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养心殿里的气氛非常不好。大内总管王安缩着手站在皇帝陛下身后，颇有些气怒的瞪着底下那群口若悬河的人。\r
要说一群也不对，虽说大官小吏的站了不少，但那声嘶力竭的主力军其实一直只有礼部秦尚书一人。其余众人低着头站在秦尚书身后，与王总管一样，努力的缩着身子，力求减小存在感，尽责的充当着背景墙。\r
自然，大家心里都有想法，只是谁也不肯出这个头。幸好，有着大无畏无私奉献精神的秦尚书出现，大家便同流合污的跟着一块来了。\r
其实也无什大事，无非还是当今圣上的后宫问题。\r
想这大晋天下，泱泱大国，皇帝陛下的后宫竟然只有一位皇后，其他别说妃子，连个小小才人都看不见。旷年许久，简直让后宅充实的天下男人掩面唾弃心虚不已。\r
特别是经历了前几朝，个个皇帝都是求子若渴，偏偏娶了那么多女人还生不出来，才导致江山易主天下不稳。结果当今陛下更绝，他只娶一个，甚至连个指盼都不给众人留。\r
他直接取消了选秀制度！\r
那位皇后倒好，这么多年过去了，只生出一个儿子。这让他们这帮想站队，体验一把诸王争储却找不到人选的人情何以堪？\r
偏偏皇帝陛下手段了得，众人敢怒不敢言，委委屈屈的将控诉之情憋在心里，终于在今天，乘着秦尚书这股东风，一起跑到养心殿抗议。\r
哎，吾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无人知………愁煞一颗想当国丈爷的心。\r
众人齐齐默然着，低着头的同时，时不时抬头瞥一眼满脸褶子的秦尚书，以眼神激励着奋斗在一线的英雄勇敢的抗争大家的权利。\r
三朝元老秦尚书，翘着胡子大刀阔斧的杵在殿前，大义凛然义正言辞道：“陛下，这与礼不合，有违圣祖遗训！老臣死也不能看着陛下做出此种离经叛道之事！”\r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敢以死威胁当今陛下的人，要么没出生，要么已作古，唯一一个活蹦乱跳的正坐守中宫，便是他们此次讨伐的源头——温贞皇后，初音。\r
是以，众人看秦尚书的目光顿时变样，互相望望，均在对方眼底达成了明年携手在尚书坟头一日游的共识。\r
殷绍高坐在龙案之后，一身明黄衣袍衬得俊容上的阴沉更加深沉。\r
站在他面前，慷慨激昂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英勇就义的白胡子老头，口口声声所抗议之事，无非有三。\r
一则，皇后多年只有膝下一子，未能替皇室开枝散叶。\r
二则，皇后善妒，不肯替他选妃。身为国母，却每天睡到自然醒，后宫事务一概不管，有愧为天下女子楷模。\r
三则，帝后日夜合寝。\r
特别是第三条。\r
后宫讲究雨露均沾，到他这里，只有初音一个皇后，自然毫无疑问住在一起。又因初音身子不好，是以，他便让她一直陪他住在乾清宫。\r
这住乾清宫，还是他好话说尽才让那人勉为其难的应下。至于选妃和子嗣之事，更是怪不得初音。\r
那人才懒得关注。\r
没想到，在这般老臣眼底，竟万般都是皇后的错。\r
殷绍心底的怒意一层层的翻腾，是他近年来太过好说话，才让他们忘了自己的本份！\r
他的皇后，连他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竟让这帮逆臣编排出这么多是非！\r
杨风静静的站在他身边，眼瞧着昔日的乌衣督主，如今的皇帝陛下那眼底渐渐聚集的飓风，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r
再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自己的上司。\r
他表现的越平静，越有人要倒大霉。\r
杨风有些不虞的望着殿中那个抑扬顿挫正在引经据典跟皇帝陛下交涉的老尚书，以及他身后那些虽然沉默但既然同来定是有心的同僚，心底很是厌恶。\r
