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麻麻亮,刘家人便逐一睁开了双眼,这一夜所有人都揣着心事,自然都没睡好。可怜大葱昨夜洗漱后在刘家小院紧锁的门前足足站了半响,却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刘家人归来,只好委委屈屈地回冯家院子兀自睡去了。
随着紧靠院墙的小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刘娟儿头一个迈入院子里,她昨夜哭了那么久,此时觉得脸上皱巴巴的很难受,忙疾步跑到井边捧起冰凉的井水来洗眼睛。随着水声哗哗作响,刘娟儿舒了口气,扭头却见虎子也肿着眼皮静立在她身后。胡氏从主屋疾步而出,端着木盆远远地朝他们跑了过来。
“娟儿、虎子,你们快让让,我和你爹要快些准备妥当,那向家人恐怕要等不及找上门来了!咱也得准备准备,最好今儿能将一切事情都谈妥!”胡氏的头发散乱着,一缕干枯的碎发顺着她的额头扑到鼻尖上,显得颇有几分狼狈。
刘娟儿知道娘心急,只胡乱擦了把脸就将虎子挤开,错开身子由着胡氏打水。他们似乎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提出去厨房烧热水,毕竟又要准备“开战”了,那“敌军”府中怕是早就闹开了,此时哪里还顾得讲究!虎子更是不讲究,只从刘娟儿手里扯出她擦过脸的布巾,学大头菜洗脸的动作在脸上胡乱揉了一把。
“娘,咱还吃早点不?大家昨儿晚膳都没咋吃,不吃饱咋有力气同人家谈事儿?”刘娟儿见胡氏端着水盆就要走,忙凑在她身后问了一句,一边问一边指着小厨房的方向“要不然我还是去做点东西,怎么着娘也得劝爹吃两口!”
胡氏来不及接话,只频频扭头朝自家院门外面张望,似乎那向家人随时随地都会破门而入似地!只等刘娟儿不满地搂住她的胳膊,她才回过神来,心慌意乱地接口道:“那成!你去吧!做点子简单的就成,娘不饿,但你们也得吃呀!”
虎子见胡氏脚步错乱地跑回了主屋,心中沉甸甸地不是滋味,他走到刘娟儿背后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一脸惺忪地说:“你也没睡好吧?我就觉着刚一闭眼睛天就亮了,呆会子若是有人来说事,我跟着爹娘去谈判就成,不论咋样也不用你出面,你还是去睡个回笼觉吧!”
刘娟儿一脸淡然地摇了摇头,头上两条胡乱扎起的小辫子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摆,她转身对虎子咧嘴一笑,轻声道:“哥,这是关乎咱们全家人安身立命的大事儿,我咋能丢下你们自己跑去睡回笼觉呢?!再说了,我也睡不着呀!”说着,她又从虎子手中抽过布巾,捏在手中一甩一甩地朝小厨房走去。
刘娟儿进了小厨房,走了一圈四处翻找,愣是没发现有啥能直接入口的东西!本来还打算用昨日中午剩下的剩饭来炒个花色炒饭,却见锅里冰凉凉的空无一物,这才想起她昨日清醒时已经是时近黄昏了!打一起身娘就给她做了馄饨……对了!刘娟儿一拍脑门,几步跑到橱柜前翻找,果然发现里面放着个用白纱布罩着的竹编,其中盖着大约十来个尚未变味的生混沌!
刘娟儿想了想,觉得现在煮粥擀面什么的也来不及了,便决定给家人做点热量高的东西来吃,也好让大家精神一些!她动作飞快地在锅中倒下一大碗菜油,又顺手捅开了灶头。但还没等锅上烟,火苗却越来越小。
“哥!你快来呀!”刘娟儿双手端着那个搁置生馄饨的大竹编,抬着下巴朝小厨房外嚷嚷道“快帮我捡些柴火进来,这都不够烧呢!哎呀呀,真碍事!”说着,她有将竹编搁回饭桌上,刚刚一转身,却见虎子已经双手抱着一堆柴跑了进来,他凑头朝锅里瞅了一眼,双眼圆瞪地问道:“娟儿,你倒这么些油是要做啥呢?莫非是要炸东西?”
“恩!我要做炸馄饨,可好吃了!油味儿又大,每个人吃几个就挺饱了!”刘娟儿对他甜甜一笑,又指了指饭桌上的生馄饨“哥,咱家就这馄饨是现成的,做这个是最快的!”
