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所的院子里,每天天不亮就会撑起了一个大大的油布棚。
黢黑的油布密不透风,罩着临时搭建的土灶头,灶头旁边摆着个条桌,上面堆满了面粉调料,锅碗瓢盆等物什。
刘树强一家人围着棚子忙进忙出,刘娟儿和虎子今天也没多睡一个时辰,跟在爹娘身后不停手地作业。
刘娟儿总是庆幸这个年代的人晚上睡得早,不然每天凌晨四点左右就起来准备早点摊,真不是常人可忍受的辛苦。
穿戴干净的麻球领着红薯和大葱踏进院子时,刘娟儿正端着两盆调理好的肉馅跑进布棚,小心地摆在条桌上。
从瘸子李四手里收来的边角料有熟有生,需要分别处理。
比如那半只烧鹅就被胡氏剔了骨,连皮带肉剁得碎碎的,加入香麻油和生粉揉一揉再重新隔水蒸一下,不到热透了就端出来包花卷儿。处理好的兔子肉是生肉,便直接剁成肉馅,刘娟儿觉得那兔子肉尽是些瘦瘦的腱子肉,未免口感发柴,便提议加了点肥猪肉在里面混着。
麻球不让红薯和大葱做声,自己也不吭声地站在一边看,一边看一边默默记在心里。他虽也贪嘴,但并不像馒头那样吃进肚子里就啥也不顾。
刘娟儿跑了两三趟才看到三个小萝卜头,她冲麻球招了招手,笑问:“哟!鸟枪换炮了嘿!你们俩小子洗干净了脸看起来还挺俊的嘛!咋来的这么早?傻愣愣地做啥,还不动手帮忙?”
大葱兴冲冲地挽起袖子,冲到胡氏身边就要帮忙揉面。
“使不得!你瞧。咱做吃食的,最要讲究干净,不然让客人吃了闹肚子就麻烦大了!”胡氏温柔地笑着,轻轻将她拉到一边打水洗手。
麻球和红薯也很有眼力见地跑过来洗手,就地将手甩干后,也把袖管拢得高高的,在胡氏的指挥下帮忙做些琐碎事。
刘娟儿满意地点点头,蹬蹬地跑进屋子里。差点同虎子撞了个结实。
“急个啥!慢点走!再急,也急不出面粉来!”虎子黑着脸将她一扶,弯下腰低声说“除了面粉,也急不出银子来,你当那些东西都是急出来的?”
刘娟儿撇着小嘴,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哎呀!哥——你都嘀咕一晚上了,咋跟瓜婆子一样碎嘴呀!我那不是也没办法吗……”
虎子冷冷一哼。抿着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啥叫没办法?你就是不肯把那小菜刀还给人家,接下这么大摊子责任,要是善婆婆有个头疼脑热的,出了点啥子事儿,我看你咋跟人家交代!哼,就你胆大!啥麻烦都敢惹!”
“哎呀!哥你不懂,这不止是菜刀的事儿……”
刘娟儿讪讪地垂下眼。扭了扭身子从虎子的胳膊下面溜进屋里。
“虎子哥!早呀!”大葱抬起白净的小脸,对虎子腼腆一笑。
麻球和红薯双眼发亮地跑到他身边,一人搂住一条胳膊,亲热地抬起小脸笑道:“谢谢虎子哥给咱的衣服,咱一定好好干活!”
红薯吸了吸鼻子,爱惜地摸着身上的小布衣,对虎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虎子的脸上由阴转晴,笑着揉了把眼前的两个脑袋瓜子。这两个小男娃洗刷干净后,除了长期营养不良显得脸色有些灰黄,五官倒是清秀的很。让人觉得十分喜气。特别是麻球,七八岁的半大小子,圆滑中透露着几分稳重。
“粥上锅咯!”刘树强抬着一大盆洗好的玉米碎末和碎米来到灶前,哗啦一下统统倒进锅里,胡氏在旁边添上适量的水,又用铁勺在锅中不停手地搅动。
大葱很懂事地跟在胡氏身边,不停嘴地问:“婶儿,还有啥我能做的么?”
