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亲王太妃进宫之时,乐亲王府迎来一位客人,这人正是定北军大元帅,定北侯皇甫敬德。昨日亲兵回营禀报,说是乐亲王爷病了,皇甫敬德还是有些担心的。正好今日要去兵部领下半年的军饷,皇甫敬德便率两名军需官和八名亲兵进城,他将军需官和亲兵差往兵部关军饷,自己则打马直奔乐亲王府。
“回禀王爷,皇甫元帅来了。已经到了门前。”回事处的二管事高显匆匆来到瑞松园向齐景焕禀报。这高显就是高嬷嬷的大儿子,他看上去莫约二十七八岁,瞧着很是精明能干。
“岳父来了……快快,请他去银安殿奉茶,本王立刻赶过去。来人,服侍本王更衣。”齐景焕又是惊喜又是担忧的叫了一声。
高显应声退下,心中暗道:“娘果然说的没错,王爷还真是紧张这门亲事,真是怪了,若是生的漂亮,何至于整天戴着面具,那皇甫永宁必定生的极丑,才不得不以面具遮丑。”
“添神添喜添寿添禄,你们赶紧进来,快给本王选一件穿上去特别精神的衣裳……”齐景焕着急的大叫。
四个小太监赶紧围到落地大衣柜前挑选衣裳,四人的眼光各不相同,片刻之间,他们便拿了十来套衣裳请王爷过目。
“这件红的太艳了……那个粉的也不行,岳父一定不喜欢,黄的?不行不行,太嫩了,这件绿的还不错……”齐景焕挑剔起来。
“王爷,那件绿色的衬的您脸色苍白,还是试试这套银紫色的吧,奴才瞧着未来王妃娘娘挺喜欢穿这个颜色。”添寿抖着手上一件银紫缎底暗竹纹的袍子叫了起来。
到底还是添寿机灵,他一提到“未来王妃娘娘”这六个字,齐景焕便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肌肉,开心的笑了起来。“好,就这件银紫的。”四个小太监立刻放下手中其他的衣物,上前服侍齐景焕穿戴起来。
没过多一会儿,齐景焕就穿戴整齐,添喜取下落地穿衣镜的镜袱,齐景焕看着镜中的自己,嫌弃的说道:“还是太单薄了!”四个小太监低头不语,心中却暗暗想道:你素日里吃饭就跟猫吃食似的,怎么可能不单薄呢。
确认自己的打扮没有问题,齐景焕便急急赶往银安殿,他知道自己的脚程慢,而且身体还没有康复,走急了又会喘不上气来,便坐了轿子前往,一路之上齐景焕不停的催抬轿的小太监,四个抬轿小太监几乎脚不着地的飞奔起来,终于赶在皇甫敬德前面,将他们家王爷送到了银安殿。
齐景焕看到岳父还没走进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整了整已经相当整齐的衣裳,在阶下恭迎岳父。
皇甫敬德来到银安殿前,一眼就看到未来女婿齐景焕,他的眼神儿很好,只一眼便看清了齐景焕的脸色,只见他面色白中透着淡淡的粉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病容,不象是生病的样子。皇甫敬德心中暗暗存疑。
来至近前,齐景焕迎上前躬身唤道:“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皇甫扶住齐景焕,淡笑说道:“不必多礼,听说你昨儿病了?现在怎么样了?”
“多谢岳父关心。回岳父的话,小婿前天夜里有些发烧,经过杜老先生和阿仁的治疗已经好了。”齐景焕赶紧回话。
皇甫敬德仔细看了一眼,见齐景焕脸上并没有增加病弱之态,方才点了点头,缓声说道:“好了就好。杜兄,真是麻烦你了。”
杜老大夫笑着说道:“元帅千万莫要如此见怪,冲着宁丫头,我们也不能让他有事的。”
宾主一行进了银安殿,丫鬟们送上香茶后便都退了下去。杜老大夫瞧着齐景焕眼巴巴的瞧着他那泰山大人,有心问问皇甫永宁为啥没来,可又不敢张口的矬样儿,又是好笑又是可怜,便替齐景焕问了出来。“元帅,永宁怎么没一起来?”
