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烨看着方筱悦消瘦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孕妇该有的富态?
“悦儿,你还怀有身孕,这些后宫之事,日后可如何掌管?”
方筱悦也觉得有些困扰,原本以为皇上至少还有半年的寿命,自己还有时间从长计议,可如今却毒发身亡,走的如此突然。剩下一大堆的事,还为完成。
更要命的是,玲珑还在老家,玲珑弟弟的事情,最后都由秦简书派人调查清楚,除了有一人是他意外失手打死的,其他三人的死都是另有原因。但玲珑的爹娘见到女儿如此得势,又存了别的心思,不打算轻易放她回来。
玲珑说等她安顿好了家里就马上回府,却是一去一个多月,还未回归。现如今方筱悦身边竟然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
这便请了人去催玲珑回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耽搁了!宝哥儿除了愿意跟她就独爱玲珑。万俟烨一听要派人去接玲珑,更是一百二十个愿意,这一个多月,他可是跟方筱悦分床而眠。虽说现在又逢大行皇帝国丧,他也不能行那不孝之事,只是有些惦念悦儿身上的柔香罢了。
今日大行皇帝下葬之后,方筱悦才与万俟烨从皇陵回府。一回到阔别了一个月的王府内,都有种说不出的放松感。可是万俟烨还不能休息,方筱悦转眼便看见书房的灯已经亮了,屋内人头攒动,显然早已有人在那等着万俟烨。
万俟烨看了看方筱悦,便很快垂下眼睑,略有些不自然的吩咐道:“青梨,你送娘娘回屋,仔细点脚下。”
青梨是在玲珑离开后,万俟烨叫来的丫鬟,其实以前曾经伺候过方筱悦,只是她自己不记得罢了。
青梨低头答应道:“是!”便扶着方筱悦继续想内院走去。
方筱悦频频回头,她大概知道他们要商量什么,现在宝哥儿还未正式受封,而万俟烨的幕僚多次劝其争得储君之位,如今又避着她相商,虽然大行皇帝的遗诏中已经表明,宝哥儿是新帝,但一个刚刚两岁得奶娃娃,有个什么意外又有什么稀奇?
方筱悦心中挂念,又怕节外生枝,回到房间里也是坐立不安。怎么办,不去打听打听,如何能安心?她便找了个由头让青梨去外院拿件东西,自己则掩了身上的气息,悄悄的摸回万俟烨的书房外。
里面不知是谁正说道:“王爷,您为何不自己登基为帝?皇太孙才两岁,能不能健康长大都未可知,如何能将皇位真的传与他?”
“王爷,李大人所言极是,自古传长不传幼,也是因此啊!万一……万一有个什么意外……”
“不会有什么意外!”这说话的人是万俟烨,“你们有着什么样的心思本王不是不懂,你们无非就是像用个从龙之功、拥立之功。可本王一早便与尔等说过,本王无心帝位,所做之事全是为了兄长……”
“王爷,可如今王妃娘娘已经身怀有孕,您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您的孩子想一想啊?”
“本王的孩子,自然有他自己的前程,为何要与储君之位相提并论?”
“王爷,将来小皇帝长大,娘娘是她的养母,其实在皇帝心中却是与生母相同,甚至高于生母。可您与王妃必然也有自己的孩子,您就不怕将来小皇帝忌惮?”
听到这里,方筱悦也是心中一沉,这事她到从未想过?虽然现在的宝哥儿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可在其位谋其政,久居帝王之位之后的人都会有或多或少的变化,将来宝哥儿知道他的皇爷爷也曾经动过立她的皇叔为储君的念头,他会不会与他们一家心生罅隙?
“本王相信,王妃必然能处理好这其中的事情,将来宝哥儿并不会与我们心生膈膜,必是亲如一家的!”
“王爷……”
屋内接连好几声急切的呼喊。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应该想想下一步该如何走!”这个声音方筱悦知道,这是秦简书的声音。
“秦大人所为何事?”
“如今大行皇帝封王爷为摄政王,可却仍然没对新帝与王妃娘娘的关系有任何的交代,显然这是留给王爷自己来处理。可如今到底要如何,才能做到两全其美呢?”秦简书的话,说到了方筱悦的心坎里,这件事一直悬而未决,成为她心里的不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会突然爆炸,引得自己粉身碎骨。
“听秦大人所言,似乎已经有了计较?但说无妨!”万俟烨从言语间听出些言外之意。
“不错,下官建议,王爷昭告天下之时,可将摄政王改为皇太叔,并且再用新帝之口吻拟一道圣旨,封为皇太叔,而王妃封为皇太婶,代管幼帝后宫事宜,直至幼帝成年。”
秦大人这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屋内的幕僚议论纷纷。
“皇太叔鄙人是曾听过,但却从未听过皇太婶……”
“皇太叔,这也过于荒唐了吧!难道幼帝若遭遇不测,皇太叔要继位吗?”
