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次日,刘娟儿一大早就下了床,洗漱梳妆后,她特意选了一件带刺绣滚边的绯红色丝绸小褂,配着色泽鲜艳的大红绫子裙,衬着她雪白的小脸喝明艳的五官,就跟个小新娘子似地招人眼。
胡氏端着水盆下到院子里,抬眼只见一身红的女儿正笑眯眯地瞅着她,又是惊讶又是惊艳,险些甩脱了水盆。她疾步走到刘娟儿身前,俯下身子低声道:“娟儿,今日有僧人们要来,你穿得是不是太艳了点儿?!不如……不如还穿那套做客的衣裳吧?这红扎扎得可有些刺眼呀……”
“不嘛……”刘娟儿扭了扭身子,指着自己的衣襟娇声道“我不是有一件大红色的褙子和一件滚银边的薄夹袄么?我特意没选那两件,就是看裙子已经够红了!今儿刘叔要来,铁叔不是说他就要跟着他师傅远走高飞了么?听说那玄机和尚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咱这可真算是真的见他最后一面了,我就得穿得扎眼,好让他不忘了我!嘻嘻……娘,佛门六根清净,和尚哪儿会在乎我穿啥颜色呀!”
刘娟儿强撑着笑脸,努力压下一肚子酸涩,回想着刘高翔曾经的爽朗的音容笑貌,心中幽幽叹道:刘叔,你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却又只能堕入佛门!这辈子你也不能娶亲生子了,今日就让我扮演你的小小新娘吧!不论你是否还认得我的模样,他日再见时,望你还能记得同咱家的这一场缘分!
胡氏见刘娟儿一脸坚定的模样,只得叹着气帮她挽头发,刘娟儿笑眯眯地抬起手上的石榴串珠花,由着胡氏帮她戴在包包头上,左右一边一个,越发显得她娇媚动人。见女人出落得越来越美貌,胡氏又是欣慰又是忧心,一边将刘娟儿头顶的碎发抹平一边低声自语道:“长得这么扎眼……也不知回乡以后能不能混过去,唉……咱娟儿没了的时候虽然小,但也没这么好的底子……”
闻言,刘娟儿不禁打了个哆嗦,微微抬起下巴低声道:“娘……我一直想问问你,你为啥这么疼我,毕竟……毕竟我也不是你亲手的女儿呀……那小葱若是我师傅亲生的孙女儿,她指不定也不会起那门子不该有的心思……”
胡氏柔柔一笑,刮了一记刘娟儿的小鼻子“娘啊,就是觉得同你有缘!虽说你也不是事事都听话,但自打你来了咱家,咱家的日子才好过起来!你爹都说,你是菩萨派来的小金童,就因为我没了女儿,才特意来到咱家宽慰我的!唉……瞧你,越长越好了,以后我倒也不舍得配给个普通的庄户人家!真愁人呀!”
“娘,等你当了地主婆娘,那说媒的人都要踏破门槛呢!那还不够你挑的?嘻嘻……”刘娟儿捧着如花般娇艳的小脸,在胡氏面前打了两个转“好看么?娘,你说说看,好看不好看?”
“真好看喂!!!”五子的声音突然乍起,将刘娟儿和胡氏两人都唬了一跳,却见他两眼放光地盯着刘娟儿,呐呐接口道“小姐真像那天上的七仙女一样!这红红的穿着就是好看喂!比别人家的闺女亮眼多了!东家娘子,您真有福气!”
“咯咯,五子哥,穿红色就好看呀?”刘娟儿捂着嘴笑了两声,心道,从古自今,一般男子的审美就是这么俗气,大红大绿的就觉得好看,那股子清新秀雅的装扮,他们反倒咂摸不出味道来!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想法,五子一本正经地接口道:“当然啦!女娃娃穿红色就是好看呐!多亮眼呐!走出去肯定把别人都给比下去!”见他坚持这么说,胡氏也被逗乐了,捂着肚子轻笑道:“五子也别急,等回了乡下,我也给你寻一个爱穿红衣裳的好姑娘,做你的媳妇儿,你说好不好?”
