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冰原昼短夜长,风雪肆虐渺无人烟。
漫天鹅毛大雪中,一个黑衣男子背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逆风跋涉,大步行走在寂寥空旷的天地之间。
那小男孩儿的面色苍白,眉心若有若无凝结着一团妖异的黑气。深紫色的发绺从貂皮帽里软软地垂落下来,一双原本应该集聚了璀璨光华的琥珀色眼睛里暮霭沉沉,显得憔悴而黯淡。
他的双手死死扣在黑衣男子厚实的肩头上,手背上的青筋不时地狂乱跳动,好似有古怪暴躁的东西正在体内流窜奔腾。
黑衣男子突然皱了皱眉头,停住脚步,从皮囊里掏出两颗红色的龙涎丸塞进小男孩儿的口中,沙哑的嗓音道:“殿下,吞下去。若实在受不了你就叫两声,不必强撑。”
那小男孩儿的眼睛缓缓睁开一道细缝,牙齿咬得咯咯做响喘息道:“将军不必担心,我受得住。”
黑衣男子默默低下头,暗运神功将一股雄浑的朔阳罡气渡入小男孩儿的体内,助他抵御体内恐怖的剧痛。
“殿下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万年玄霜圣龙,取得龙血!”
“比起喝血,我更喜欢吃肉,龙肉的滋味听说不错!”小男孩儿直觉得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在被万蛊噬咬侵蚀,即使有龙涎丸药力和朔阳罡气的护持,却依旧一刻比一刻更痛,直痛到死去活来。
他脸上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咂咂嘴道:“将军,听说你吃过凤凰肉,味道如何?”
“堪称极品美味,满口留香回味无穷。”黑衣男子眯起眼睛呵呵一笑道:“等祛除殿下身上的巫蛊,我便陪你去南方,逮一只凤凰打牙祭。”
突然,风雪中隐约传来嘶吼的声音,黑衣男子的眼中露出警觉的神光,挺直高大的身躯,如黑塔般伫立不动,右手缓缓伸向斜插在背后那柄七尺八分长的巨型乌锥,锥柄上扣着一串指头粗细的锁链,似虬龙般缠绕在健壮浑圆的右臂上。
小男孩儿见状立刻闭上嘴巴安静地侧耳聆听,他并不能像将军那样听出风中有任何的异常,只是凭本能察觉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极夜里,四周除了隆隆咆哮的寒风卷裹着漫天的冰雪,犹如一条条飞旋的银色巨龙扑袭而来又透体而过,更有隐伏在无边黑暗中的,比天地苦寒更要命而又不为人所知的危险。
渐渐地,他听到一声声低沉而朦胧的嘶吼从东南方向模模糊糊地传来,不多久已变得清晰可闻,竟似有大群的凶兽正在向这里飞速逼近。
“殿下,咱们马上就可以有豹肉吃了。”
在一望无垠的北荒冰原之上遇见雪豹的机会并不是很多,而一旦被它们缀上便是凶多吉少。黑衣男子自知,即使他此刻尽全力奔驰,这些冰原上贪婪的掠食动物亦会紧追不舍,直至将二人撕成碎片吞噬干净。
与其徒劳无益地耗费功力,还不如以逸待劳杀出一条血路来,死中求活。
小男孩儿的额头抵在男子的后背上,愁眉苦脸道:“不要,雪豹肉又老又涩,啃不动又嚼不烂,我不爱吃。”
黑衣男子笑了笑,心想不愧是帝王后裔,几万里风餐露宿九死一生,小小年纪却始终心志坚强,面临生死险境时竟丝毫不露畏惧与颤栗,说笑间将生死置之度外。
“无妨,我有秘方,今日便让你尝尝生烤豹肝,绝对不比你在宫中尝过的任何山珍海味差。”
“宫里的……山珍海味吗?”小男孩儿垂头丧气道,“我怎么一想起每日里要吃的哪些东西来就想吐。”
“吃的也就罢了,若是眼下能有坛十年桑落酒,让我做神仙也不换。”
黑衣男子振臂掣出巨玄锥,锥上的链条铿铿脆响熠熠生辉。
黑暗中雪豹狂乱的吼声愈来愈清晰,听声音竟似有二十余头之多。
“将军,恐怕我的肚子塞不下那么多豹肝。”望见暴雪深处那一簇簇雪豹眼中闪烁不定的碧幽幽冷光,小男孩儿呆了呆,对黑衣男子喃喃说道。
话音未落,二十余头雪豹放缓了奔跑的速度,呈扇形向两人步步逼近。
每一头雪豹都有半人多高重逾五百斤,通身洁白无瑕的皮毛上镶嵌着一块块巴掌大小的金色斑点。
此刻雪豹的瞳孔收缩紧绷成了一条细线,里面照映出黑衣男子和小男孩的身影,黑衣男子合目微微冷笑,猛然目光射向豹群后方,舌绽春雷一声大喝道:“滚出来!”
“好个金吾将军巨崇德,不愧号称大汉第一勇士,居然这么快便觉察到我的踪迹,佩服佩服!”