不知谁问出了这句话来。
“不错,正有此意!”秦简书一听这话,竟真的猜中了他的心思。
“秦大人,我方才已经说明……”
“王爷,既然能册封,必然还能废除,您不必过于紧张。毕竟新帝年幼,待到成年大婚之时还有十多年之久,江山社稷不可后继无人。将来新帝成年诞下子嗣,您再请求废除皇太叔的封号便是……”秦简书的话说的不急不躁,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如此说来,秦大人的意思是,新帝登基便立好了下一任储君,如此一来不知是否真的有据可靠?”
“当然,不说别人,只拿辽代的耶律王朝举例。大家是否还记得耶律洪基这位皇帝?他的宝位来得并不容易,当时对耶律洪基构成最大威胁的是他的叔叔耶律重元,按照耶律洪基的祖母,耶律洪基称帝前的太后萧耨斤的打算,是想把耶律重元推到金交椅上去的,耶律重元审时度势,觉得老娘过于天真,自己不是燕赵王耶律洪基的对手,于是,就把太后的这一‘阴谋’密报给侄子耶律洪基。
辽道宗耶律洪基闻报大喜,为了表示对叔叔的感激之情,特封耶律重元为皇太叔,免拜不名,又封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赐以金券、四顶帽、二龟袍等御用之物。”
方筱悦站在屋外,因为外面很安静,句句都听得真切。
真没想到,竟然还真有这样的历史依据。虽然自己十分不喜这些大臣的说辞,时时刻刻都透出一种宝哥儿仿佛命不久矣的感觉。她的宝哥儿健康聪明,自然能够长命百岁。
“那,就算皇太叔有历史依据,这皇太婶也太有些……”那人这话并未说完,想来也是碍于王爷,不敢把那些词说出来罢。
“依你之言,娘娘身为新帝母亲,难道要封为皇太后?”秦简书反问道。
这一问,自然没人再敢吭声。大家都心知肚明,王妃对王爷的重要性,这种棒打鸳鸯般的办法,根本连想都不要想。
秦简书接着说道:“还有三日的时间,如果各位还有更好的办法,便早早提出来,否则秦某觉得也只有现在这一良策,方才能两全其美。”
“也是,虽然同为皇室,但皇太叔和皇太婶自然于其他皇室有所不同。”
……
仿佛一下子都茅塞顿开一般,接下来竟然都是异口同声的附和之声。
方筱悦瘪了瘪嘴,这些人也真会见风使舵。听到这里,她心中也已有数,只要万俟烨真心不想要那皇位,任凭他人如何挑唆,也是无用之功。
正欲离开,忽然又听见万俟烨问道:“秦大人,皇太叔,皇太婶的封号,到底得了谁人提点?本王昨日还未曾听你提过!”
秦简书似乎犹豫了片刻,还是回禀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王爷,不错。拙荆前些日子在大长公主府内相伴玩耍,是长公主一日无意间提起。拙荆觉得这个封号非常适合,在我冥思苦想之时,便据实相告。”
“原来竟是大长公主所言……”
没错,因为皇帝大行,长公主便晋升为大长公主。而大行皇帝的长女,则成了长公主。
万俟烨似乎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答案:“姑母?姑母可还好?”
“王爷,大长公主忽闻大行皇帝驾崩,也已一病不起。”秦简书如实回禀道。
大长公主竟然病了!这个消息同时震惊了所有人。
“怎么竟然没透露出半点风声来?”万俟烨问出了方筱悦的心中疑问。
“大长公主知道国丧期间,你会非常忙,便没让任何人往外传出消息来。原本想着静养几日便可转好,却不想竟然病意绵绵,无止无休!”秦简书的声音里透着些许忧伤之意。
“太医怎么说?”万俟烨关切的问道。
“太医说大长公主只是忧思过度,需常年静养。”
这句话可轻可重,方筱悦原本不懂,以为真的就是小病,可后来才慢慢体悟到,古人在说某个人得了绝症时也会用这种言辞。如果再接一句,就是时日无多等等类似语言。
听到这里,方筱悦觉得有些腰酸背疼,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孕,真的是连墙角都听不起了!微微叹了口气,莲步轻移,准备回屋歇息。
只是她一走,屋里的万俟烨便觉察到,脸上表情一松,便说道:“好了,开始谈正事吧!”
众人这才会意到,原来王爷刚才所说之言都是为了安抚窗外之人啊?于是刚才偃旗息鼓的支持万俟烨登基为帝的那几人又准备重振旗鼓,却不料万俟烨说道:“你们不要多想,做什么皇太叔已经是本王的极限!”
竟然是一样的!王爷竟然真的如外面传言的那样,是个名副其实的妻奴!
如此夫纲不振的摄政皇太叔,以后岂不是会被皇太婶牢牢把控在手心中?众人再看万俟烨时,王爷已经明显心不在焉起来。
王妃离开,显然也把王爷的心带走了!
