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得见薛乾生,童儿忍不住全身汗毛倒竖,她强忍着满心愤恨和恐惧,屏声静气地将刘娟儿拉向离偏门最近的廊尾房。廊尾两间房是为八娘和九娘所用,其中一间是专门用于做一包鲜的小作坊,另一间则是八娘和九娘共用的卧房。此时小作坊里一派忙碌的景象,刘娟儿抬眼便见穿着一身米色衣裤的五牛正满头大汗地熬汤头。他只顾着埋首忙碌,压根没见刘娟儿主仆躲进屋。
正好,让我来探探五牛如今做的如何了!刘娟儿对童儿挤挤眼,轻手轻脚地在一个小圆凳上坐下。童儿不免有些奇怪,想不通她怎么好像全然不忌讳薛乾生这个下作小人似的?不过见刘娟儿一脸泰然的模样,童儿也微微安了几分心。五牛用布巾包着手,手执滚烫的汤勺在汤锅中搅动着,另一手扶在锅沿上,不时微微转动两圈。刘娟儿不禁喜上眉梢,看来他这娴熟的手法显然已做上了道!
自从不再摆摊后,八娘和九娘姐妹俩也早就放弃了对外零卖的经商手法,她们开业后至今只收了五牛这么一个小工,改零为整实属无奈之举。不过百川食府占尽地利优势,凡在百川食府用膳的食客若想品尝一包鲜,随传随到很是方便。再说对外业务,刘娟儿对八娘和九娘提出了定量外送的法子。以十串为基准,上不封顶,接了订单后再由百川食府的伙计们负责送外卖。
转眼到了十月初七,这期间何老爷已经选取了最中意的汤料团用以调配自家的卤料。他经过多番尝试,终究还是觉得鼠肉多蛇肉少的料团最为合适,一次性就找虎子定了三千颗,并爽快地扔下五千两的巨额定金!好在刘氏山庄里的油田鼠和蛇还勉强供得上,一只成年油田鼠和一条成蛇可以配出五十多颗精制料团,即便如此,姜沫和方五还是成日忙得脚打后脑勺!他们存着心思要赶在十一月之前给何老爷交上头一批货,否则天气越来越冷,鼠和蛇就要渐渐进入冬眠期了。
负责配料和制作的花想容倒不怎么忙,她只要等合适的原材料到手,一个下午的功夫就能赶制出上百颗汤料团。自打花想容被虎子安排人手送到刘氏山庄后,方五和姜沫对她的态度都很客气,唯有胡阿满觉得别扭。他见刘娟儿派了个灵巧娟丽的丫鬟惊蛰贴身伺候花想容,又听说刘树强已经认了花想容为义女,胡氏还给她说成了一门极好的亲事,不知怎么总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不拘胡阿满有何想法,花想容都不动如山,甚至没有特意去和他这个“老相识”打交道。她表面上安分的要命,出入走动皆是一副待嫁的做派,也从来不曾流露出要去丰云山的苗头,反而一直认认真真地呆在山庄里帮刘家制作大批量的汤料团,从未有过一丝懈怠。对于这一点,不论是身在石莲村刘宅的刘树强和胡氏,还是身在乌支县的虎子和刘娟儿,都是真心感激她的。
话说十月初四那日,极少离开石莲村刘宅的小丫鬟谷雨竟独自一人带着猎犬石蕊上了马车,一人一犬被马不停蹄地送到了乌支县的刘氏新宅里。她并不知道自己要面临的乃是刘娟儿的责问,而且刘娟儿也压根就没有为妆粉的事指责她,只是轻言软语地问了她三个关键性的问题。
刘娟儿会这么问,显然事先就有了一番推断,而且是反复斟酌后的推断。
彼时,谷雨一脸茫然地看着刘娟儿古井无波的娇颜,蹲身行礼后大喇喇地回道:“小姐,您就是为了问这些才突然让奴婢来乌支县的么?回小姐的话,奴婢细细想来,当日跟着吴三小姐去后宅里逛园子,她中途确实去过茅厕一趟。那日被清扫整理出来让女客们用的茅厕确实有前后门。过后奴婢也确实没有亲自跟着吴三小姐去蔷薇园,但小姐不是亲自带吴三小姐去了一趟么?”
“谷雨,你说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刘娟儿并未说破自己当时正在外堂陪着爹娘认花想容为义女,是不可能分身去内宅亲自领吴茗江去逛园子的,只一脸淡淡地看着谷雨轻声道“你说当时并未亲自跟着去,这么说也不曾亲眼所见?既然没看见,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亲自带着吴三小姐去逛园子了?”
闻言,谷雨的眉头拧成了一团,她努力回忆了半响才接口道:“回小姐的话,当时我见吴三小姐进了茅厕有两柱香的功夫,正想凑过问问她可需要奴婢伺候。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就听到她在茅厕后门的方向同小姐打招呼,小姐也回话了,还说对吴三小姐多有怠慢,这就一同去蔷薇园逛逛!奴婢听得真真的,吴三小姐和小姐您在茅厕后门外还拉了好一会儿话,过后就传来离开的脚步声!”
“你确定听到的是我的声音?那脚步声是两个人的?”刘娟儿在心里冷笑了几声,虽已初步有了判断,但还是想问出更多的细节。谷雨忍不住有点紧张,揉搓着自己肉乎乎的双手低声道:“小姐,奴婢怎会辨不出您的声音?况……况且小姐不是还隔着茅厕对奴婢使唤了一声么?说您和吴三小姐去去就来,让奴婢别傻等着了,厨房事忙,奴婢还是先去厨房帮忙是正经……”
闻言,刘娟儿叹了口气,摆摆手对谷雨轻声道:“我知道了,你还是去院子里陪着石蕊吧!石蕊是第一次来这乌支县里的宅子,狗儿都喜欢划地盘,小花园才刚整理好,你替我盯紧一些,别让它四处拉撒捣乱!”小姐这是怎么了……谷雨心里直犯嘀咕,但又不敢多问,忙蹲身行礼后匆匆退下。她本能地感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但若真的有错,小姐责罚就是了,却为何又一字不提?
