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谁说的,谁都是这样说的。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闹到底。
韩非终究落入了李斯掌管的国狱里。
其实私情如何,李斯手底下那如蜘蛛丝蔓延的消息网吏不可能不探查清楚,那跳楼面目模糊着死去的女子是洛阳王族里的王孙女,名唤昌莺莺。
周王室被吕不韦带兵剿灭后,周王室的子民也曾被编入秦人一列,守秦法,耕田地,上战场。
可是这群遗民丝毫不感激,却试图闹复辟,并且永不休止。
嗤。
水中捞月,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也。
后来,秦军出动,昌莺莺的父亲被抓,连累自己也被烙上了奴隶印记,专门给秦国勋贵牧羊。
在放羊的途中她唱着《诗经》小雅,被蒙家次子蒙毅撞见,民女哼着民歌童谣常见,但却能唱小雅的难见,且这位牧羊女对一座山,一片叶,一捧水都有自己机灵独特的见解。再后来听闻蒙毅心慕于此牧羊女,却因为她是奴隶,又兼是周朝王女,蒙家如何敢答应?
蒙毅被罚了禁足。
不了了之。
后来大旱连年,草木萧疏,羊群接连被宰。
秦国勋贵也不让她牧羊了,直接将她卖了出去,本应是蒙毅买下,却没想到中途被蒙家的人用计调包至最为遥远的燕国。
左右只是个奴隶女,去了就去了。
却没想到秦王大婚,各国来贺,燕国竟然将此女又给献回来,名曰,乱臣贼子叛逃,人归其主。
兜兜转转后,还是被蒙毅朝着王后要了回来,收入府邸。但是听闻这名昌莺莺在燕国的时候,已不幸遇到了魏国的上卿——黄害。
这名黄害为魏王收罗天下獒犬,唯爱獒犬,却并不好美色。
但他有两个心腹,两名心腹举止怪异,酷爱折腾美人,且折腾的手段简直五花八门,只要上街,那必定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昌莺莺跳楼之时,黄害和他的两个爪牙也在场。
其中缘故,倒也说得通。
只可惜,真相究竟是如何,昌莺莺为何要孤身去望月楼找这名黄害。
李斯已经不想追究了。
火速派人埋藏好尸体避开蒙毅不相信的求证后,他心中酝酿的只是如何将此事发酵开来。
他立马将昌莺莺被韩非侮辱的事情透露给周朝遗民,那群奴隶正在忙着修建宫殿,繁重的体力活已经要将他们压垮,听闻自然是怒不可遏。
昌莺莺的父亲威望颇高,又兼之王女的身份,在他们心中犹如黑暗中,旧日王城里的最后信仰。
暴乱很快就开始了。
虽很快就缉拿镇压,但是已经如愿传到秦王耳朵里。
果然,以秦王拥趸秦法的秉性,李斯相信他只会为他心爱的女人开一次先例,哪怕是位法家巨子。就听秦王说道,“务必查实,如若属实,按照秦法。”
按照秦法。
辱没妇女者,生戮。
且不管你是何等身份,秦法一视同仁。
戮,分为生戮和死戮两种区别。生戮,生前羞辱,死戮,死后羞辱,生戮对人尊严的毁灭是巨大的,何况韩非一届韩国王子。
李斯执行前进宫特意去看了王后一眼,他在请示她。
王后身侧围了一圈又一圈供她消遣的技人,当时她正在百无聊赖的喂鱼,手上拿着的是拳头大小的黑珍珠,只见波光粼粼的水里有条巨大无比的红鱼。
红鱼两眼如点睛,背鳍舒展,伴随着秦王后的动作左翻右腾。
在黑珍珠投掷落下的时候,那红鱼跃出水面,口中衔了,又游回在她的身边。
“本后给它取名,叫福,护佑的意思。”
王后当时的神色,被油灯勾勒出来,在残蕊跳跃中,又突地湮灭,“你想如何做,就如何做。”李斯反应过来,视线陷入一片漆黑中。
身旁的心腹拿了火折子将面前的残灯续上灯油,拿针挑了。
焰火中跳出李斯那佝偻的脊背,乌青的眼睑。
心腹担忧道,“大人,您已经对着油灯枯坐了一夜了”
李斯目光对着虚空。
他露出了很复杂,很复杂,复杂到无法令人琢磨的表情,“今日是什么节?”