这些年，若非有皇后在陛下身边，他们以为，他们的日子有如今的好过？\r
借他们十个胆子，也没人敢跨进御书房半步！\r
何况像今日这般站在养心殿，跟皇帝陛下脸红呛声！\r
真是活得不耐烦了！\r
秦尚书毕竟年纪大了，说了一大通，又没口水喝，终于忍不住停下大喘气。看在他讲了那么多博古通今的传闻，又结合本朝前几任皇帝的遭遇，总该让皇帝陛下动动心了吧？\r
“依爱卿的意思，太子一人还不够，需要多几人来瓜分江山？还是说，太子撑不起大晋天下，最终又会重蹈覆辙，江山易主？”殷绍冷冷的开口，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但话里之意却令在场所有人心惊：“还是爱卿以为，太子活不长久？”\r
众人皆颤，至当今陛下为止，大晋共经历五朝，前两朝姓殷，后两朝姓楚。\r
开朝两位皇帝，前赴后继的努力生儿子，终其一生也不如意，最终导致江山易主。虽然当今陛下从不言明，但心底终究难平。\r
这是一根扎在他心底的刺，众人心有戚戚，平时提起先帝，也都自觉的跳过那两任楚姓皇帝。\r
秦尚书一愣，他刚刚表达的是这个意思？\r
正欲争辩，又听皇帝陛下温言和气道：“圣祖有训？不知爱卿指的是朕的哪位祖宗？”\r
前两位殷姓皇帝在位时间都不太长，特别是殷绍的父亲太宗皇帝，还是以那样的方式去世，自然没留下什么让人难忘的遗训。\r
至于另两位皇帝，让一位殷氏皇帝去听楚氏有训，那不是往陛下脸上啪啪啪吗？\r
秦尚书顿时有些吱唔，他再自觉有理，到底也没胆子说出口。\r
砰——\r
龙案惊响！\r
殷绍一掌拍在御案之上，震得案上奏折飘洒一地。\r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编排皇后的是非！”\r
对于陛下忽然的犯难，众人心里大觉不好，纷纷自觉跪地：“臣等惶恐，陛下息怒！”\r
天元皇帝阴沉沉的俯视着一地的人头，这些人就算不抬头，也觉得后脑勺在发凉。\r
“来人！”\r
身着软甲的守卫急步进来叩首。\r
“将这个徒谋不轨的奸逆之徒拖出去！”\r
“陛下，陛下饶命，臣冤枉啊……”后知后觉的秦尚书终于怕了，跪在地上砰砰的磕头。\r
“冤枉？你们若没有在后宫安排眼线，如何得知皇后的起居时间？监视帝后，以下犯上，若非不臣之心，还欲何为！拖下去！”\r
殷绍一挥手，丝毫不给他分辩机会。\r
顿时两旁守卫迅速上前，将满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糊得胡子都打结的老尚书给拖了下去。\r
养心殿内一时针落可闻。\r
良久，养心殿才响起皇帝陛下冷冷的声响：“朕告诉你们，后宫召侍，选妃与否，皆是朕的意思，与皇后无任何关系。你们若因此惊扰了皇后，朕唯你们是问！”\r
听出陛下话里深深的杀意，跪了一地的老臣淌着一脑门子汗也不敢擦拭……\r
大约，有生之年，他们都不会就陛下选妃一事发表任何见解……\r
毕竟，与当皇帝陛下的老泰山相比，自己脖子上的玩意儿更值钱……\r
@@@\r
日上三竿，初音从乾清宫那张宽大的龙床上慢悠悠的醒转。\r
甫一睁眼，便看见一个白面团子蹲在她床边，两手撑着下巴，眼巴巴的瞧着他。\r
初音呲牙一笑翻身坐起，不客气的扯着团子的两颊：“儿子，怎么起这么早？”\r
太子殷钰忙不迭的拨开她的狼爪，双手捂着脸嘶嘶的吸气，他这个母后，也就睡着的时候看着养眼，一醒来就折腾他。\r
“哪还早？日头都老高了，父皇早就下朝了。回来看见你在睡，又走了。”他迅速的退到初音构不着的地方，一边揉着脸，一边不满的回道。\r
亏他还担心她一个人睡着不安心，想来陪陪她。\r
初音打了个哈欠，目光瞥在不远处的几个宫女身上，微微一顿。\r
一瞧见他母后微微一皱的眉头，小太子赶紧上前邀功：“看吧，我担心你醒来看到身边都是陌生人会害怕，才赶紧来陪你。你倒好……嘶……”\r
瞧他那一脸想上前又怕被她荼毒的样子，初音噗嗤一笑，她向他招招手：“过来。”\r
“你保证不捏我的脸。”\r
“我保证。”\r
