“胜利者”王副总兵给“失败者”火筛出了道毫无选择的选择题,而他自个儿在内心上却也陷入了“自责与纠结”:放火筛回草原,与他要宰了火筛与那日松来替朱素嫃报仇的初衷,有些背道而驰。
除此之外,小王爷朱充耀也就这事,同王睿扯皮来了。
朱充耀的理由也是这样:你告诉老子是要为素嫃报仇,老子才他娘犯了浑的去说服咱家老爹,让他将王府护卫都派了过来,这上万人蹲冰天雪地里边冻了几天,结果你他娘就冲着威远堡四个城门放了几炮,便说要放了火筛,说好的给素嫃报仇呢?
朱充耀不干了!
“当初在杀胡口,谁说放了火筛入关是要替素嫃报仇来着?”朱充耀杀气腾腾的进了王睿的中军帅帐,先是二话不说的一掀帅桌,继而又怒气冲冲的指着王睿,“是谁说将王府护卫调过来,也是要给素嫃报仇来着?”
王睿无言以对,不出一言——由他撒气闹腾。
倘若集中力量打出一拳,却发现这一拳仿似打在了棉花堆上——毫无反弹之力,这打拳之人绝不会再去用力打出第二拳。
扯皮这种事,从来不是单独一个人嚷嚷着便能干得成。
王睿不温不怒,不承认不否认,不解释也不掩饰,只是神色平静的瞧着朱充耀——原本一肚子气的小王爷毫无来由的竟突然又冷静了许多。
他并不是一个没有战略眼光的人,但是相对于王副总兵,他更是一个性情中人——他理性人能认同王副总兵的做法,但感性上容忍不了火筛与那日松就这样毫发无损的又撤回草原去。
“火筛宰不得,宰个那日松总不成问题罢?”朱充耀撇了撇嘴,斜眼瞅着王睿,“你再送个消息给火筛,说朱二小姐同圣上情同兄妹,以火筛智慧,必会知道你的意思……”
这他娘的,有些欺人太甚!
朱充耀的意思,无非就是:你火筛若是想要依附于大明,除去前面谈的那些内容,另附一“条件”——将那日松的人头呈上来。
虽然火筛才是导致朱素嫃香消玉损的罪魁祸首,但若王睿说要摘了火筛的脑袋,来替朱素嫃报仇,再来同你火筛“结盟”——这他娘的,不就是个悖论!?
当事人都死了,你他娘还和谁“结盟”去?
“眼下火筛尚未做出决定,便去同他说这个,恐怕会适得其反……”王睿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那便饿死他罢!”朱充耀睁大双眼瞪着王睿。
“依你这般做法,是不成的”,王睿埋着脑袋,来回踱了几步,最后抬起头来,定定的瞧着朱充耀,“再等几天,待火筛做出同大明‘结盟’的决定来,我必教那日松心甘情愿的将他狗头献上……”
“教那日松心甘情愿的将他狗头献上”?
那日松对你王副总兵会有“抛头颅”的“甘愿之心”?
朱充耀大愣——这厮,又要搞什么名堂了?
……
人生是一场负重的狂奔,需要不停地在每一个岔路口做出选择。而每一个选择,都将通往另一条截然不同的命运之路。人生命运,往往不是由能力,而是由选择决定。
火筛在他辉煌的人生晚年,迎来了他这一生当中最为困难的选择:要么眼睁睁的看着这五六万大军被困饿死于威远堡中,继而牺牲整个部落,让郭勒津旗彻底臣服于汗帐之下,从此随着时间的消逝而逐渐烟消云散;要么依附于大明,背叛达延汗,谋得这数万大军的生存以及郭勒津旗的延续。
这样的选择题太难做了,选哪一个都是错,选哪一个也都是对。
火筛回了威远堡,便独自一人钻进了堡内广场上的帐篷——他始终都保持着只睡帐篷,不睡床炕的生活习惯(五百年后,有个叫卡扎菲的,也有这么个独特嗜好)。
稳重的那日松与单纯的苏合,这回态度出奇的一致:缄口沉默,不出一言,不管大帅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是情有可原,事出有因,我等势必追随到底!
背叛达延汗会违背道义,会让火筛晚节不保。
可这道义,到底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玩意儿原本是没有的,后来为了维持人间秩序稳定,这玩意儿就跟“律法”一道被人们给鼓捣了出来——换一角度理解,倘若不会危及人间秩序稳定,道义与律法都是大可不用存在。
一句话,道义这玩意儿,你当它有便有,你当它没有便没有!
