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身子渐沉,一天的时间里除了睡就是吃,肚子也大起来了,走路都得小心地扶着,到了六个月大的时候,眼睛都看不到脚尖了。
她被勒令每天至少抽一个时辰散步,这样对胎儿才好,便义不容辞地撑下来了。
原本扶林黛玉遛弯的活计一直是胤禛来做,巧的是这一日他有事,冬景便接了,扶着福晋去花园里散步后头一干丫头婆子陪同。
天气越来越冷,可林黛玉身边却是春意融融的,眉梢眼角的弧度都像是沉浸在春日,有种奇异的光辉,徐嬷嬷说那是“孕味”。
冬景冷不丁像不认识人了似的,一个劲地打量林黛玉,末了道:“怎么福晋一怀孕,越发不一样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徐嬷嬷笑问:“哪里不一样?”
“变得更好看了,”冬景如实道,“以前的姑娘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玉人,现在的福晋沾上人气儿了。人家都说天上的仙女好看,可是我分明觉得福晋现在更加容姿照人,这是为什么?”
“等你嫁了人,有了身孕,也像福晋这样好看。”
冬景道,“奴婢不敢与福晋比肩。”
林黛玉笑道:“说起来,我们冬景年纪越发大了,该找人家了。”
冬景低下头去,沉默不语了。
众人歇歇走走,慢慢回了四宜堂,一进院子就看见胤禛,身后跟着两个人。离得近了,林黛玉才看清,那两人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似乎是胤禛的门人,忙不迭地向林黛玉请安。
胤禛走上来扶住林黛玉,笑道:“这是年羹尧,这是李卫。”
林黛玉叫了起,也没大注意,却见右边那个一直盯着自己身后瞧,她身后站的正是冬景,心想这人如此无礼。
胤禛道:“中午我不回来,你自己吃饭吧。”
林黛玉点点头,带着丫头走了,仍是不悦的。那两人她只随意看了一眼,也知道左边那个模样周正,人也规矩,右边那个生的粗鲁丑陋,一脸的大麻子,夜里出门只怕要吓死人,还无礼的很,两人站在一起,简直高下立见。
夜里胤禛才回来,身上带了些酒气,洗漱了一番才敢坐下,告诉林黛玉李卫看上她的丫头了,问她要不要给,林黛玉立刻就恼了。
“我不许!冬景是我的人,我不许你拿我的人笼络人,别的丫头,哪怕你送一百个呢,我也不管。”
胤禛无奈道:“你那么大反应做什么,李卫大小有个官职,他是要正儿八经娶冬景回去做正房太太的。”
林黛玉炸起的毛被抚平了一点,仍闹道:“那人太无理,冒犯着冬景了,哪有紧盯着姑娘家看的道理,可见不是个好人。”
胤禛解释:“他就是个泥腿子,不识几个大字,不拘泥酸儒陈礼,再者,一时情不自禁也是有的。”
林黛玉声音一变:“不识字?他那官是捐的喽?不行!”
胤禛摸摸鼻子,继续道:“我看他那个人还不错,很有些能耐,这些小事咱们就不要拘泥了好不好?”
小事?林黛玉扭过头去生闷气。那是她的丫头,不是他的,她的丫头的人生大事对他来说就是小事喽?
胤禛扒拉一下她的肩膀,道:“他还挺孝顺的,特别孝顺他娘,也没纳妾什么的,可见大规矩不错。比起年羹尧,我反而更待见他这样的,实在。”
林黛玉想了想,吐出两个字:“人丑。”
胤禛真没话说了,好吧,谁让那个瘪三儿太不争气,福晋看不上呢,娶冬景就别想了。
林黛玉特别慎重地告诉冬景,让她别受人胁迫嫁给不想嫁的人,如果谁逼她了,一定来找自己做主,冬景哭笑不得地应了。
福晋有孕后,想象力越来越丰富了。
不过后来李卫整天往四贝勒府跑,对冬景姑娘围追堵截,终于把人娶回家,赢得了四福晋的好感,这是后话了。
胤禛在灯下看着林黛玉耳朵上两个玉坠子一晃一晃,圆润莹白的耳垂比上好的玉还要招人眼,凑上来一口噙住吮吸,含糊道:“玉儿,我想你了……”
林黛玉敏感的一颤,然后不容拒绝地推开他,“去睡书房,不许闹。”因为怕伤到肚子里的孩子,自从有身孕后,她一向拒绝胤禛的亲近。
胤禛:“……”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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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叶落尽,天气转冷,等到一场雪覆盖了整个皇城的时候,宫里传出来一道消息,贤德妃没了。
这一切都毫无预兆,先前根本没有任何贾妃生病的消息传出来,更别提皇宫根本没有任何置办丧事的意思,平静的吓人。慌得宁荣二府四处找关系探问到底怎么回事,才知道贾妃惹怒的皇上,被罢了妃位,一个没有任何位分的宫人,为何要治丧?
