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快到了吃午饭的时间,皇甫敬德便礼节性的邀请齐景焕一起去东来居吃涮羊肉,齐景焕倒不客气,一口答应下来,完全不顾添福添寿拉长了脸,杀鸡抹脖儿的冲着皇甫永安使眼色。
因为齐景焕自小生病脾胃极其虚弱的缘故,太后,昭明帝,乐亲王太妃从来不敢给他吃那些不好克化的东西,一应肉食全都得剁成肉糜煮的稀烂才能被送到齐景焕的面前。齐景焕长到十七岁,硬是没有吃过比豆粒儿略大些的肉食。他这会儿要跟皇甫敬德等人去吃涮肉,可不就急坏了添福添寿两个。
皇甫永安却是不理会添福添寿。他是进了乐亲王府才见识了齐景焕的日常饮食。难怪齐景焕这十来年身子就没好过,他整日吃药已经吃坏了脾胃,又成日家吃些熬煮过头烂而无味的精细吃食,这身体能好起来才怪了。若想让齐景焕的身体好起来,得先调理好他的脾胃,然后给他吃正常人吃的正常饮食,才有可能从根本上调理好他的身体。
添福添寿见姜小神医完全不理会自己,心中越发的着急,两个人想着实在不行只能悄悄回王府向太妃禀报,请太妃出面来阻止王爷吃涮肉了,反正不管怎样都不能让王爷吃那种难以克化的东西。
齐景焕似是看破了添福添寿的心思,只沉声说道:“谁敢回王府多嘴多舌,就回教化司去,本王用不起不听话的奴才。”添福添寿立时僵住了,教化司是宫中训练初入宫的小太监和宫女的地方,被视为所有宫女太监的家。出了教化司又被送回去的,便说明那人的规矩没学好,可算是丢脸丢到家了。
在齐景焕的恐吓之下,添福添寿再不敢动什么小心思,只得跟着去了东来居。
一路之上,皇甫永宁因为要与哥哥说话,便与皇甫永安一起骑马行走在齐景焕的凉轿之旁。这让公孙元青看了心中极不是个滋味。偏在此时完全不知内情的公孙元紫还疑惑的问道:“靖边什么时候阿仁这么要好了?一见到阿仁,靖边完全不理我们了。”
公孙元青瞪了弟弟一眼,心中却越发不自在,事实上燕京城中的少年没有几个见过齐景焕之后还能不自惭形秽的,若非齐景焕占了一条自小身骨极其不好,他一定会被燕京城中的少年给活活恨死。可就算是身子骨不好,齐景焕那仙子一般精致绝俗的容貌却是不争的事实,世上没有人不喜欢看漂亮的人物,公孙元青此时最担心的就是皇甫永宁看上了齐景焕。
皇甫永宁根本不知道公孙元青的小心思,只与哥哥有说有笑,到底是孪生兄妹,他们二人有着天生的灵犀,每每一个说了上句,另一个就接上下句了,看上去要多亲近就有多亲近。以至于皇甫敬德这个做爹的都有些吃醋,他这一双儿女可是自在得意了,竟连他这爹都不理了。
齐景焕坐在凉轿之中,听着皇甫兄妹的说笑之声,他侧着头透过薄纱轿帘向外看去,只见姜不仁与皇甫靖边两人笑的眼睛眯起,看上去相似极了。齐景焕心中闪过一抹疑惑,以他这些日子对姜不仁和皇甫靖边的观察来说,这两个都不是很容易就与人熟络起来的性格,而且他总觉得姜不仁在看向皇甫元帅之时眼中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孺慕之情,在看向皇甫靖边之时,眼中尽是宠溺之意。那样的眼神,他在大公主看向五皇子的时候看到过,也在公孙元青看向他妹妹的时候看到过。可是为什么姜不仁会那样看向皇甫靖边呢,他们又不是亲兄弟。
见轿外那两人亲密无间,齐景焕心中越发困惑了。他不免多想了一些。他想到刚才在慈宁宫中,那郑氏母女非还赖上皇甫靖边,可是皇甫元帅与皇甫靖边都特别特别沉着,好似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不被郑氏母女赖上似的。但是这种事情本就是说不清楚的。皇甫靖边既然救人,想来总是要有些身体接触的,可是皇甫父子为什么就那么有底气呢?