“好呀……”五子没脸没皮地盯着刘娟儿看了半响,悠悠回神,摸着后脑勺笑道“东家娘子,不瞒您说,我也是跟着亲戚来这紫阳县的,但父母早年间就去世了,我不愿受亲戚的白眼才自己出来找工做!您和东家对我比亲戚还好呢!以后我的亲事就交给您了,您的眼光一准好!”
“啥新娘子?给谁挑新娘子呀?”刘树强甩着布巾悠然而至,打眼瞧见一身红的刘娟儿,顿时惊讶地张大了嘴,连声道“哎哟!咱们娟儿穿得真好看,红彤彤的,真喜庆!我女儿真是长得越来越好了!”说着,他又喜笑颜开地绕着刘娟儿看了两圈,忍不住地点头,一张黑脸都笑得皱起来了。
唉……果然都是一样的审美标准……刘娟儿心中叹了口气,却见胡氏嗔怪地打了刘树强一下,挑着眉轻声问:“是不是我平日里穿的素净,你早就瞧不上眼了?哼哼,我就没有个大红大紫的衣裳,怪道你要嫌弃我!”
“这话咋说的?娘,爹哪儿会嫌弃你呀!”虎子听了一耳朵,含着漱口水哼哼唧唧地笑道“谁见地主婆娘穿的大红大紫的?那还不都是一身素净么?最好常穿一身黑,那才显得威严,能拿捏人呢!娟儿,你说是不是?”
“这小子!”刘树强见虎子一句话就把大家都逗乐了,也咧着嘴空踢了他两脚,正色道“别在这人磨磨唧唧的了,快去收拾早饭去!咱们娟儿今儿穿的鲜亮,也不好就去厨房沾油灰了!呆会子僧人们要上门来化斋,咱也不好吃太多油水的东西,就煮一锅粥,配两样小菜吧!”
“少东家,您别忙活,我来就成了,不就是煮粥么?!”五子不等虎子吐出漱口水就抢着朝小厨房跑去,搬到半路上,他又突然回头问“那小猫崽儿咋办?昨儿我买回三条大鲤鱼,也顺道买了些猫鱼,总不能让猫也跟着喝粥吧?”
“猫当然是该咋吃还咋吃,又不用它们接待和尚!”虎子朝他摆了摆手,端着水碗跟了过去“我也来帮手,快些弄好了大家也能快点儿吃进嘴里!走走走,别愣着呀!对了,你刷牙了没?在咱家可得天天刷牙,娟儿盯得厉害着呢!”
随着两人远远地进了小厨房,不多一会儿便闻到米粥的香味,刘娟儿抬着小脸对胡氏说:“是不是多煮点粥,这发布施的时候除了施米,难道就不用布粥了?和尚们一大早就做法事,等走到咱家来化斋,肯定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那米管啥用啊?他们还得出城去放生呢!”
“恩,咱娟儿说得对!”刘树强点了点头,对胡氏轻声道“他娘,你也去拾掇拾掇吧!换身新衣裳,好歹站在咱家小娟儿身边不像个老妈子就成了!我去让五子多熬点粥,呆会子也好让和尚们吃个饱!”
说着,他又一俯身,笑着夺过胡氏的踢打,甩着布巾跑远了。见刘树强露出多日难得一见的爽朗笑容,刘娟儿也甜滋滋地俯在胡氏怀中轻声道:“娘,你瞧瞧,爹也喜欢你穿得鲜艳些,你干嘛老穿那么素净?娘又不老,模样又生得好,以后就得穿大红大紫的,爹瞧着也高兴呢!”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胡氏笑着将刘娟儿搂在怀里,两下荡起微红,心道,女儿说的也有理,再不能弄得自己灰头土面的了,这天长日久的,难保自家汉子看着不舒服!女人嘛,德容言功,梳妆打扮,保持容貌是十分重要的功课!
娘儿俩还在说悄悄话,却闻院门叩响,付清站在门外高声问:“刘大哥,大嫂,虎子,娟儿,都起了吗?我这就进来了!”
“哟!”刘娟儿陡然想起昨晚入睡前虎子告诉她的事,说是委托付清去医馆看了看乌青伤势,思及此,她便如燕子一样冲到院门前,刚刚打开门就抬着脸问“付清大哥,乌青哥哥的伤还好吗?诊疗费够不够?不够我就让哥去添!”