“社火节。”
“就当.让他过过最后一遭。”
*
社火节。
拜火神。
咸阳城内灯火通明,就像是天上架在人间的宫阙,每隔三步一盏灯笼,大排长龙,酒肆门口汇聚满了揽客的小二,人们笑意盈盈,高谈阔论,焰火之下的幌旗照照,“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如潮水般地响起,伴随着几十个壮汉抬起木雕的社神在火把的黑雾里逐渐出现,成群结队的信男信女,踩着撼天动地的鼓点在社神的注视下,欢呼跳舞,叫唱着特有的秦腔,犹如惊雷鸣,声势浩大的足以震碎任何邪魅。
这么热闹的社火节。
小狐狸自然也不会错过,她游舞在人群中,踩点碎步扬起她的裙摆,脚腕上的金铃颤抖的让人眼花缭乱,时而轻灵般的慢移,时而疾风般的旋转,双螺髻上垂下的彩带也似金缕般的目眩。
她身旁的河狸郑国笨手笨脚的也跟着她学。
不过在转圈的时候,活像是一根僵硬的树杈子,被挪得找不着北,他头晕目眩道:“姑奶奶,小的以前怎么没发觉,你居然还擅舞?”
白桃闻言短暂地思考了下:“我也不知道,好像我天生就会。”
他瞬间傻愣住,“天生就会?”
“就和你天生会治水一样,是禀受于天的。”在听到那边传来“拜社神”后,白桃果断拉着郑国的走躲进巷子里,又不忘一把拉过还满目崇拜望着自己的蕊儿。
蕊儿亮眼亮晶晶,“王后,您舞得真好。”
“嘘。”
白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外头,可不能再喊王后娘娘,你可以叫我桃姐姐。”
蕊儿赶忙拿手捂住嘴,说道:“是,桃姐姐。”
在旁的郑国那张白皙如清雪的面皮浮现了一种,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的表情。
他心道。
这姑奶奶百来多岁的年纪,都可以做祖奶奶了,这凡人叫她姐姐,又是何岁数?
但。
他也知道女儿家最忌讳岁数之事。
果断不提这茬,郑国也跟着软乎乎地改口道:“桃姐姐。”
听到他这么大岁数了还厚着脸皮喊自己姐姐,白桃板着脸,一脸严肃:“你究竟在瞎说什么。”
“.”
心灵被暴击。
他尾巴瞬间耷拉下来,“嘤嘤嘤。”
“哐当——”
小巷子的屋檐上的瓦片不知被谁碰掉了下来,底下的碎片四分五裂,一道黄色的弧影从他们两妖一人的头顶上飞快掠过。
郑国瞬间警觉。
他抬眸望向圆月,脸上出现凝重之色,对着白桃做出无声的口型,“小心,有妖。”
“哐当——”
又是一片瓦片掉了下来。
蕊儿眼见白桃的倩影飞身上屋檐,紧接着郑国也紧随其后,她摸不着云里雾里,也赶忙在下面跑,“王——不是,桃姐姐,桃姐姐,可不能乱跑,君——您夫君千叮万嘱过的啊。”
“我家社公耕凿主,求晴得晴雨得雨!”
咸阳街道灯火阑珊,夜市林立。
不过眼下人们都纷纷跪拜着巨大的社神雕像面前,闭上眼口中默念,“今春作社神更欢,值我一年新病愈。”
白桃妖冶的双眼紧锁定面前逃脱的黄色影子。
一重火色一重月色,方才看清那分明是只尖嘴猴腮的黄鼠狼。
那黄鼠狼四肢矮小,颈长头小,尾蓬松,背部棕黄色,嘴里还叼着个小女孩。
眼见逃脱不开。
将小女孩放下瞬间逃之夭夭。
这里的暗巷,弥漫着污秽不堪的食腐味道,旁边阴沟里的月亮明锐的诡谲。
白桃蹲下身来,查看那昏迷不醒的小女孩。
“你的速度很快”
四周的明月很快被浓稠的乌云淹没,连最远处的灯笼也被一道妖气一弹指顷灭。有位身材高挑,貌美的少年郎提着长剑立在屋檐之上,他道,“你也是,妖么?”