一时之间齐景焕脑子里翻江倒海,各种念头层出不穷。可是凭他怎么想也不敢去想皇甫靖边是个姑娘家,而且还是皇甫敬德的亲生女儿。
在齐景焕的胡思乱想之中,众人到了东来居。公孙元青已经命小厮先赶来过来定好包厢备好酒菜。众人直接进去便可。添福添寿看到大半张桌子都被各种肉类占满了,不由苦了脸,两人偷偷商量一回,添寿便去后厨命厨子剁肉糜了。那些各种片状的肉食他们家王爷可怎么克化的动。
众人入座,小二送上一大坛酒,公孙元青笑着说道:“皇甫伯伯,尝尝这二十年的梨花白?”
北地苦寒,久在北地之人都善饮酒,而且特别喜欢饮烈酒,皇甫敬德与皇甫永宁俱是如此。而燕京城这两年流行吃没有什么度数的甜酒,这坛梨花白还是公孙元青命小厮特地买来孝敬皇甫敬德的。
皇甫敬德笑道:“元青果然细心,连伯伯喜欢梨花白也知道,来,尝尝,也有十多年不曾喝这梨花白了。”
酒入杯中,一股极甘冽的酒香溢满整间包厢,皇甫敬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满足的叹道:“就是这个味道,好酒!”说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公孙元青见皇甫敬德喜欢,脸上也露出笑容,只要他这未来岳父喜欢,这番功夫就没白费。
“靖边,你也尝尝,这梨花白比咱们从前喝的闷倒驴味道好多了。”皇甫敬德一盏烈酒入腹,立时想起了与女儿在边关的时光。在难得的不打仗的时候,他们父女两个便带上阿黑进山打猎,然后架火烧烤猎物,一人抓着一皮囊畅快对饮,那是他们父女难得的休闲时光。
皇甫永宁欢快的应了一声,伸臂抓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公孙元青手中的酒坛子,给自己满满的斟了一杯,然后一仰脖子灌入口中。
“好酒!爹,这就是您总念叨的梨花白,真够劲儿!大家都喝……”皇甫永宁边说边给她爹,她哥,齐景焕,公孙三兄妹全都斟满了酒。
齐景焕长到十七岁,硬是一滴酒都没沾过,他看着面前满满一杯酒,净白无瑕如羊脂白玉一般的脸上泛起一层极漂亮的桃花红,一双凤眼水汪汪的泛着微微红意,看上去眼神迷离空蒙,双颊娇艳如霞,真真好看的难以形容。然后,坐在皇甫永宁身边的齐景焕身子一歪便倒在了皇甫永宁的身上。
皇甫永宁也是本能反应,立刻伸臂接住齐景焕,于是便有了众人看到的,皇甫永宁搂着齐景焕,齐景焕的头不偏不倚正靠在皇甫永宁胸前这一幕。
许是真的被薰醉了,靠在皇甫永宁怀中的齐景焕“嘤咛……”一声,然后歪了歪身子,伸手环住皇甫永宁的腰,呢喃了一句:“真暖和,好舒服……”然后就……睡着了。只见他将脸贴在皇甫永宁胸前,两个人看上去要多亲密无间就有多亲密无间,而且还出奇的和谐,仿佛他们天生就该在一起似的。
皇甫敬德和公孙元青的脸瞬间黑如浓墨,皇甫敬德大怒叫道:“靖边!”皇甫永宁却雾煞煞的转头看向她爹,不解的问道:“爹,啥事儿?”皇甫敬德听罢,被刺激的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当初他决定让女儿女扮男装,着实是没有想过会出现现在这样的情景。他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公孙元青的脸色由黑转白,是没有血色的苍白,他双唇轻颤,似是想说什么,可是到底也没有说出来,只定定的望着偎在皇甫永宁怀中的齐景焕,眸色深沉。