贾母听见这消息,硬是仗着自己奶过康熙的情分,入宫走了一趟。再回到家里,轻叹了一声,道:“没事了。”颤颤巍巍的,褪去了富贵慈祥的模样,才叫人发现,她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那些昔年的骄傲和威风,都一一不复存在了。
贾政和贾赦深深舒了一口气,没事儿了就好,隔天官照做,女人照玩。至于去了的贾妃,真的好伤心啊,可是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是要向前看的。
不知是有意无意,没有注意到贾母眉间一抹死气沉沉,已经是行将就木了。
一日,林黛玉正窝在熏笼旁打瞌睡,冬景进来,道:“姑娘,荣国府的老太太身上不好了,请您过去一趟。”
林黛玉吓了一大跳,立刻清醒无比,“怎么!”
冬景又重复了一遍,林黛玉道:“你代我去向老太太请安,就说我最近身子不爽,月份又大了,不敢出门。”
冬景走后,林黛玉也没心思睡觉了,盯着火光发愣,胤禛揽过她的肚子,温柔道:“怎么了呢?”
林黛玉将头埋进胤禛肩窝里,不语。
胤禛摩挲着她大大的肚子,里头也像又回应似的,动了动,他将林黛玉的手和自己的交叠放在肚子上,轻声道:“看,小家伙也安慰你呢,玉儿。”
这话不说还好,胤禛话音一落,孩子更加活跃地踹起林黛玉的肚子,林黛玉弯腰抱着肚子喊疼,也顾不得哭了。
胤禛:“臭小子,不许打你额娘。”孩子果然不踢了。
胤禛打横抱起她放在床上,揽在自己怀里盖好被子,“乖,睡一觉就好了。”
林黛玉圈着他的脖子烙下一吻,然后安心闭上眼睛。
等林黛玉睡熟了,胤禛摸摸肩膀,已经湿了一大片。
林黛玉这一觉又梦到了前世,她初到贾府的时候年纪尚小,心里既忐忑又害怕,见到贾母的时候,她搂着自己哭的很伤心,她当时就觉得十分安心,老太太是喜爱她的。
她在贾府呆了多少年,贾母就护着她多少年,用不着像宝姐姐和探春妹妹一样去奉承讨好,老太太对她是真是像亲孙女一样好。
只是再好也有个限度,人间世事无常。她以前不懂,现在却不想懂了。
一梦惊醒,发现又哭了,胤禛拿着帕子给她擦干净泪,“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林黛玉皱眉道:“我恍惚听见冬景回来了,让她来见我。”
等冬景进来,她问:“把你去了那边府里的事情跟我说一说。”
冬景道:“姑娘,奴婢去了那边府上,老太君屋里、屋外都站满了了人,都是宗族里的人丁,人人都在哭。老太太躺着,身上都收拾齐整了,半阖着眼,脸色白惨惨的,就只剩一口气了。”
林黛玉道:“然后呢?”
“然后我向老太太请安,说了福晋让说的话,老太太就叹了口气,说,‘这样也好。’然后就让奴婢回来了。奴婢才出来贾府坐上咱们家的车,那边府里就叩了云板。”
林黛玉又哭了,哽咽道:“去给我找素服来换上。”
胤禛吻了吻她的额头,没说话。
贾家门口挂了白绫,办起了丧事,贾母是贾家辈分最大的老人,丧事自然要大办。可是府里已经没有银子了,众人拼拼凑凑,最终也只是差强人意。来吊唁的人也不多,称得上是门可罗雀,比那年秦可卿的丧事差得远了。
万幸是,八贝勒胤禩竟来吊唁,还扎了棚子做路祭,一时间朝野上下走赞四贝勒贤良。看看吧,谁都避之唯恐不及,偏人家八贝勒有这个胆子来祭拜贾母,好歹老太太是圣上的奶母,那么多皇子谁记得这点恩?
瞬间就被比下去了,衬得八贝勒成了圣人。
看完丧事,眼瞧着就到了年底,最热闹的年节又到了。
今年有一桩大宗,说是孝庄文皇后的忌辰已经临近了,皇上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今年要找人代祭。
众所周知,当今皇上是孝庄文皇后带大的,母孙俩情谊深厚非比寻常,这代祭的人选肯定要慎重挑选啊。
于是背地里又是一阵血雨腥风,众位皇子中,直郡王居长,太子殿下居嫡,八贝勒居贤,这三位是时下争议最大的,谁都有可能去。
不过再怎么猜,也赶不上皇上一句话。
最后的人选叫人大跌眼镜,康熙竟然命胤禛往祭暂安奉殿。众大臣便猜测,皇上已经对太子失望,还没有属意的下一位储君人选,便使四贝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