虎子“哦”了一声,点点头,疾步走到灶头边半蹲下身子,一边动手烧火一边对刘娟儿问:“这个炸馄饨是咋么个做法,直接扔进去炸就成了么?真新鲜,我只吃过大油煎的锅贴饺子,还从来没吃过炸的馄饨!你这丫头鬼主意还真多!”
随着火苗越来越旺,锅里没多久就上了烟,刘娟儿端着个大瓷盘走到灶前,对虎子抬了抬下巴,虎子会意,双手搬起那个大竹编站在她身边。只见刘娟儿的动作流畅如水,用长筷子又轻又稳地将生馄饨夹起来放进热油中。随着白胖的馄饨一个接一个地浸入锅底,油花滋滋作响,一股清香在小厨房弥漫开来。
“就这么大的火就成了!对对,火不能太大!哥,这得炸个两柱香的时辰,咱们先来配料吧!”刘娟儿突然想起配料的事,便笑嘻嘻地放下空瓷盘,拉着虎子的手走到橱柜前。这个大橱柜总有一多半的地方是用来放各种调料的,其余的地方就胡乱放些过夜的剩菜或者食材,碗筷盘碟则是放置在另外一个小橱柜里。刘家人虽不曾大富大贵过,但这些有关吃食的细节之处却显得格外讲究!
“娟儿,这料得咋么配?吃辣还是吃甜,或者只用豆油就成?那馄饨的馅料里也是加了盐巴的,用豆油怕是会咸了!”虎子好奇地看着刘娟儿翻来翻去,见她取了一大一小两个白瓷碟子,各自都倒了些豆油。
刘娟儿懒得抬头,只抓了几颗花椒递到虎子的鼻子下,一脸认真地吩咐道:“哥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来,你帮我把这几颗花椒用刀背压碎吧!越碎越好!这会子也没时间去磨了!”
闻言,虎子从善如流地接过拿几颗花椒走到案板前,挑了个厚重的大菜刀,两下就将花椒拍成了粉。他刚一回头,却见刘娟儿已经端着两个碟子走了过来,也不用他动手,兀自将那案板上的花椒粉一边一小堆地赶进了豆油里。
随后,刘娟儿又在豆油里依次加入一大勺辣椒油、一点点香油、一小戳白糖和常备的葱末蒜末,而后又举着个小勺不停地搅拌。只等所有作料都搅拌均匀,锅里的馄饨也差不多了。虎子见刘娟儿举着长筷子和瓷盘要去锅里夹馄饨,怕她烫到手,忙抢了过来自己去夹。
刘娟儿笑眯眯地站在虎子身侧看他夹起一个个炸馄饨,只见那炸馄饨的表皮硬成了各种张牙舞爪外翻姿态,金灿灿的十分好看,虎子闻着扑鼻的喷香,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却见刘娟儿指着盘中的炸馄饨娇笑道:“哥!这里面还能包芝麻糖馅儿,当成点心来吃呢!可脆可好吃了!你看这种点心能入你的眼不?”
“哟!还真是,我还没想到呢!”虎子想这炸馄饨的做法虽然简单,但看起来就特别酥脆,若是夹着芝麻花生的糖馅儿或者红绿豆沙、红菱白菱、甜薯泥等等甜馅子,那可不就是一味现成的美味点心么?
思及此,他脸上漫开一股明朗的笑意,也不顾刘娟儿瞪他,兀自捡起个炸馄饨靠在嘴边“呼呼”吹凉,顺着焦脆的表皮咬了一大口,两眼顿时一亮,一边不停嘴地大口嚼动一边鼓着腮帮子刘娟儿点了点头。
“哎呀,哥,你也真急!”刘娟儿不满地瞪着他,就手捡起个炸馄饨浸在作料碟里蘸了蘸,又抬起手靠在虎子嘴边“这个得蘸料才好吃呢!虽说干着吃也成,但总没那么好滋味!”
虎子咽下嘴里嚼碎了的馄饨皮,又将脑袋朝一侧歪倒,顺着刘娟儿手中的馄饨滴下作料的那一侧咬进了嘴里,刚一入嘴,他便挑起了眉,嘴里嚯嚯地哈着热气,一边津津有味地嚼动一边对刘娟儿竖起大拇指“恩恩!太好吃了!娟儿,咱家还是你的调味功夫最好!这又是豆油又是白糖还有花椒,甜甜咸咸麻麻地混在一起,原来这么好吃!”