而皇甫永安则板着脸伸手去试齐景焕的脉搏。试过之后他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点点,沉声说道:“王爷真醉了。”
公孙元紫和公孙元娘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纳闷的问道:“王爷都这样了可不是就醉了,真是有趣,从来没见过有人不喝酒也会醉的。”
一旁服侍的添福都要吓哭了,他们王爷醉了,天啊,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就算是真的醉了,也不能让齐景焕一直依偎在皇甫永宁的怀中,皇甫敬德黑着脸声道:“阿仁,你扶王爷到里间躺着。”
皇甫永安应了一声,便伸手去扶齐景焕,皇甫永宁却摇头道:“不用换手了,我把他抱过去就行。”听到皇甫永宁这句彪悍的话,公孙元青也觉得自己要吐血了。他非常想问问皇甫永宁,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姑娘家,你爹没教过你什么叫男女有别么?
皇甫永宁打横抱起齐景焕,齐景焕嗯嗯两声,将脸在皇甫永宁的胸前蹭了一下,又沉沉的睡了,他的酒品倒是不错,醉了也不闹事,只是呼呼大睡。
皇甫敬德觉得心头好象压了一块大石头,压的他透不过气来。而公孙元青更是如此。反而什么都不知道的公孙元紫和公孙元娘没觉有啥不正常的,两人抿了一口梨花白,公孙元紫眼睛一亮,叫道:“果然是好酒,真烈,难怪王爷都被薰醉了!”而公孙元娘则被辣的直吐舌头,赶紧抓了一片西瓜塞进口中飞快嚼了起来。
皇甫永安见公孙元娘被辣的直吐舌头,那神情象极了他在山中养的那只雪貂偷吃辣椒后的样子,不由看着公孙元娘笑了起来。
皇甫永宁安顿好齐景焕走了出来,只见她爹和公孙元青脸色铁青,公孙元紫一脸的惬意,她哥哥正含笑看着公孙元娘,这一幕看上去好怪异,当然,最怪异的就是她爹和公孙元青,两个的神情和吃饭的气氛太不搭配了。
“爹,元青,我们喝酒啊!”皇甫永宁没心没肺的叫道。
“不喝!”皇甫敬德和公孙元青异口同声,连语调都是一样一样的。
“啊,阿仁,他们怎么了?”皇甫永宁看向哥哥,大惑不解的问了起来。同样有疑问的自然还有公孙元紫和公孙元娘。公孙元紫傻呵呵的问道:“对啊,皇甫伯伯和大哥怎么了?”
皇甫永安当然知道他爹怎么了,可对于公孙元青,他却是不太清楚,不过皇甫永安有一颗绝对够用的头脑,他用怀疑的眼神看了公孙元青一眼,心中暗道:“难道他已经知道妹妹的真实身份,而且爹已经妹妹许给他了?嗯,回头得悄悄问一下。”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皇甫永安耸了耸肩摊了摊手。
皇甫永宁就算是再没心眼儿也知道必是自己惹爹不高兴了,便跑到皇甫敬德身边坐下,殷勤的涮了肉片,夹到她爹的碗中,讨好的说道:“爹吃肉!”
皇甫敬德对一双儿女充满了愧疚之心,他知道若不是自己这些年来将女儿带在身边,让她扮成小子上阵杀敌,成日里见到的全是糙老爷们儿,女儿怎么会养成这样没心没肺的脾性。若说有错,错全在他皇甫敬德,女儿是没有错的。想到这一节,皇甫敬德才缓了脸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夹起肉片送入口中。
看到爹吃了自己夹的肉片,皇甫永宁立刻叫道:“爹你都吃了我的肉,不许再生气了!”
