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公子的前十五年,倒也顺风顺水。他一生的变故,始于十六岁那年的秋天。
那一年,是封不染在翰林院供职的第四年。容和帝在翰林院里设了一个书班,班上的学生都是王公贵族的子弟,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翰林班。大学士封不染,正是执卷老师。
“呀!小公子来啦!”翰林院里立时一阵哗然,班上的同期生们齐刷刷的转过头来盯着门口的赵永昼,眼里都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赵永昼立马紧张了起来,双眸下意识的往一个方向看去。
正在看着卷轴的封不染头也不抬,眉宇专注,丝毫不受周围的影响,握着卷轴的手修长而俊秀,骨节分明中透着有力,勾得赵永昼的眼睛一时挪不开地。
“啊啊,来见识见识小公子的文笔!‘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皓月高洁,谁能相比?枫林浩荡,莲华不染……忆初林之恩惠,温雅良恭之态梦不能忘,七夕若能与君把盏,死生何欢!不夜敬上。’”
读完就是一阵大笑声,有人甚至毫不顾忌的耻笑道:“早就听说相国府上的小公子不得宠,没想到府上连管教都疏于对待,养出这等放浪低俗之徒来,岂不是败坏了相府的名声?”
“呵,从没听说赵小公子还有这般文采,自己给自己取字叫不夜?怕不是为了映衬封老师的不染……哈哈哈哈。”
“不过‘枫林浩荡,莲华不染’的确是个妙句!妙句啊!小公子,你是找谁代笔的啊?莫不是城门口的算命先生?哈哈哈哈哈哈。”
赵永昼握了握手中的拳头,正要发作,这时封不染却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漠至极。
就是这一眼,彻底将赵永昼心中的怒火浇灭,剩下的只是不甘和屈辱。他转身头也不回的跑出翰林院,连守院文官的阻挠都不管。
一路跑回相府,府上今日正在宴请客人,大门口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赵永昼从后门进去,一回屋就发脾气的将屋里摆放的各类珍品全丢了出了院子。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这又是怎么了?哎哟可小声点,相爷正在前院宴请贵客,当心惊动了他可又得仔细你这一身皮!”奶娘惊呼着来劝。
“来呀!”赵永昼涨红了脸,一把扯开领子,露出鞭痕未消的胸膛和锁骨。“最好打死我!”
“哎呀祖宗诶今日五爷外出办事去了当心触怒了相爷可没人护着你……”奶娘话还未落,院子的门砰地一声被踢开了。
“逆子!我今天就打死你!”国相爷满脸怒容,右手上握着圣上御赐的苍龙鞭,而左手上举着的赫然便是他赵永昼调戏人翰林第一学士封不染的‘情书’。
赵永昼本来只是发发脾气,此刻见了他老爹盛怒,来势汹汹,立刻脸都吓白了。根本没时间躲避苍龙鞭已摔在了他脸上,上来磕头求饶的奶娘被撩了个趔趄踢到一边去。
国相爷一边打一边骂,“逆子!逆子!尽做些败坏我家门的事!前些日子跟锦鸿阁传出的丑闻还没完,今天你又去招惹翰林院!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你如何不跟你哥哥们学习!……你、气煞我也!气煞我也!不如早早的打死你,免得将来惹出更大的祸事来!”
鞭子火辣辣的落在身上,赵永昼早被打的趴在地上,他却咬牙不发一声。你当往日里从来咋咋呼呼从不安生的赵永昼如何忍得这般痛?
原来前院的客人们此刻都聚了过来,翰林院的一众学士就站在最前面,此刻见相爷打得这般狠,都纷纷掩面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面容来。
奶娘的哭泣声,客人们的议论声,鞭子的抽打声。
赵永昼一直没敢看封不染的目光,他只是咬着牙闭着眼睛承受着,头昏脑涨之间好像听到了他五哥的声音。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愧疚,从小到大五哥都护着他,也只有五哥护着他,可是他现在又给五哥惹事了。
“父亲!他都晕过去了,你别再打了!”
国相爷手中的苍龙鞭被赵永修徒手接住,苍龙鞭一接触到细嫩的手臂顿时豁开一条红口子。
“五爷你可回来了,小公子他都快去了半条命了你看。”奶娘抱着赵永昼大哭着诉苦。
赵永修回头看了弟弟一眼,满眼的心疼。
“国相爷。”这时封不染开口说话了。他舒展开紧皱着的眉,就像方才那一顿毒打对他的眼睛也是一种煎熬。
“小公子是年少不懂事,我本无意怪他,只不知这张纸书如何落到相爷手上?”
“莫不是封学士派人送过来的?”赵永修看向封不染,神色立即变得阴鸷,怒道,“永昼不过是喜欢你,你却让他在皇亲国戚间出这等丑,堂堂翰林大学士竟然跟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过不去,真枉费圣贤之名!”
没回应赵永修的指责,封不染只是看着国相爷,等着答复。
“老夫的确是从翰林院的人手中得到这封信的。”国相爷说。
“我身后皆为翰林学子,请国相爷指出此人。”封不染一挥手,他身后的一众学子全变了脸色。本以为老师召他们过来时为了看好戏的,谁知道是要来这出?老师莫不是要替赵永昼做主?可他不是很讨厌赵永昼那小子缠着他么?
国相爷看了看那些人,最后摇头。“没有。”
“封学士,你别表面上一副主持公道的模样,背地里藏匿真凶啊。”赵永修大声道,此时国相爷早已放下了鞭子,也有丫鬟上千来替赵永修包扎伤口。
见奶娘也和两个仆人抱起赵永昼退下后,封不染忽然叹了口气,朝着国相爷鞠了一躬。
“此事全因我而起,我在这里给国相爷和贵公子赔不是。待小公子伤好后,我再亲自赔罪。至于这封信……还请国相爷先给我,我要查出究竟是何人将它带给相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