“她在营中分发银两,还没有分完。”皇甫敬德浅笑说道。
皇甫永安听了这话,立刻开口问道:“元帅,银子够不够,不够我这里还有。”
齐景焕听了这话立刻追问道:“岳父大人,难道兵部敢苛扣定北军的军饷?可要小婿去讨要?”齐景焕很是自觉,已经彻底代入了定北军女婿这个身份。
齐景焕的紧张态度很大程度的取悦了他的岳父大人,皇甫敬德笑着摇了摇头,平和的说道:“并不是军饷,定北军的军饷这几年还是很有保障的。是我和永宁用自己的俸银为伤残阵亡将士额外发放抚恤银两,这是定北军的旧例,自打卫老元帅时就这样做的。”
“啊!定北军这些年的伤残阵亡将士人数可不少,是王军之中人数最多的。岳父,您将俸银赏赐全都分给他们怕也不够啊!”大陈的军队共有五支,分别为定北军,平南军,征西军,镇东军和虎贲军,虎贲军拱卫京畿,其他四军分别镇守东南西北四方。大陈近四十年以来,大陈最大的敌人就是北方的忽剌人,定北军征战次数最多,伤亡也最惨重。
皇甫敬德看了齐景焕一眼,眼中有一抹赞赏之意,他叹息道:“你知道的倒清楚,是啊,我们定北军守边二十年,阵亡四万人,重伤残将士五千,轻伤残将士三万,他们当中有好些人已经不在了。”
“岳父,还有多少人需要抚恤,小婿没有什么本事,可这黄白之物却是不缺的,小婿愿意与岳父一起抚恤伤残将士。来人,需去取十万两银票,岳父,十万两能用多长时间?要不干脆先拿二十万两吧,你等一下,命帐房准备二十万两银子,即刻送往十里坡。”齐景焕急急叫了起来。
皇甫敬德立刻摆手道:“不可不可,你们不许去!”后面半句,皇甫敬德是冲着往外走的小太监喊的。
齐景焕忙道:“岳父大人,您千万别拒绝,这是小婿应尽的本分。”
皇甫敬德沉了脸,冷声道:“你们王府银子多是你们王府的事情,今日本帅并非来讨银子的。王爷财大势大,本帅高攀不起。这婚事立刻做罢,本帅再穷也不卖女儿。”
“岳……”“岳什么岳!”齐景焕万万没想到岳父突然翻脸,怯怯的叫了一声,“父”字还没出口,就被皇甫敬德吼了回来。
“岳父小婿断断没有拿银钱砸人之意岳父误会了小婿是真心想为伤残将士尽一份力……”齐景焕生怕自己的话又被打断,干脆不带断句不换气的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长句,憋的脸都青了,杜老大夫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轻拍齐景焕的背,皱眉抱怨道:“王爷,说这么急做甚?元帅你也是的,听人把话说完不行么?看把孩子吓的!”
皇甫敬德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一句话都不说,杜老大夫与他相交二十年,如何能不了解他的性子,皇甫敬德分明是知道自己鲁莽了,却又拉不下脸来道歉罢了。
齐景焕顺了气,走到皇甫敬德面前深深躬身说道:“岳父大人,小婿知错了,小婿不该如此鲁莽,请您原谅小婿。”
皇甫敬德也知道自己刚才有些过份了,如今又见齐景焕跑过来陪不是,给足了他的面子和台阶,他便也缓声说道:“阿焕,我的脾气躁,你别往心里去。”这么着才象将刚才的不快给抹去了。
齐景焕在心中仔细一想,也觉得刚才直接命管家备银子送往定北军之举着实不妥,还真有拿银子砸人的嫌疑,还是换个方法不显山不露水的帮助岳父大人才更合适。该怎么做呢?有了!齐景焕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他这个法子虽然比直接给银子慢些,可是却能让他家泰山大人更容易接受。这年头,做人女婿不容易啊,想给岳父银子花都想绞尽脑汁给的不带一丝烟火气。