“那行……”小太子点点头，欢呼一声扑到他母后床上，然后被他母后拦腰一搂压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她那禄山之爪在他脸上凌虐个遍。\r
说好的保证呢？\r
母子俩又笑又闹了半晌，寝殿之内才终于安静下来。\r
“说吧，怎么回事？”\r
小太子红着眼睛缩在初音的怀里，不屑的撇嘴：“还不是那帮老头子大臣又逼着父皇选妃。”\r
初音点点头，一点都不好奇结果如何。瞧这架式，殷绍肯定没同意。\r
“那些老头子太过份了，等我上位后，一个不留全部赶走……唉哟……”话没说完，后脑勺被他母后给敲了个蹦子。\r
“别胡说八道，那些都是追随你父皇的臣子，为国为民忠心耿耿，你怎么……”\r
“可他们说你好吃懒做贪图享乐，心胸狭窄吃醋拈酸，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也没关系吗？”\r
初音：……\r
“还有，说你金迷纸醉灯红酒绿，钟鸣鼎食穷奢极侈，骄奢淫逸……”\r
初音：……\r
那个“淫”是怎么回事？\r
小太子一边扳着手指一边编排着那些老臣，当然，这些诽谤之语都是他自己编造的，谁让他母后最近关注那些白胡子老头比关注他多！\r
不过也还有一部分事实的嘛，就那条“睡到日上三竿”可不是他乱诌的。\r
他跟他父皇抢不过，就不信还抢不过那些满脸鹤皮的老头子！\r
他大概把他学过的所有贬低人的成语都拉出来溜了一圈，眼瞧着初音的脸色越听越黑，他在心底嘿嘿一笑，意犹未尽的收了口。\r
“母后，你说这样子也没关系吗？”\r
初音：……\r
她竟然不知道，她在天下人的心目中竟是这等形象。\r
“那换掉那些宫女是怎么回事？”\r
“父皇觉得你久居深宫，这么多的陋习流露出去，定然是身边人给透露的，就不开心了呗……”\r
初音：……\r
他拍拍初音的手臂，满含安慰：“母后你放心，虽然他们都很嫌弃你，但我不嫌弃你。”说着顿了顿，又喟然道：“若是你往后少掐我就更好了。”\r
初音：……\r
殷绍走进来时，初音正试图纠正小太子对她的观感。\r
“起了？今日天气晴好，我陪你去御花园走走吧。”他走到她身边道。\r
“好啊。”一瞧见殷绍，初音不由笑开了颜，也不顾儿子在边上，伸手去拉他的手。\r
殷绍轻轻一笑，俯下身来，伸手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r
手中的份量轻若无骨，殷绍心底微微一痛。\r
这些年来，他想方设法的各种替她滋补，却始终没有太大起色。大约是从前气血两虚亏空得太厉害，以致现在精气神严重不足，总是无精打采，容易犯困。\r
就她如今的身子状况，他如何舍得弄那么多女人在她面前给她添堵。\r
看着那旁若无人秀恩爱的两人，小太子掩面，只要他父皇在，他母后那双腿就是摆饰。\r
瞧着两人要出殿门，小太子忍不住开口：“父皇，我也要抱抱。”\r
从小到大，父皇抱他的次数他一只手都数得过来。\r
殷绍闻声一顿，随即微微转身：“你确定？”\r
小太子一噎，在他父皇的威压下有些发虚。\r
忽觉头顶劲风一扫，身后不远处的花瓶砰然而碎，他震惊的转过身看看那一地碎片，又瞧瞧他父皇向来看不太出的脸色，心里虚得更厉害。\r
“打得过我，便抱你。”\r
殷钰小朋友：……\r
悲愤啊，他才六岁，这是对待未成年儿童的方式吗？\r
“那你经常抱母后，也是你输给母后了吗？”他有些不服气。\r
闻言，殷绍低头看了看窝在他怀里的初音，向来淡漠的脸上浮起微微笑意：“是啊，输得一败涂地。”\r
初音笑得愈形灿烂，双手勾着他的肩上，仍不忘回头给儿子打气：“还打不？要给你腾位置吗？母后相信你！”\r
内心崩塌的小太子憋了憋，实在没憋住：“我是捡来的吗？”\r
只见他那娇弱的母后依偎在他父皇怀里，灿然一笑，给他会心一击：“不，买糖葫芦送的。”\r
彻底崩溃的小太子捂脸泪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