刘娟儿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见虎子贪婪地看着她手中的瓷盘,便撇着嘴低声道:“这会子剩得不多呢!虎子哥,你只能再吃两个!我不吃倒是行,但总得让爹娘吃个半饱吧?!”
虎子想想也是,他一口气吃了两个鲊馄饨,这瓷盘里只剩十来个,便也不好意思再吃,指着那个较为大一些的作料碟对刘娟儿问:“我看你明明两碟作料配得是一样一样的,干嘛要分两碟?统统倒一块儿不成了么?”
刘娟儿对他摆摆手,兀自端起那个较大的作料碟一口气淋在一半的炸馄饨上“这么提前淋下去,那作料就能透进表皮里,我想着爹,估摸他就喜欢这么吃!另外一半就给娘吃,她口轻,就只在那个小碟子里蘸一蘸就成了!”
虎子恍然大悟,一脸疼爱地将大手盖在刘娟儿的头顶上“你自己也吃呀!爹娘若是嫌不够,我就去隔壁左右借几样早点过来,总不能让你挨饿,你这小猪罗是最不能饿的!娘都告诉我了,昨儿在向府闹起来,女客那边就数你吃的最多!”
闻言,刘娟儿轻轻一哼,撇着嘴接口道:“哥也不看看这是啥时辰,估摸左邻右舍都还在烧水呢,哪儿有早点给你借?”
虎子一噎,皱着眉头想了想,正要开口说话,却闻院中传来刘树强惊讶的声音——“这是咋了?咋会这么早就跑过来?是不是我那干兄弟又不好了?!”紧接着一阵脚步嗒嗒声,刘树强一路飞奔跑到院门前将脸色苍白的铁捕头让了进来。刘娟儿和虎子面面相觑,两人都有些紧张,生怕被他们老爹给说中了!
刘娟儿忙取来个小碗赶了几个炸馄饨,跟在先一步跑出去的虎子身后疾步飞奔,只见刘树强正与铁捕头在院门边窃窃私语。虎子原本抢先跑到刘树强身后,却见他突然顿住脚步,语意惊讶地问:“铁叔,你的脸色咋这么难看?”
刘娟儿喘着粗气跑到虎子身后,抬眼只见铁捕头正扯着嘴角挤出强笑,他的双颊深陷,脸色惨白,嘴唇忍不住直打哆嗦,仿佛一夜之间生了一场大病似地!
“铁叔!难道是我刘叔不好了?”刘娟儿吓得险些摔了碗,身子一软就要往地上滑,刘树强眼疾手快地兜住她的胳膊急声道:“娟儿别急!你刘叔抢过命来了!铁头这是要和爹说正经事儿呢!哟,这是个啥玩意儿,怪香的!”
刘娟儿堪堪顺过气来,白着小脸将碗塞进刘树强手里,扯着嘴角僵笑道:“没事儿就好!爹,这是我做的炸馄饨,你和铁叔先尝两个吧!”
闻言,铁捕头正要摆手拒绝,却见刘娟儿已经举着个蘸了料的炸馄饨靠在他嘴边,他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咬进嘴里,一边嚼动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恩恩……好吃……娟儿,虎子,你们爹得和先去衙门一趟……”
“啊?为啥呀!那贼人不是都认罪了么?”虎子本来是想在刘树强手里偷个炸馄饨来吃,听铁捕头这么说,他顿时愣住了,一只手僵僵地举在半空中。
铁捕头一脸疲惫地摆了摆手,低声道:“不对劲,昨儿晚上已经审过了,那贼人原先说是李家教唆的,后来受了刑,有些受不住,便又吐出实话来……这也没法子,虎子,你快去把《百粥汤册》和你的点心食谱翻出来,让你爹带着和我去衙门一趟!那贼人翻了供,县太爷只能重新过堂审了!”
“哦!”虎子知道此事强求不得,忙甩着袖子朝自己屋跑去。
刘娟儿皱着小脸对刘树强问:“爹,你这么一去得要多久啊?万一向家的人来了咋办呢?你可是一家之主呀,你不在,咱们可没法子和人家谈事儿!”
闻言,铁捕头正要说话,却突然感到喉中一阵恶心,撑着院门大声呕吐起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