“岳父,您今日还回十里坡么?”齐景焕想起娘亲答应自己,去请大舅舅往十里坡提亲,若是岳父不在营中,可向谁提亲去。
“回,军需官已经去兵部支取饷银了,领了饷银我们便出城回营。”皇甫敬德因为刚才的鲁莽而心存歉意,因此说话之时脸上多少带了点笑容。
“哦,是这样。”齐景焕并不确定舅舅何时会去提亲,因此也不好事先打招呼,只得侧面打听。他想着领了军饷就得发放,怎么也得发个两三天才能发完,想来岳父这三天之内都会在军营之中,只要他大舅舅三天之内去提亲,就不会扑个空。
因兵部那边发放军饷少说也在大半天的时间,皇甫敬德可以在京城吃顿午饭,齐景焕立刻命人备下丰盛的酒宴,还命人取来三十年陈酿梨花白,他倒是记得清楚,上回在东来居吃涮肉的时候,他岳父很是喜欢喝梨花白。
皇甫敬德看着那坛黄泥封口的梨花白,又看看齐景焕白净如玉的脸庞,摇摇头说道:“还是不要启封了,免得……”皇甫永安立刻知道他爹想起了什么,摇头笑道:“王爷的酒量真是太差了……”
齐景焕的脸上腾的烧起两团红云,那日他被酒气薰醉了,可真是丢人丢到岳父家了。“我……我……”齐景焕嚅嚅着说不出话来。
皇甫敬德见女婿那窘迫到不行的样子,不由大笑道:“行了,知道你不擅酒力,这也没什么,下午要押运饷银回营,确实不可饮酒。这坛酒先存着,日后有机会喝。”
齐景焕有心将酒给岳父带着回营,又怕岳父再恼了,只得悄悄吩咐添寿,让他取两坛陈酿梨花白交给他岳父的亲兵,让他们回营之后再拿出来。
用罢午饭,军需官也领好饷银,让亲兵前来禀报,齐景焕亲自将泰山大人送到王府门外,看着他飞身上往往兵部飞奔而去,直到看不到背影了,他才转回王府。而皇甫敬德则从兵部押着饷银出城,与等在城外的亲兵卫队一起护送饷银回营,
并不知道皇甫敬德来到王府的乐亲王太妃出宫之后便去了娘家云乡侯府。因昨日已经递了消息,所以云乡侯府上下早就恭候大姑奶奶,乐亲王太妃娘娘回娘家了。
云乡侯老夫人在两个儿媳妇的搀扶之下,率领一众孙子媳妇孙女儿,亲自到二门迎接,乐亲王太妃在二门下了轿子,看到花白头发的老母亲站在面前,眼圈儿立时红了。自从做了太妃之后,她很少在外面走动,一年当中回娘家的次数一只手便能数过来。倒不是乐亲王太妃不愿意回娘家,而是受身份限制,每次她回娘家,娘家便得兴师动众的安排接驾事宜,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老身(妾身贱妾小女)请太妃娘娘安……”云乡侯老夫人和她的儿媳妇孙媳妇孙女儿颤声说了一句,便由两个儿媳扶着往下跪。
乐亲王太妃赶紧上前扶住老母亲,亲热又心酸的说道:“娘,您快起来,女儿不是早就说过了,千万不要多礼。”
云乡侯老夫人颤声道:“娘娘,礼不可废啊!”说着便跪了下去。云乡侯老夫人是个特别看重规矩礼法之人,非得给女儿跪下见礼,然后才肯让儿媳妇扶自己起来。
“娘,您何必呢?”乐亲王太妃嗔怪一声,却也知道自己怎么说都没有用,她的娘亲一辈子死守规矩,再再不肯改变的。
众人来到寿安堂,先行了国礼,乐亲王太妃再行了家礼,可也没有人敢真正受她的礼,都是不等拜下便先扶住了。
厮见已毕,乐亲王太妃命碧荷冰蕊给各位少奶奶表小姐送了表礼,云乡侯老夫人知道女儿没事不会来,便将孙子媳妇和孙女儿们全都打发了,只留下两个儿子媳妇在跟前服侍。
“娘娘可是有什么吩咐?”云乡侯老夫人问道。