白桃沉默了一瞬,“这女孩身上有王气。”
“那就是了。”
那貌美少年郎看她的眼神阴阴冷冷,在他背后的屋檐上陆续有两个硕大的黑影“吱吱吱”爬上来,赫然是两只老鼠,隔着老远都能闻得到他们身上见不到光的气息,它们眼瞳深红,尖嘴上还沾着血淋淋的血迹,滴答滴答。
相鼠相鼠,有皮无仪。
白桃被笼罩在这一黄鼠狼两老鼠的阴影下。
她毫无惧怕。
甚至带了点困惑,“你这两只小宠,身上沾的味道怎的如此熟悉。”
“噢?居然还认识。”
他笑得古怪,一簇簇毛茸茸的黄毛在他面皮里闪烁不定,“真是碰巧,你后面跟来朋友正好可以收敛两具尸体。”
白桃微微眯了眯眼。
素手绕到后面解开发髻上的彩带,说道,“你杀的是我大秦的官吏,我大秦的家务事,自有大秦臣民裁夺,你既敢犯界,当杀无赦!”
*
“你说这韩非是怎么辱没妇女的?他成了大王的当红权臣,官拜客卿,又是韩国的王子,虽说韩国被俺们打得落花流水,国不国臣不臣的,可再怎么着,也比一些腰缠万贯的酸臭商贾好百倍,难不成.俺们大秦的小姑娘分外好看点?”
“说啥呢你!”
看守的狱吏一巴掌拍到同僚头上。
“一个人说是猪肉,也许不是猪肉,十个人说这是猪肉,那应该是猪肉,一百个人说这是猪肉,那就是猪肉,那一千个呢?”
“弄傻俺也!快说!”
狱吏打了个哈欠,“一千个人,那不是猪肉也得是猪肉,还得说见过猪肉跑,憨猪!你娘好不容易把你整进来,你到底学到个啥?!”
又喷道,“那望月楼,那么多名士,出名的不出名的,都眼睁睁看着的,甭说韩非只有一张嘴,就是有十张嘴,能说得清吗?”
同僚心中疑惑消弭。
也跟着一边倒,“是的,当时那么多人在场,又不是聋子瞎子,害,这韩非,自吞炭火,自找罪受,活该。”
又啐了口唾沫,“呸!外表堂堂,又是王子,原来是个人畜不如的狗东西!”
狱吏瞥了他一眼,“走,今个儿社火节,上面发来的腊肉,俺们分给里面的韩非一点,也让他沾沾荤腥。”
“为啥子要给他,俺不,俺要给俺娘。”
狱吏两腿甩开,身子摇晃着往下走,甚是悠哉,“你个小毛头,晓得个锅儿,世事变幻,连个商妇都能受到大王礼待,你又不是没听得起,巴蜀的,和俺老家一样。这要害嘛,就在韩非保不齐哪天就被大王赦免了,这时候,他要是记得起,俺们还给过他腊肉.”
“对,俺怎么没想到!”