再则,“道义”二字能顶得过五六万大军的生命,能抵得过郭勒津旗千秋万代的延续?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白驹过隙,两日又过。
火筛在帐篷内闷了两天,便将那日松与苏合叫了过来。
“这回若是回了草原,我郭勒津旗恐怕再无宁日……”
那日松与苏合心底一跳——大帅终是选择了要保下郭勒津旗以及这堡内的数万大军。
火筛神神叨叨的又摇了摇头:“不止是我郭勒津旗,恐怕整个鞑靼都得刀兵四起,这王睿,好生厉害的手段……”
火筛原本想着回了草原,当是能同达延汗维持现状,可王睿这厮看穿了他心底的小九九,给他来了个“釜底抽薪”——干脆断了他同达延汗“维持现状”的机会与念想:利用你来说服我的“说辞”,让这“说辞”即将成为谁都无法更改的“现实”。
“外人或许不知,但我等却是知道的,眼下这形势,不管大帅做出怎样的选择,都需极大的勇气与担当”,那日松这番话,倒也不是马屁,而是事实。
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才是真的勇士;敢于做出惨淡的抉择,也是真的勇士!
“我若是大帅,我恐怕连做出选择的勇气都不会有……”苏合咂了咂嘴,由衷而道。
“连做出选择的勇气都不会有”——死若是能解决问题,我火筛也宁可死了算了。
“我叫你二人过来,是有话同你二人说”,火筛转过身来,双眉微蹙,“我回了草原便会背上一身骂名,你二人还年青,往后的路还长,若是不愿跟着我一道被鞑靼人唾弃,我绝不拦你二人……”
“我是鞑靼人,可我也是郭勒津人!”那日松虎目圆睁,定定的瞧着火筛。
“我也只想跟着大帅,保全族人……”苏合跟着那日松,答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火筛神色淡定的点了点头,又定定的瞧着他二人:“我这一生,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唯有吉雅……”
火筛无子,唯有一女——他的宝贝女儿,蒙文名字叫吉雅,汉文名字叫安鸿雁。
“她想给自己起个汉人的名字,我念着只愿她这一生平安就好,便教她姓了安……”言及此处,火筛又微微摇头,“可我这一回去,她哪还能有平安日子过?”
那日松与苏合静静的听着,不出一言。
“放眼鞑靼,恐怕再无她平安之地”,火筛神神叨叨的继续喃喃自语,“既是同大明‘结盟’,恐怕也只有到了大明,她才能平安一生,再则,她也不小,是该嫁人了……”
那日松与苏合心底一跳:大帅当是趁着同大明“结盟”的机会,会同大明“联姻”——吉雅,这朵美丽的草原之花,会嫁给大明的哪位“幸运者”?
这位幸运者便是大同副总兵,王睿童鞋!
在火筛眼内,王睿是他的生死之敌,可这压根儿便不能影响他对这小王八蛋的欣赏——小王八蛋,竟能将老子逼得毫无退路,是个能人!
我火筛的女儿要嫁也要嫁这么个“能人”!
火筛做出了这么个决定,然后他的书信便到了王睿的帅桌上——书信内容极其简单:你做我火筛的女婿!
王睿懵了!
火筛这千年老王八,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结盟”便“结盟”,怎么又整个“联姻”出来了?
关键这“联姻”的当事人之一,还是他王副总兵本人!
既是联姻,为毛不去找皇族子弟?
“大明皇族,岂会与这塞外蛮女结合?”朱充耀眼皮一眨,便瞧出了王睿的疑惑,又斜眼瞅着他,“难怪素嫃死了,你也不急着为他报仇,原来是要做火筛的女婿吶……”
滚你娘的蛋,前不要混乱这两件事的先后顺序好不好!
王睿懒得同他扯皮,转而叫他捉笔回书(他那一手字若是整出来送给火筛去看,恐怕会给大明抹黑):“他这书信暂时搁这儿,先不送去朝廷,你替我回个信儿给火筛……”
朱充耀东张西望,爱理不理——老子凭嘛要伺候你?
“我这是要教那日松献上狗头来,可我这手字写得不好,万一火筛看不懂岂不误事?”王睿神色淡然,不咸不淡。
朱充耀撇了撇嘴,终是上前几步,抓起了笔:“你说……”
王睿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他本琢磨着是不是要整些文采飞扬的“文言文”出来,可想了半响却一个字儿也整不出来,他索性呸了口痰:“小将同保国公府的朱二小姐原来待战事一毕,便要结婚来着,可大帅帐下大将那日松却将小将的未婚妻给宰了,眼下即将同大帅‘结盟’,小将可不想眼睁睁的瞧着那日松毛都没丢一根便跟着大帅回草原……”
朱充耀一边书写一边点头——这接下来,该是要火筛宰了那日松的狗头献上来了罢!
可王副总兵接下来的话,却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再则,既是‘结盟’,自也更不能伤了和气。既能让小将得报杀妻之仇,又能不伤了你我和气,小将左思右想,觉着只有按着草原上的规矩来办——小将祈与那日松将军单独对决……”
“咔擦!”
朱充耀大手一颤,毛笔折断!
王睿这厮,竟要与那日松单挑?
他会是那日松的对手?
他这到底要“教那日心甘情愿的献上他的臭头”,还是他自个儿乖乖的伸出脖子去给那日松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