“妖夜,是你?!”巨崇德低沉着嗓音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一串犹如夜枭般尖锐的笑声响起,但见一个身材瘦削的灰衣人张开双臂,身后的披风宛若蝙蝠羽翼鼓风激荡,身形凭空滑行好似鬼魅,飘落到豹群之中。
“灰蝠”妖夜素有凶名,乃是元界八凶中最阴险狠辣的家伙,曾犯下所过之处赤地千里鸡犬不留的恶行。他的修为已臻至沧海一粟之境,巨崇德对上他并无必胜把握。更糟糕的是,这家伙天赋通灵精擅驭兽之术,而此时巨崇德身边不仅没有帮手,还有重病在身的殿下需要照顾。
想到两人之间素来无冤无仇,妖夜为何要找上自己,莫非正是为了背后的殿下?
仿佛为了印证巨崇德心中的猜疑,妖夜停歇笑声说道:“巨将军,你背着的那孩子可是姬澄澈?有人托我带他去个地方。请你行个方便,来日必有厚报。”
巨崇德浓眉耸立,重哼道:“即知是隐王殿下,你还敢打他的主意,可谓狗胆包天。废话少说,先问问巨某手中的大老黑答不答应!”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巨将军,我也是没办法,请你多多担待。”妖夜轻轻叹了口气,蓦地嘬唇发出一记锐利的啸音。
两头雪豹闻声纵身奔袭,一左一右猛扑向巨崇德。
“将军,小心!”姬澄澈瞪大眼睛搂紧巨崇德,一时间浑然忘却了巫蛊发作的疼痛。
他很想和巨崇德并肩作战,然而体内积聚的巫蛊不仅时时刻刻在荼毒肆虐,吸食啃咬着精血内脏,而且也断绝了修炼之路。如今的姬澄澈五脏六腑千疮百孔且血气虚弱,比起一个寻常孩子来也远有不如。
所以姬澄澈平日里便多添了许多苦恼,他知道别人可以拼命可以战斗,而自己只能毫无用处地做一个只会呼呼大喘的病秧子。
——怎样做,才不是累赘?
只见巨崇德吐气扬声神威凛凛,运转体内小乾坤迸发出一道刚猛浑厚的朔阳罡气,仿似大河奔涌直贯巨玄锥。
巨玄锥铿然鸣响爆放精光,如一道雷霆闪过天幕撕裂重重风雪,“砰砰”闷响精准地击中当先两头扑到的雪豹。
左边的雪豹钢筋铁骨般的头颅被巨玄锥拍中,“咔吧”碎裂脑浆飚射当场丧命。
右边的雪豹幸运许多,被巨玄锥击中背部,惨叫一声横空翻滚而出,虽说断了数根肋骨,却总算保住了性命。
巨崇德收住巨玄锥,身形渊渟岳峙岿然不动,右肋衣衫破损渗出了一滩血迹。
妖夜瞟了眼巨崇德的伤口,嘿然道:“巨将军的情况似乎不妙啊,否则也不会伤在区区两头雪豹的爪下。”
巨崇德运功封住伤口道:“这算什么伤,不过是被爬虫挠了下痒而已!”
他的身形不退反进,仗锥直冲向雪豹。擒贼先擒王,只要杀死或逐走妖夜,就能令数十头雪豹群龙无首,为自己和姬澄澈赢得一线生机。
雪豹闻到雪地上散发出的浓烈血腥味,激起凶残的野兽本性,纷纷呼吼扑击,仿似一条条银色的闪电袭向巨崇德。
姬澄澈强迫自己瞪着眼睛,耳中听到将军豪勇的呼喝声,还有巨玄锥舞动时带起的隆隆风雷以及雪豹群凄厉的嘶吼……
一串串冰冷的血珠飞溅到他的脸上身上,甚至挂到他的睫毛上,不带丁点温度,也不晓得哪些是人血哪些是豹血?
猛然,他感觉到巨崇德的身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只见将军已杀透豹群的合围,身后留下满地的鲜血和碎裂的雪豹尸首。
巨崇德的身上又多了三处伤口,有一道从大腿直透到膝盖,鲜血喷涌深可见骨,这也是他刚才为何会踉跄的原因所在。
妖夜毒蛇般的眼光烁烁放光注视巨崇德身上的累累伤痕,冷冷地负手而立。
他好似不在乎雪豹的死伤,也没有出手围攻的意思,更像是有意利用这群冰原凶兽尽可能地消耗巨崇德的功力。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他的眼中闪动阴冷的目光,哼道:“‘奔雷’巨崇德,今日你遇到我,即便输了,也是你的荣耀!”
“去你奶奶的!”巨崇德吐了口血沫,胸中战意燃烧更盛,手如磐石般稳定缓缓解下缠绕在胳膊上的锁链。
他的左腿负伤不利于近身肉战,便准备借助锁链的长度御动巨玄锥进行远程打击。如此一来必然将使得功力损耗倍增,但形势逼人,为了姬澄澈,即便拼个玉石俱焚亦在所不惜了。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姬澄澈喊道:“将军!”
巨崇德吃了一惊道:“殿下,你受伤了?”
姬澄澈摇摇头,望向妖夜问道:“蝙蝠脸,你刚才说有人要见我?”
童言无忌,妖夜咬着牙微笑道:“不错,但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
姬澄澈眨眨眼道:“我并不想知道派你来的那个人是谁。但如果我死了,那人会不会怪你?”
妖夜大吃一惊道:“不可……”
姬澄澈不待他将话说完,猛地伸手从小皮靴中拔出了一柄银光灿灿的短剑,架在自己的脖颈上,凝视妖夜惊愕得灰白的面容,咧嘴笑道:“很好,至少你让我明白自己并非全然是个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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