乐亲王太妃心里一酸,涩声道:“娘,这里又没有外人,您就别叫女儿娘娘了,女儿只想听您再叫一声宛宛。”乐亲王太妃闺名宋诗如,乳名宛宛。
云乡侯老夫人心里也酸涩的不行,云乡侯夫人有眼力劲儿,立刻将下人全都打发了,云乡侯老夫人才叫了一声“宛宛……”乐亲王太妃的眼泪刷的涌了出来,云乡侯老夫人也撑不住,又叫了一声“宛宛”,一把将女儿抱入怀中,母女二人泪湿重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云乡侯夫人和二夫人赶紧上前劝慰,好不容易才劝好了这两人,妯娌二人也不叫下人进来服侍,亲自投了帕子服侍婆婆和小姑子梳洗,忙了好一阵子才算消停下来。
“娘娘,妾身没有教养好那个逆子,给您赔罪了。”云乡侯夫人等婆婆和小姑子情绪稳定了,才跪下请罪。她是宋锦辉的嫡母,对宋锦辉有教养之责,所以才要请罪。
乐亲王太妃赶紧拉起嫂子,充满歉意的说道:“大嫂快别这么说,原是我的不对,当年若不是我……是我对不起大哥大嫂。”当年乐亲王太妃看到几个嫡出的侄子带着小厮欺负宋锦辉,她很是生气,根本不听云乡侯夫人解释便将宋锦辉带回乐亲王府,如今宋锦辉犯下大错,与云乡侯夫人这个嫡母自是无关的,她根本就没有机会教养庶子,因此乐亲王太妃才会这么说。
云乡侯老夫人听儿媳妇和女儿提到宋锦辉,冷哼一声骂道:“那个小畜牲脑后有反骨,是个养不熟的东西,锦堂他娘,宛宛,你们都没错,有错的是那下流坯子!”
乐亲王太妃和云乡侯夫人听了这话都不再说什么了,横竖宋锦辉已经被送进大理寺,而云乡侯昨日也开了祠堂将宋锦辉除名,彻底抹去了宋锦辉曾经是云乡侯府之人的一切踪迹。
“娘,大嫂,我今天过来,是想请大哥大嫂为焕儿做大媒,去十里坡军营为焕儿向平戎郡主求亲的。”乐亲王太妃说明来意,她原以为母亲和大嫂会一口答应,不想这两人却都皱起了眉头,一脸的为难和不赞同。
“娘,大嫂,你们这是?”乐亲王太妃不解的问道。
云乡侯老夫人皱眉厉声说道:“宛宛,你真要让那个什么平戎郡主做焕儿的媳妇?她可是整日在军营之中,与一帮子……混在一处的。这般没有规矩不知廉耻之人,怎么配做乐亲王妃?”
云乡侯夫人和二夫人也都点头应和道:“是啊是啊,娘娘,可不能让那种人进了王府,坏了王府的名声啊!”
乐亲王太妃双眉紧锁沉沉说道:“娘,大嫂二嫂,这亲事是焕儿亲自向皇上求的,皇上已经颁布了赐婚诏书。”
二夫人立刻接口说道:“娘娘可别这么说,焕儿年纪小还没定性子,他一时图新鲜也是有的,可您这个做娘亲的不能跟着犯糊涂啊,这么要紧的事情,您可得把好关才行。”
云乡侯老夫人又道:“宛宛,自来婚姻之事都由父母做主,岂容小孩子家自做主张?姑爷走的早,你可不能不掌事!”
“可是……焕儿他就认准了平戎郡主,您让女儿怎么办?”乐亲王太妃为难的说道。
“娘娘,焕儿是个好性子的孩子,他又不拗,您好好同他说,焕儿会明白过来的。”云乡侯夫人缓声劝道。
乐亲王太妃其实不是个特别有主见的女人,她听娘亲嫂子都说这门亲事不合适,便也犹豫不决起来。说实话她一想到将有那样一个儿媳妇,乐亲王太妃也觉得头皮发麻,要怎么和这样特立独行的儿媳妇相处,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宛宛,你别听娘和你两个嫂子的,要我说,焕儿真是个有眼光有远见的孩子,这门亲事他选的好极了!”随着一道浑厚的男子声音传来,一个高大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