“也不能说就好,但保住小命是没问题了!”付清低头呆呆地看着一身红的刘娟儿,悠悠接口道“和尚们起得早,法事结束的也快!这会子已经走到鸿门坊中段了!我先来和你们打个招呼……就是……就是……”
“咋了?我刘叔有啥不好么?”刘娟儿顿时有些焦急,上前一步扯着付清的衣袖问“我就是为了瞧他一眼才穿得这么扎眼的!我想让他一直记着咱们!付清大哥,无月长老不会改主意了吧?还是刘叔的身子撑不住,来不了咱这儿了?”
“没有!”付清摇了摇头,堪堪将眼中的一抹惊艳之情摇散,扯着嘴角僵笑道“今儿就是爬也要爬到你们家来,这不是,我也是特意赶来见他最后一面的!靠扰了……恩……这是在煮粥吗?”
“粥起了!”刘树强刚刚绕出小厨房,远远瞧见刘娟儿再同付清说话,摆着手招呼道“快进来说话!热乎乎的粥有的是,不差你的一碗!快!今儿隔壁也准备了鱼,呆会子也要布施,就不跟咱家里吃饭了,这么几个人在厨房吃就成!”
闻言,刘娟儿便拉住付清的衣袖,带着他一路走向小厨房,胡氏早一步过来,正在案板前切咸菜,虎子盛了几碗粥逐一搁在饭桌上,抬头对付清笑道:“我铁叔呢?这会子咋能少了他?他不是说昨儿晚上去铜马胡同寻你去了么?怎么没一起过来?你们……你们不会又吵架了吧?”
“没……别乱想……”付清一屁股坐在饭桌旁,捧着粥碗,也不顾烫嘴就喝了一大口,含含糊糊地接口道“是我不对,师叔……李大哥教训的是,我的武德修为还远远不够,哪里能痴心妄想入玄机门下?!”
见他心情似乎不大好,刘家人很有默契的没有追问下去,纷纷入座吃早点,清粥配小菜显得实在又方便,所有人没多久就“呼呼”地喝完了粥。饭毕,胡氏打来水让大家仔细地洗手,就连五子也不例外。
只等五子端着废水盆朝院子里倒水,手里的盆还没来得及收回去,院门外突然传来不高不低的木鱼敲响声,配着靡靡的佛音,只让刘家人手忙脚乱。
“哎呀!咋这就来了?!快,快,虎子,去提鱼!”
“娘,你甭着急,当心打翻了粥,把你的裙子都弄埋汰了!”
“五子!快把盆给丢下,这米你拿着,呆会子我让你递你就递!”
“东家,还是您拿米吧,我还得端粥呢!您别急,当心这点儿!”
随着一阵杂乱的响动,好不容易所有人都准备妥当,刘娟儿率先提着裙子跑落院子里,一路朝院门的方向疾步飞奔。
她的心情很复杂,既又些盼望,又有些迟疑,只愿这最后一刻的见面能让所有人都圆满!等她头一个打开院门,身后的人也拉拉杂杂地跟了过来。
刘娟儿抬眼只见无月长老慈祥和蔼的面容,他雪白的长冉在晨风中飘浮,一只手掌竖起行着佛礼,漆黑的佛珠就搭在虎口处,另一只手上端着个精致的大铜钵,嘴里悠悠念道:“阿弥陀佛,小施主,贫僧无月,特来化缘。”
说着,无月长老眯起双眼,悠悠错开半步,露出身后一个身穿灰袍的和尚来。
“刘……”刘娟儿张了张嘴,一脸发痴地看着眼前的人,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只见那和尚是个脸色灰黄的中年汉子,他眼中无神,半垂着带疤的脑袋,一脸陌生地对刘娟儿行了一礼,支着枯瘦的身子轻声道:“小施主,靠扰了,本僧法号无心,特随师傅来此化缘!”
化缘……化缘……莫非就是指的忘却这段缘分?刘叔,你为何如此陌生?你当真是死了一次,就不认识我了吗?刘娟儿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