一话晃三步,当狱吏晃悠到关押韩非的牢房时,手中甩来甩去的腊肉骤然脱落,看到眼前的情形,他面目骇然,眼瞳睁大。
张着口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连后面的同僚,也是跟着浑身禁不住发颤。
“他,他,他他他。”
韩非背部朝天,倒在血泊了,不知何生死。身躯底下的干草被血吸饱了,呈现出黑红之色。
他肩膀裸露,手腕不知道被什么野兽啃食得斑驳狰狞。
后背衣服被撕开,碎碎条条,还能看到他身上的掐痕。
旁边有被狱吏图省事一齐关押的男子,他的身子更是光裸,脸面仰面朝上,胸口被木刺刺穿,尽管这样,留在他脸上最后一刻的神态。
是讽刺,是狰狞,是恶意,是冒着绿光的歹毒。
外头锣鼓喧天,人人都在庆贺。
谁也不知道,法家巨子,就这么屈辱地死在了秦国最阴暗的牢房里。
*
就在几个时辰前。
起由是分发腊肉。
秦国盈车嘉穗,收成足年攀登。
老秦人不仅饿肚子,连着官员的牙祭也颇为多,过个节社火节上头还会给他们一人分发七八斤腊肉,三十个秦半两。
因着秦法严苛,人人自警,唯恐触犯。
咸阳诏狱其实犯人门可罗雀,狱吏闲得慌的时候都能随口掂出每位家中犯人老父岁数,老母风流债几何。
不过有个人,有个人不一样。
此人就是上回被触怒秦王被关押的若干韩女,里面名唤美君的。
哪知道外表看着如花似玉的,檀口琼鼻,实则却是个男儿身,身下的下三样,样样也没少。
人也阴阴的,一句话也不吭声,如何屈打也不说是何居心。
导致其他的韩女都被放回韩国。就他这个阴柔着嗓音的怪丕还被关押在秦国诏狱里。
狱卒见他和韩非都来自韩国,图巡逻省事,索性关押在同一个牢房。
又唯恐腊肉少份,争先恐后地三两下绑了,也没查探松紧,竟直接连巡逻也免了,直奔了出去。
就此埋下了祸端。
咸阳诏狱里面空无一人,唯见臭虫和虱子吸饱了血,宛若浸透了油水的荞麦粒,颗颗圆滚滚胖嘟嘟。
韩非披头散发。
原本丰神俊朗的脸颊在牢狱里嗟磨的分外瘦削,脚腕上还套着铁链,铁链的另一端被牵在了千斤重担匪石上。
“韩国金尊玉贵的九王子,落得如此下场,我瞧着实在是觉得可怜又凄惶”
阴柔的声音响起,美君也同样套着沉重的脚链。
他转过身来,踱着步伐,扭着非男非女的腰身,慢慢慢慢地走近,“救亡图存,呵呵,你不好生待在韩国享你的荣华富贵,好生踩着我们这群贱民的骨血,食用你那取之不尽的俸禄,安生做你的贵公子,你非要生了一颗救国的妄心,瞧瞧你现在,你还救得了你自己吗?”
美君蹲下身来,见到如枯木般僵硬的韩非,薄唇轻吐道,“韩非啊韩非,你救不了的,韩国已经臭了,烂了,是歧路,是亡羊。”
韩非手指终于动了动,仰面瞧着他,眸子冷得吓人。
“别拿这副高高在上的眼神瞧着我!真令人泛恶心。”
美君起身道,“就是这种冷眼旁观!继续蜗居新郑,窝窝囊囊,毫无作为的眼神,嗤,国土被破,父亲战死,母亲离散,流落在外之时,我就已经在黑夜中想象了无数次,憎恶了无数次!你们这群子上位之人.我真是痛恨自己为什么会拥戴这样的君主,为何有被如此腐朽的大臣奴隶,我又为何生来是韩人。”
说到最后,他两眼清泪下来。
韩非淡淡道:“幼稚得可笑。”
美君勃然大怒,腮帮咬紧,“你说什么?!”
“你不惜刮磨你的嗓子,抽出你的腰骨,就为了男扮女装,入秦杀秦王。”韩非淡淡地说着,只是眼中半嘲讽半悲凉,“我说你,幼稚得可笑。”
*
“幼稚得可笑!”
李府内。
李斯勃然大怒。
他气得胸腔起伏,眼中似要喷火,直接给了李玥一巴掌。
李玥被打倒在地,捂着脸颊倔强的看着他,“父亲,你敢说你现在不是拿着毒药去狱中谋害韩非,他可是你稷下的同学,堂堂廷尉,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妄你坐着这么高的庙堂,你的心肠一点也没变!”
李斯嘴唇微动,气得又是一个扬掌,“此乃国事,韩非触犯秦法,本该死刑,本官只是秉公执法,你个府中女子懂得什么?!”