谷雨在乌支县的刘氏新宅里只呆了一夜就被匆匆送回了石莲村,猎犬石蕊却被刘娟儿发话留下,说是这一阵都不用谷雨来亲手照料石蕊。如此这般,直到马车驶入村道上,谷雨依旧蜷缩在车厢里小声啜泣。
她虽然有些憨笨粗傻,但也知道自己的司职就是照管小姐最喜欢的猎犬石蕊,如今小姐不让自己看顾石蕊,这只能说明对自己失去了信任!可怜谷雨一直到红着眼圈着迈进石莲村刘宅的大门内还是没想通自己究竟哪里有错!
再说十月初五那日,刘娟儿让人送走谷雨后,特意指派伤好了的碧磷来照管活泼爱动的石蕊,她自己则关在闺房里呆到开晚膳的时辰都没动静。刘娟儿越想越觉得此事有太多疑点,不由得满心烦乱,干脆倚靠在引枕上反复翻看白奉先给她的密信。就是在这封密信里,白奉先特意提到过吴茗江那天生有些邪性的本事——她能活灵活现地模仿上千种声音!模仿某个人的声音更是就轻驾熟,只要和此人相处过一段时日,她模仿出来的声音足矣骗过原主的任何亲友!
根据这条线索和谷雨还原的场景来看,刘娟儿可以肯定当日是吴茗江自导自演了一场独角戏!她可以模仿自己的声音,假装在茅厕后门遇到自己,模拟一段对话骗过谷雨,然后又模仿出两个人离开的脚步声……就在那之后,吴茗江定是避开旁人混到了自己在老家的闺房里。她这么做只可能有一个目的——在妆粉里混入五石散!若混入食物茶水,强效五石散的作用可能很快就会曝光,但混入妆粉就不一样了!谁猜得到一个不满十三岁的闺阁小姐会使出这般下作的手段?
可吴茗江和自己无冤无仇,她却为何要怀着如此恶毒的心思在自己的妆粉里动手脚?她一个将军府庶出的三小姐,怎么说也是将门之后,又是个正正经经受过严格教养的闺秀,品行不端也就罢了,却能从哪里弄来这市面上罕见的强效五石散?莫非……难道是吴府生将军指使她这么做的?这如何可能……吴大将军若有心对付刘家,何须用这种内宅妇人惯用的手段?
不对,吴茗江这番行为虽然可疑又可恨,但吴二姨娘分明和刘家越走越近,鲁梅花眼见着也要身披嫁衣成为自己的嫂子了!吴茗江如此谋害亲生姐姐的小姑子对她而言有何好处?可惜了……刘娟儿叹着气无声摇头,她本是有心和吴茗江交好的……随着纸页哗哗作响,刘娟儿将密信仔细地折了起来,抬起身心烦意乱地歪坐在床沿上。或许是因为走得太仓促,有很多关键的疑点,白奉先并未在信中写得很明白,恐怕他自己也不甘凭借一些推测来草率论断。
但白奉先还是在信中逐字逐句地提醒了刘娟儿,让那个她暗自留意几个关键人物,等到对方有明显对刘家不利的举动后再和虎子言明。奇怪……刘娟儿心道,这冤家怎么知道我有法子打探到这些人的消息?他不让我即刻就同虎子哥商谈,甚至也没有对李铁他们透口风,莫非是觉得我比这些人更方便藏身暗处?
白奉先一共提到了五个人,其一是吴府生将军,据说此人并非表面那般宽厚和善,来乌支县的目的也很微妙,需要小心留意;其二是将军府的退伍老兵纪冲,此人其实一直都是吴府生忠心耿耿的手下,天南地北任其调用,不可轻视;其三是威远将军吴风秦,此人的性子好色猖狂不说,前来乌支县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其四是薛乾生,他的背景很特殊,但白奉先暂且还无法评断;其五便是吴茗江,她有天生奇能,远不似表面那般娟秀宁和,绝非普通的闺阁小姐!
既然如此……刘娟儿暗中拽紧了拳头,几步走到梳妆台前,正想拿起梳子梳头,就听到门外传来荣欣请她用晚膳的声音。“荣欣,你进来替我梳头匀脸吧。”刘娟儿对门外一声轻唤,荣欣推开门后却并未急着进来,而是微微垂着头低声道:“钱妈妈让我给小姐传话,说鲁大奶奶请您明日午间去用一餐便饭。”鲁家?刘娟儿瞬间就想到了吴茗江,只不动声色地摇头道:“身上乏,不想去……再说母亲又不在,我一个人去成何体统?马上就是要当小姑子的人了……”
“那奴婢就让钱妈妈想个由头给拒了吧……”荣欣这才轻手轻脚地走进房,直到给刘娟儿梳了头又匀了脸,期间都未发一声。刘娟儿心里忍不住苦笑,她本无心杀鸡儆猴,但自打红枫被罚清扫全宅茅厕三个月后,身边这几个丫头眼见着小心谨慎了不少。这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好在童儿娇俏活泼一如往日。
十月初六,刘娟儿除了早晚练武和叫几个丫鬟轮流进房问话,其余时间都呆在三进院的小厨房里练刀功并捣鼓新菜单,甚至重新开始尝试做百水甘露。鲁家派人来看望她,统统被她以长辈不在身边为由拒之门外。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