胡氏心疼地摸了把她的脸蛋。对着条桌上的两个菜坛子抬了抬下巴“你从那里面取五块大个的萝卜,一颗大头菜,洗洗干净等我来切。”
“嗳!”大葱高兴地一甩辫子,一边蹲在胡氏身边洗菜一边甜甜地笑着说“婶儿。一直没见着你,原来你这么好看!”
“嗬!小嘴真甜!”刘娟儿两手抓着洗好的江米跑到灶边,把江米丢进玉米粥里一同炖煮,又故意低头凑到大葱额前,吧唧亲了一个响,得意地笑道“这么俊的小妞儿,还这么懂事儿,以后找夫家的事就由我娘包办了!”
胡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头一次觉得忙碌的早晨没有那么难熬。
一大家子说说笑笑地忙碌着,油布棚里渐渐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刘树强早一步去街坊家取订好的桌椅,因为来不及赶制,木匠的要价又高,刘娟儿便提醒他可以去知根知底的街坊家收现成的,反正能用就行。
胡氏带着刘娟儿和三个小萝卜头归置早点,虎子手持木棍守在油布棚一边,虎视眈眈地四面张望。自打他们家开始做早点,便有那起坏东西天天来偷食。
刘树强大概能猜到是哪些人作祟,却不肯跟人撕破脸,还劝虎子和刘娟儿别去找人争执。只说这邻里邻居的,估摸人家也是饿得没办法才来偷,但有一次早上居然被偷走十来只花卷儿,全家人都心疼得直跳脚,这才让虎子多盯着点。
早点归置完毕,装了一个大木桶的粥和一大缸咸菜,另一个大木桶专门用来放碗碟,热乎乎的花卷儿堆在三个大簸箕里,用干净的白纱布牢牢盖好。
刘娟儿甩着洗干净的小手,对胡氏笑着说:“娘,今儿第一次摆摊位,咱现在就先吃一口垫垫吧!呆会儿肯定忙得顾不上吃早点,吃早点可重要了!”
虎子远远地对她打趣道:“你嘴馋就直说!啥歪理儿一套一套的?咱家以前也不讲究吃早点,这不活得好好地么?”
胡氏嗔怪地推了虎子一把,满脸笑意地给小娃们一人分了一个花卷儿。
刘娟儿经常将一些饮食养生的理论挂在嘴边。什么每日三餐定时定量,什么早上要吃饱,中午要吃好,晚上要少吃,什么不吃早点对身体不好,嘀嘀咕咕地闹得全家脑仁疼,虎子抗争无效,索性都照着她的说法吃起早点来。
刘娟儿笑嘻嘻地蹲在麻球旁边。四个小娃儿一字排开蹲着啃花卷儿。
“真香!”麻球满足地大口大口咬,望着刘娟儿笑问“烧饼,你那袋精面粉怕是早就用完了吧?现在是打哪儿进的原料?这面可真白!进货要不少钱吧?”
刘娟儿嚼着鹅肉馅的花卷,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李四弄得呗!大户里米面也不少赏,但能卖出价钱来,米粮店也收得多,他那儿弄不到多少!咱家是把从米粮店进的次等面和精面参合着用。有时也从老农手里收!对了,你没见我穿着女娃的衣服么?我以后都不做男娃打扮了,别烧饼烧饼的叫我,难听死了!”
麻球恍然大悟,答吧着小嘴连连夸她脑子灵。红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十分不解他干嘛老打探这些做买卖的门道,有那闲工夫。多吃一口不好吗?
吃完了早点,全家人蓄势待发。临走前,胡氏从屋子里取出两个干净的小头巾围在麻球和红薯的脑袋上,将他们的头发都归拢起来包得严严实实。
这也是刘娟儿提的主意,因为老有头发掉进粥里,他们被食客埋怨过多次。
虎子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这个便宜妹妹精得有些太过了!这么小的年纪,不知打哪儿来的这么多想法!他怀疑刘娟儿已经记起以前的事,几次想同爹娘说道说道,又怕惹出胡氏的伤心病,便没奈何地把这想法堵在了心里。
等刘树强踏着晨露走进院门。一家人便麻溜儿的动手,搬得搬,抬得抬,热热闹闹地朝西街早市进发。胡氏照例留守家中撤棚洗刷收拾不提。
西街的老位置已经摆好了桌椅,孙二挑着饽饽担子圈地而坐,嘴里悠闲地哼着小调。他远远瞧见刘树强一家人,便慢慢站起身,扑打着裤腿上的浮灰。
刘树强打头走到摊位旁边。对孙二憨笑着说:“有劳兄弟给咱们看着,吃早点了么?要不坐下喝碗粥,再吃两个卷儿,成不?”