皇甫敬德用三分无奈七分宠爱的眼神看向女儿,没奈何的说道:“爹何曾真的生过你的气!好了,快吃饭吧。”
皇甫敬德生气有人哄,可公孙元青生闷气,就没有人哄他了。公孙元青气恼的看着皇甫永宁象个没事人似的喝酒吃肉,真真是郁闷到家了。
“咦,元青,你怎么不吃呢?赶紧吃吧,要不就被我们抢光了。”皇甫永宁见公孙元青只叹气不吃东西,便大声叫了起来。
公孙元青看到皇甫永宁眼中一片快活之色,不由又叹了口气,强笑道:“好,我吃,若是不够我再去叫一些。”
公孙元紫听到他哥哥的话,立刻高声大叫道:“小二……”
在外头候着的店小二立刻小跑进来,公孙元紫指着桌上的生肉片叫道:“这个,这个,还有那两个,每样再上两盘。”小二赶紧应声出去传菜,出了包厢房门,他才咋舌道:“这些人真能吃,六个人竟能吃下二十个人的饭菜。”
因为心情郁闷,公孙元青不觉便多喝了几杯,那一坛子梨花白很快就被喝光了,公孙元青虽然有了几分醉意,脑子却越发清醒起来,他闷声叫道:“来人,再去拿一坛梨花白……”
公孙元青的小厮犹豫的看向众人,再喝下去他家公子非得醉了不可。皇甫敬德摆摆手道:“罢了,元青,今儿就喝这些,改日我们再喝。”小厮心中正有这样的念头,自然是应声退下。
公孙元青看向皇甫敬德,闷声叫道:“皇甫伯伯,我还想喝。”
皇甫敬德拍拍公孙元青的肩膀说道:“元青,改日再喝。”
“你们将所有的窗户都打开散散酒气,添寿,燃些醒神香,再去看看添福让后厨单做的吃食可做得了?”皇甫永安指挥着小厮们忙碌起来。
门窗打开之后,流动的风带走了房中的酒气,添福也将他看着后厨做的羊羹端了过来。而躺在内室的齐景焕也悠悠醒来。
“王爷醒了……”添寿听到动静惊喜的叫了一声,急急冲进了内室。少倾,面色白里透红,娇嫩如粉桃儿一般的齐景焕走了出来。
“皇甫元帅,小王失礼了。”齐景焕为自己的晕酒而致歉。皇甫敬德却是板着脸爱理不理的嗯了一声,着实的不给面子。齐景焕心中有些纳闷,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倒是添福添寿两个见皇甫敬德对他家王爷不敬,不由拉长了脸闷哼一声。
“王爷醒了就好,赶紧用饭吧。”皇甫永安指指那碗特别做的羊羹,似笑非笑的招呼一句。
齐景焕看到那碗稀烂的羊羹,不由嫌恶的皱了皱眉头,然后看向皇甫永安,可怜巴巴的恳求道:“阿仁,能不能和你们吃一样的东西?”
“王爷身娇肉贵,岂能与我们这些粗人吃一样的东西!”公孙元青心里实在是气恼的紧,他又不能怪皇甫永宁,一肚子邪火可不就只能冲着齐景焕而去了。
齐景焕微微蹙眉看向公孙元青,水蒙蒙的眼神中透着无助和受伤,看的公孙元青不自在极了,他不由自主的觉得自己是那欺压良善的恶霸,那种感觉真是别扭极了。公孙元青闷哼一声转过头,不说话了。
齐景焕继续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皇甫永安,皇甫永安想了想,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道:“可以吃两三片涮肉再吃些菜蔬,就不要蘸料了。”
齐景焕大喜过望,脸上立刻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在座之人都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可以为两三片涮肉和一些菜蔬而开心成这样。皇甫永宁不禁摇了摇头,叹道:“想不到你堂堂王爷竟然这么可怜,连肉都没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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