李玥闭着眼睛,不躲也不避,可那掌究竟没有落下。
终究没有下得去手。
李斯失望望着自己的长女,两眼皱纹骤然深了些,手指僵硬得如枯枝,嘶哑道。
“你真的太幼稚了李玥,你的天真,你的妄想,你不是待在那山花漫漫的山村,你是处在一竿子能砸死半个权贵的大秦,你得吃些苦头和栽些跟头才知道。”
“你一直怨恨为父,为父也知道。”
疲累感袭来,他狂怒过去后就是冷静和老道,“你怨恨为父,怨为父丢下你和你娘,置你们娘俩的安危于不顾,可是乱世之中,你算得什么,你娘算得什么?”
“我李斯究竟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就是群大人眼中不能入眼的贱民,死后立个坟堆,连字都不会题,遭逢饿殍满地的灾年,尸体被人从坟堆里扒出来,拆入腹中,这种时候,人吃人,鬼吃鬼,谁还会看重谁!”
“收到你娘死讯的那一天,为父在风雪夜里一遍一遍的练字,一遍遍的打磨自己,到了如今一步步,走到如今,从楚国走到秦国,为父如履薄冰的走了大半辈子,这条路太难了。”
“可没关系,怎么着为父都要跪着走下去,为父不再是被人吃的蝼蚁,蝼蚁的痛苦,再怎么嘶喊,都不会被世人所听见,现在为父是踩死蝼蚁的巨人,这条路,从始至终,牺牲的不过是你娘而已”
“那又如何?!”
“你在街上,随意拉个人说说,你问尽这世间汲汲万民,问问为了一口饭毫无尊严活下去的百姓,问问国破家亡无处可归的亡徒,你问问他们,你娘是谁?”
李玥瞳孔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李斯负手,只有一片无动于衷,“该说你是我李斯的女儿,还有几分小聪明,为了泄一己私愤,竟敢窝藏韩非,还闹到宫内,就为了和为父分庭抗礼,可你如此行径,将为父置于何地,你又和当初为了一己私欲的为父有何区别?”
她突然就笑了,笑出了满眼的眼泪。
“你尝过苦难,也品过心酸,你知饥饿,也知温饱,你曾粗布麻衣,也如今华冠丽服,绰有余裕,珠围翠绕,仆从拱环。”
李斯黑色长袍飘飘,步伐踽踽。
前面的侍从打着灯笼给他绕道,他一声一声,积压官威的嗓音,就这么没入漆黑的永夜,“你是聪明人你知道该怎么选。”
*
“我幼稚得可笑?那你呢!你为何要选择入秦?!”
美君揪着韩非的衣领,眼眶猩红,心中所有尖叫怒吼,化为一片喧嚣,“韩国要亡了,那些士大夫不冒尖,就连韩王也不作为,你这个被驱逐的王子却只身入秦,你当真不怕死吗?”
岂料他道:“怕。”
韩非头发散落,下巴尖尖,那双眼睛明明寻常,却总觉似有星光漫溢,“宁鸣而死,不默而生,韩非更怕的是沉默的消亡。”
美君的心如一片平原,有风吹过,荒碱一片。
又是。
这种眼神。
又是这种眼神
明明已经是绝望,为什么还要带给他希望。
为何仅有的希望临到头来还是绝望,眼中的光亮何曾恢宏,可又何曾细弱。
美君只觉自己反复被刀劈剑砍,濒临崩溃,咆哮道,“可是你还是做不了,为什么你什么都做不了!你个废物,什么法家巨子,你分明就是个废物!废物!你满腹经纶有什么用,你舍生忘死有什么用,你救不了你的国,也救不了你自己!”
言语激越间,他不断地靠近,竟挣脱了脚上的脚链。
猩红的眼。
滚烫的泪水,狰狞的面庞。
掐在韩非脖颈上的手青筋迸起。
美君的掌心握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
韩非眼睛却直勾勾地锁在他身上,以手为刃劈来,美君穴位钝痛,他吃痛,不受控制地扑跪了下来,扑在了他的脚上。
这是一种最虔诚信徒的姿势。
韩非冷淡的声音在他心底悠长到了极点,“你还不配杀死本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