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意,民意是一座大山,没人敢去碰,就连皇帝也不敢慢待!
对于这座大山,胥吏再熟悉不过,他就曾经借着这座大山,碾碎了好几个不识时务的官员。
没想到今日竟然轮到了自己!
完了,完了…
胥吏再说不出话来,面色惨白,冷汗如雨,噗通跌坐在地上。
看着跌坐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的士兵和胥吏,听着身后还在不断掀起的声浪,清瘦男子只觉得自从出帝都后第一次挺直了脊背,第一次觉得心中的那股闷气荡出,如果不是顾忌官员身份,他都恨不得跟着大喊。
幸福来得太快他都有点蒙,甚至想不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烈将军却怔怔的看着黑漆夜幕下,火把映照处的方筱悦。事情原本不该是这样,是有人三言两语就让事情变成了这样!
是有人字字如刀的逼着那官员做了这个决定!
他抬起头,透过夜色,透过影影重重的人群,看到那个已经离开这喧嚣回身向自己马车去的女人。
是她,这么一眨眼,就坏了这五人的身家性命!
四周火把照耀下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夜风拉扯她的帷帽飞扬,勾勒出的身影就如同挥舞着勾枪斧镰的无常。
秦大人的其他护卫将五人押走,驿丞也热情恭敬的迎着秦大人进门,但秦大人还是先请被驱赶的民众先回去。
这种爱民的好官让民众们很是激动。
“走,走,我们写联名状去。”其中几个老持稳重的便自动招呼大家。
民众们呼啦啦的进去了,门前的热闹便散去了。
“你是故意的?”烈将军敛声质问道。原本他以为只是几个小兵作威作福,没想到身后还有位大人。这一闹,这件事必将传得沸沸扬扬,到时候他们千辛万苦想隐藏的行踪就这样暴露在人前。这个女人竟是打得如此算盘,现在这样的局面让他如何收拾!
烈将军盛怒之下,拎起她的衣领,那纤细的脖子,此刻就在自己的大手下,只要自己再用点力气,似乎就能将她掰断。隔着帷帽,也能看见这女人的眼中并无半点惧色,双眼直直的波澜不惊的看着自己,似乎在等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好,去他娘的萧家嫡女,老子今天就……
手中力道又加了一层,此刻却听见马车外侍卫轻声禀报:“将军,刚才的那位秦大人求见!”
烈将军出了马车看过去,见果然是那位清瘦男子走过来,身上还披着斗篷兜帽,显然还没有歇息洗漱,而是与驿丞说完话就直接过来了。
“秦简书感谢姑娘救命之恩!”
车帘掀起,女子竟然在车内还带着帷帽。
“秦大人言重了。”方筱悦说道,一面下车还礼。
秦大人解下兜帽,露出与身形一样清瘦的面容。
“这次如果不是姑娘及时喝止,秦某就遇上大麻烦了。”秦简书说道。
“只是路见不平,大人不必多心。”方筱悦说道。
秦简书看着方筱悦一刻,神情带着几分探究。
“姑娘是从帝都来的?”他问道。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挑起话头了,很明显是要继续攀谈,但眼前的姑娘还是没有详谈的意思。
“嗯。”方筱悦说道。
这种回答真是干脆利索。
“不知是哪一家?”秦简书带着几分好奇问道,“秦某也是从帝都来的。”
“平常人家,不足挂齿。”方筱悦说道。
秦某也不以为意,笑了笑。
“这到底天晚了,又是女子家,驿丞方才收拾出一间房,姑娘不如且去歇息吧。”他诚恳说道。
“多谢大人。只是不用了。驿站已经为我们留了房间”方筱悦说道。
秦简书点了点头,拱手施礼说道:“那就不耽误娘子歇息了。”
驿站里已经收拾好了上房。秦简书洗漱一身风尘,却洗不去面上的疲惫。
“大人,茶。”亲随说道,递来一碗茶,“饭菜也做好送来了。”
秦简书看了眼几案上摆着的饭菜,摇摇头没有胃口,面色阴沉的接过茶碗。
“问出来了吗?”他问道。
亲随摇头。
“那几人一口咬定是为了孝敬大人。并无其他私心,更没有人指使。”他说道。
秦简书冷笑一声。
“孝敬?”他说道,将手中茶碗重重的撂在几案上,“以为本官是傻子。看不出他们的心思的吗?他们的心思,就差大声的喊出来了!”
一句话喊出来,心中的怒意再难掩,起身踱步。
“深更半夜驱赶民众,这是对我的孝敬?这是把本官架到火上烤!”
“……如果这件事得逞。看着吧,不到天明,附近官员弹劾奏折就能雪片般的飞向京城!不待本官走进太仓路,御史台就能把本官押解回京!”