第二日,万俟烨便带着方筱悦去了大长公主府内探望病榻上的姑母。
方筱悦的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大长公主,可大长公主却似乎见过她,且对她印象不错。她一来,便叫她走在近旁,从被子里伸出手来,要拉着她说话。
虽然比父皇要精神一些,但到底上了年纪,一有病便很难痊愈。
万俟烨又再次问了姑母:“姑姑,皇太叔皇太婶,此封号的身份意义到底在哪?”
“其实你自己已经很清楚,就是你所想的那样,毕竟新帝年幼,日后之事,不敢多想,但却不得不防!”大长公主好像从他们一来时便知道了他的来意,微微闭着眼睛,慢慢说出这些话来。
方筱悦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也接受这样的说法。
两日后,嘉靖三年五月二十五日。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太孙登基为帝,康亲王临危受命,被封摄政王,主持新帝登基大典。
天灰蒙蒙的,明亮的启明星才刚刚落下,连太阳都尚未升起,宝哥儿,哦不,现在要叫万俟堔,却早已在宫人的帮助下穿上了一身为他量身新做的黄色衮服,他的双手放在膝上静静的等待着,整个房间内都静悄悄的,仅为偶尔衮冕上的珠串会随着他的呼吸摆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今日的大庆殿已经被宫人们整理打扫得焕然一新,但是室内的众多摆设都没有变动。方筱悦做为新帝的母亲,却略有些尴尬的站在殿內。来往穿梭的宫人还以康亲王妃称呼她。
万俟堔只老实做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坐不下去。明安被万俟烨托付前来照看小皇帝,此刻便站在他的身边。见小皇帝在御榻上扭来转去,便轻咳出声,以示提醒。
万俟堔已经得了娘亲嘱咐,今日所行之事都要听这个白眉毛老爷爷的话。听见老爷爷给他的暗号,便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事情。可真的很无聊,身子虽然坐正了,可眼睛却还在滴溜溜的转。不一会儿便把目光聚焦在了自己的娘亲身上。
“娘?”万俟堔试探的叫了声方筱悦,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五次叫娘了。前三次,方筱悦都没答应,起码今天是不能答应的。第四次时,到底不忍心,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宝哥儿,乖!一会儿皇叔便会来接你。”
洪亮的钟鼓鸣声打破了皇宫的安宁,也提醒了宝哥儿和方筱悦。
方筱悦听到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之后便是明安轻声的通报声,“殿下,娘娘,时辰到了!”
“知道了!”方筱悦应了一声,深情肃穆的看着儿子。
万俟堔看到娘亲的表情,便明白此事的重大。脸上学着母亲的样子,学着肃穆起来。一下子吸了口气起身,清亮乌黑的眸子中竟然瞬间装满坚定与憧憬。
方筱悦看到这样表情的宝哥儿,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险些没有破功笑出声来。真的是死死咬着下唇才没笑出来。
明安拉开大门,万俟堔走出大庆殿的时候,钟鼓声已经鸣了三响,那意味着礼部的官员们已经结束了在天坛、先农坛与太庙的祭祀,盛大而隆重的登极仪式即将要拉开序幕。
大庆殿外的广场上,身穿朝服的文武百官早已等待多时,在他们的翘首以盼中万俟堔的天子仪仗终于在城楼前停下。
由于是祖孙继位,万俟堔不用身着全孝服,按照大秦的习俗,孙辈只要在袖上封了一个白色袖套即可。
皇宫中张灯结彩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继位,而整个仪式也是一片欢快而轻松的气氛,礼乐飘飘。随着万俟堔下轿步行,缓缓登上天子城楼。
官员们的视线全部都落在这位自出生开始就颠沛流离,历经磨难,却是在两岁的幼齿之年登基为帝,成为大秦历史上,甚至古往今来年龄最小的一位新皇身上。
在官员们的眼中新皇一身金黄色的衮服,龙袍上绣着的九条五爪金龙显得尊贵而威仪,他的步伐略有些蹒跚,毕竟才两岁,刚刚走稳了路不久。
每一步都坚定沉着,数万人的视线与注目仿佛对他没有一丝影响,沉稳的气质完全看不出他仅仅是一位两岁的孩童。
随着万俟堔开始在天安门上进行祷告祭天,与天地沟通,官员们不安地心也渐渐的安定了下来,新皇稳重的表现让他们对未来开始充满信心。
此时的万俟堔却不知道官员们的心思,他正装模作样的跟着礼部的人进行祭天。祷告天地是新皇继位的必要仪式,之后还要与各路神仙一一沟通才能继续开始仪式。
刚开始万俟堔还有几分虔诚之心,毕竟他的叔父给他讲过很多故事,那些仙魔鬼怪是真正存在的。
但是神话体系真的太过完整庞大,除了道教还有佛教的各类神仙,因此一次性需要“沟通”的神仙们实在是太多了,可是偏偏他又根本感受不到任何所谓的神谕。宝哥儿的心中便觉得叔父跟他说的那些话,肯定是骗他的。
重复的动作才做了十几次,万俟堔终于心烦了起来。
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方筱悦,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如此枯燥的仪式已经惹怒了宝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