孙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拿腔作调地说:“来碗粥就成,我有饽饽,一吃一个饱,不惜得吃你那花架子的东西!”
刘娟儿帮虎子归置好早点,便让大葱端着碗热粥,笑嘻嘻地走到孙二身边,学着大户人家的小姐给他行了个福礼。
她穿着翠绿的细布衣裤,衣襟上缝着两朵花样盘扣,衬着雪白的小脸,艳丽夺人的甜美笑容,犹如一朵初开的嫣红牡丹。跟在她身后的大葱也穿得干净利落,眉眼儿清甜,小嘴单薄如水,下巴尖尖的十分可人疼的模样。
孙二看的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张了张嘴,冒出一句:“打哪儿来这么标致的两个小妞妞?嘿!这粥还没吃我都看饱了!”
“瞧你那对眼珠子,就不能往里靠靠?想掉进粥里拌着吃么?”虎子远远地埋汰了孙二一句,见他跳着脚的样子十分有趣,自己先被逗乐了,笑出一口白牙。
孙二气得一跳三尺高“臭小子!怎么跟长辈说话来着?你妹子比你有规矩多了!哼!别以为我要靠着你们家才能做买卖,我这就寻地儿走去!”
刘树强笑着拦住他不让走,自打刘捕头让新上任的县丞吴大人处置了胡乱收费的聂捕头,又让孙二挨着早点摊卖饽饽,孙二的生意竟比以往好了不少!从此,他们两家人握手言和,有啥事需要照看也都相互帮衬一二。
这西街早市的早点摊不少,自然也有人眼红刘树强家的生意好,却极少有人敢来挑衅闹事,因为刘捕头有空就会带衙役过来吃早点,谁敢去撩虎须?
早点摊渐渐围满了人,有熟客看到摊面上摆着桌椅,都赶紧占着座儿叫粥。麻球、红薯和大葱不负众望,干起活来十分卖力!麻球和红薯手脚麻利地送粥收钱,大葱更是不停手地收碗洗碗,忙得满头细汗。
刘娟儿预料的不错,今天的客流比往常多了两三倍,所有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幸亏胡氏今天多切了许多咸菜,不然没等粥卖到一半,咸菜就要断了供。
刘捕头身穿常服,手里提着两挂猪肉来到早点摊,被里外三层的人群挡着没法子进去,他焦急地叫了几声,忙得没法抬头的刘树强压根就没听见。
刘捕头无法,兀自提着猪肉去了流民所。
“弟妹在家吗?”刘捕头只走到院门口便停了脚,站在原地高声问了一句。
胡氏甩着湿手从屋子里探出头来,见刘捕头正望着她微笑,想着自己独自在家,把个男人家招进屋来也不妥,便擦了把手,满脸笑意地迎了出去。
刘捕头抬起手里的猪肉,胡氏脚步一顿,不好意思地抿抿头发。
“来就来,咋还带这么多猪肉呀!唉,他爹最近忙,也没空请你过来喝酒。”
刘捕头将猪肉塞进她手里,朗声笑道:“客气个啥?今儿也是顺路过来瞅瞅。路过西街菜市口的肉铺,见那儿正在甩卖,好多人挤破了头抢购猪肉,我也就抢来这么点,这两挂猪肉总共才花了一百五十文钱!”
“哎哟!咋这么便宜?”胡氏提起猪肉仔细看,见瘦肉粉红,肥肉雪白,气味清新,怎么看都是好肉,往常这样的两提肉至少要卖两百钱!
刘捕头掩不住满眼喜色,背着手朗声道:“这廉价猪肉不是关键,关键是我打听到,那肉铺和后面自带的小院要转让,正着急找人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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