“……他们小兵小吏,到时候一推干净。挨些训斥,天塌下来由我这个上官顶着!”他说道,越说越生气。
“这种把戏,以为本官没见过吗?当初廖昌奉命去查江州盐税,结果人刚到江州,下雪天吃了顿饭,就被当地官员弹劾扰民,直接绑回了京城,盐税没查到,反倒自己被查个底朝天,从御史台赶到凉州去,是因为什么?”
“……不就是吃饭的时候赞了一句雪景甚美,只是茅草屋略煞风景,结果就被人借口驱赶民众拆掉了草屋,他们是为了孝敬吗?他们是为了借刀杀人!知道廖昌没别的毛病,就是一个穷酸文人爱得瑟!”
亲随跟随其后,一面低声急急的劝着大人息怒。
“我说这北地转运司怎么这么好心,派了人亲自来接。”秦简书说道这里又是连连冷笑,“真是玩的好把戏!还竟然跟禁卫军的人勾连!”
“大人,这门差事着实不好干,怪不得别的人都推脱不来……”亲随叹气说道。
转运司掌握钱粮,乃是油水最大的部门,这一动不知道要坏了多少人的利益,明里暗里多少人盯着红了眼等着对付你。
“为国岂能惜身。”秦简书肃容说道,“这些把戏就能吓到本官了吗?也要多谢他们给本官提个醒!”
亲随点点头,又带着几分庆幸。
“亏的是那位姑娘路见不平,要不然大人这次真难收场了。”他说道。
秦简书点点头,带着几分心有余悸。
如果当时真的没有人出面,纵然他赶到阻止也难以收拾局面了,明知被人捅一刀子,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道那位姑娘,秦简书神情凝重一刻。
“真是路见不平?”他自言自语说道,“如今这世道,还有人这样路见不平?还是女儿家?”
“或许是她身旁的那位公子的主意…”亲随猜测道。
开口说话的并不一定是最厉害的人,不开口说话的那个才是身份贵重的。
冯林点点头,那为公子看起来的确有些来头,浑身上下都透着贵不可言的气势,只是他却还是从那公子身上看出他周身的不满,似乎是不满这个姑娘自作主张,管了他的闲事。又或者两人正在闹别扭,这个女子故意抛头露面,就是为了气一气这为公子?
“那倒是,萍水相逢无亲无故,她定然不是为了我。”他笑道,又摇头。
说了一时话,再加上这次有惊无险,秦简书心情缓解。
马车上的人,也在烈将军的安排下住进了驿站。烈将军怕她半夜跑了,便打算在屋内的板凳上凑合一夜。这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到也不算什么难事。
方筱悦却极其不习惯自己的卧室里有别的男人,便忍不住出言撵人:“你放心,我现在用不上什么内力,也不知道你给我吃了什么还是刚才绑我的绳子有什么玄机,总之你根本不必担心我会逃跑。如果你实在不放心,也请你到门外守着,哪有男子在姑娘家卧室里的,还请将军大人大义,赶紧出去!”
烈将军却仿佛没听见,还在想着刚才之事,此刻脱口便问道:“如果,如果那位大人当时不领情呢?”
如果那位大人也是如同这蛮横无理的小吏和士兵一般呢?
“那今晚的联名状,告的就是他了。”方筱悦说道,看着烈将军,“我说过了,我只是为了那些百姓不平。”
那也就是说,根本就是抱打不平…
“自己都已经是个泥菩萨了,还管别人的闲事!”烈将军嗤之以鼻。
“你怎么就知道我是管闲事?”
“这么说,你还是打算借此机会告诉康王你人在何处?”
“应该已经传到他的耳朵里了!”
“什么!”
在离南溪镇西南一百里地的无名小镇上,万俟烨日夜兼程,废寝忘食,一心就想早点找到他的悦儿。
玲珑也带着宝哥儿跟了一路。原本万俟烨想把玲珑和宝哥儿留下,可又怕节外生枝,便命人找了辆马车带上两人一同前去。队伍里还有寿王、楚梵天、廖凡和明珠。除了玲珑其他人都骑着马。
楚梵天还再为自己的大意自责不已:“怎么就大意了呢?竟然让人从眼皮底下劫走了表妹,怎么就如此大意!”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简直有损楚家声誉。
“当时,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楚王和上官大人身上,而烈此行的目的本就只有方姑娘,他想找机会劫人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寿王也骑在马上,用手里的鞭子敲了敲楚梵天的肩膀。
“你少来这套,谁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也不见得就比那个西夏狗强哪去!”楚梵天窝着火,他竟然也会笔墨倒置把最重要的人弄丢了。
廖凡见两人又要掐上,赶紧打马插在两人中间,用手指了指前面的康王。
要说难过,他们这些人加起来也没有康王难过吧!原本以为真相大白,可以早些回兰溪,却不曾想,紧要关头却丢了心爱之人。康王一路上都没说一句话,心思全用在了寻找线索身上。
他们几人虽然都十分确定,西夏烈将军肯定是要将人掳回西夏去的,可这一路上却没打听到半点消息,让康王不得不怀疑此人的目的地有可能根本就是不是西夏皇宫。
悦儿这么聪明,如果发现不对劲,肯定会沿途留下线索的,可到底会留在哪呢?这个小镇上会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呢?
“王爷,玲珑想去方便一下,可否帮我看着宝哥儿?他刚睡着。”
万俟烨看了看玲珑怀里抱着的宝哥儿,又看到众人疲惫不堪的脸,便下令道:“所有人今晚就在镇上休息一晚吧!明日一早启程!”
众人纷纷下马,准备找间客栈住下。此时刚去不久的玲珑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王爷,王爷,我看到小姐留下的记号啦!王爷!”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在哪?”
万俟烨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厕所。果然在墙上看到了“520”三个阿拉伯数字,他顾不得厕所的污秽,忍不住伸手去触摸那几个数字。是的,这是阿拉伯数字,除了他们这些人,便只有她会写。这定然是她留下来的记号。
“继续,找下去。路上遇到的所有厕所都要进去看一看,看看有没有王妃娘娘留下的记号!大家记住了吗?”万俟烨也顾不上休息,便命令众人继续找下去。
“这是什么文字?”明珠不解的看着墙上的字,“歪歪扭扭,七拐八拐的,什么意思啊,师兄?”
楚梵天原本没在意这些,既不耐烦的打掉明珠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你先松手,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你不是什么都懂吗?那你看看这是什么字啊?解释给我听?”明珠不依不饶,似乎下定了决定要缠着他。
楚梵天被缠得没折,扫了一眼墙上的字。这一眼看过去不要紧,险些把他的眼珠子瞪掉了:“天啊!怎么会在这见到这三个字?”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毕竟天色将晚,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便叫人拿来火把,又细细看了一遍。
没错,是“520”三个字,这是刻在他们萧家祖祠里的太太太太爷爷牌位上的三个字,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怎么回事?这几个字已经在萧家成了迷,根本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现在竟然出现在厕所的墙上?
楚梵天这些天虽然一直住在孤独园,但恰逢方筱悦修炼之时,根本没接触到方筱悦教授阿拉伯数字这一幕,现在突然看到对萧家而言非常神圣的“文字”出现在了污秽之地,这让他一时见又怒又惊。连忙甩开明珠,跑出来问玲珑:“你说,你刚才说,这些文字是你家小姐刻下的?”
玲珑被楚梵天圆瞪的双眼吓懵了,只能点点头,竟是惊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真的是她写的?那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
玲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拆开来她是认得的,小姐教孩子们的时候,她也听过,这几个数字还难不倒她。
见她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得,楚梵天急坏了,狠命的摇着玲珑的肩膀,大吼着:“你到底懂还是不懂啊?”
“楚公子难道疯了不成,你为难一个丫头干什么?”寿王见到好笑,刚才方筱悦丢了也没见他这么激动,现在这是怎么了?
廖凡若有所思得看着墙上的字,这字有什么玄机?
“这几个字拆开来,我认得,可是放在一起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玲珑快被摇散了架,赶紧回答道。
“拆开是什么意思?”
“就是五、二和零的意思啊!”玲珑说了出来。
“五、二、零!伍、零?”楚梵天快疯了,这么多年萧家奉为神旨一般的文字,竟然不是文字,而是数字,“你是说,这些是数字?根本就不是文字?是这个意思吗?”
“对对对,小姐说过,叫什么阿拉……阿拉伯数字!”玲珑退了好几步,她是怕极了这个楚公子,简直就是喜怒无常之人。
明珠突然见到师兄,对方筱悦这么关心,心中早已翻江倒海的翻起了嫉妒。气得拼命用手上的棍子戳那几个数字,心里恨恨的说,什么王妃娘娘,有了王爷还不够,又来招惹她的大师兄,真是讨厌,真是水性杨花的女人。
万俟烨也听到了楚梵天发疯的追问玲珑,心下觉得蹊跷,难道楚梵天在别的地方见过这些数字?
“楚公子,你是不是在别处见过这些阿拉伯数字?”
楚梵天抬眼看了看万俟烨,心下犹豫了一下,毕竟这是萧家迄今为止最大的秘密,因为还没人破解过这秘密,所以萧家对外从来不曾提及此事。
可现在表妹不在,万俟烨无疑就是最有可能知道答案的人。他的心里想知道真相得心思折磨着他一刻都不想再多等。这可是萧家三百多年来的秘密啊,如果他能够破解,家族中的其他有关这些数字的秘密都将迎刃而解,到时候已有些落败之气的萧家必然能够从新振作起来。
“好,我告诉你!不过这件事,现在只能对你一个人讲!我们去那边!”楚梵天到底执拗不过心中的执念,决定将萧家最大的秘密告诉给这个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