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府,府令府。
大堂,方玉书端坐主位。
在他的右手侧下位,依次坐着以罗志恩为首的青阳府各家之主。
在他的左手侧下位,则依次坐着孙逸、何浩、何思玲、何思玲。
凌罗抱刀,站在孙逸背后,渊渟岳峙,虎视眈眈。
散退人群,召集诸家,汇集一堂。
方玉书脸色冷淡,扫过罗志恩等诸家之主,淡然问道:“此事,列位如何看待?”
堂下,各家之主脸色深沉,坐立不安。
一个个沉默不言,两手扶着座椅扶手,不吭一声。
一些人微微扭头,看向罗志恩,满含询问之色。
罗志恩正襟危坐,不苟言笑,面貌平静淡然。
听闻方玉书询问,察觉到各家之主的眼神,他淡然一笑,朝着方玉书拱手道:“罗家,全凭大人吩咐!”
稳如泰山的心绪,滴水不漏的回复,让人捉摸不定。
方玉书微微挑眉,看了罗志恩一眼,没有说话。
询问的眼神,看向了其他各家之主。
各家之主见状,纷纷效仿罗志恩,抱拳笑道:“吾等,全凭大人吩咐!”
他们口径统一,只是,每个人的笑容都有些僵硬,有些勉强,不如罗志恩的随和。
方玉书眉宇微皱,深深地看了各家之主一眼,脸色淡漠,一片肃穆。
“列位,可要想好了说!”
他端起了茶杯,轻轻地吹了口茶,漠然告诫。
各家之主笑容一僵,脸色顿时浮现尴尬。
一个个嘴唇嚅动,欲言又止,喉咙间吞咽唾沫的声音,在沉寂压抑的大堂十分清晰。
不少人下意识看向了对面首座的孙逸,眼神忌惮,饱含惊悸。
孙逸面貌平静,波澜不惊,自顾自的灌着酒,对他们的眼神置若无睹。
罗志恩正襟危坐,不骄不躁,不紧不慢,不疾不徐。
听着方玉书的告诫,罗志恩笑容满面,坦然道:“大人治理青阳府,对诸家皆有恩义,可谓深得人心。今日,遭遇如此事迹,我们心底同样饱含歉疚,颇为触动。”
“若大人不嫌弃的话,罗志恩,愿凭大人差遣!”
说着,罗志恩起身,朝着方玉书躬身一拜。
“我们,都愿凭大人差遣!”
后面的各家之主见状,不敢怠慢,纷纷起身,追随罗志恩的步伐,躬身致意。
方玉书微眯的眉眼闪过一丝寒意,眉宇紧锁成了川字,目光深沉,凝视着罗志恩,不苟言笑。
他治理青阳府已有些年限,对各家的性情,多有了解。
罗志恩的智计,在青阳府绝对是首屈一指。
只看此刻滴水不漏的答复,处变不惊的态度,便可知晓一二。
好个罗志恩!
方玉书暗哼,深深地看了罗志恩一眼,他知晓,今夜怕是问不出什么了。
淡然的放下了茶杯,方玉书挥挥手,屏退道:“列位的话,方某便记在心上了。时日不早,列位家事繁忙,便请先回吧!”
“谢大人!”
罗志恩谢过,不做逗留。
向着孙逸抱拳致意,含笑告辞,然后转身而去。
各家之主紧随,不敢耽搁。
方玉书不为所动,坐在主位,目送着罗志恩等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内。
“孙小友意下如何?”
送离各家之主,方玉书看向了孙逸问道。
“有鬼!”
孙逸灌了口酒,淡然回道。
“罗志恩心机深沉,智计卓绝,不露马脚,难查。”
方玉书点了点头,轻叹道。
孙逸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伸出了一只手掌,示意方玉书。
方玉书疑惑,看了一眼孙逸的那只手,不由讶异。
孙逸翻了翻手,淡然笑道:“手生十指,不尽相同,何况人乎?”
方玉书闻言,眉宇一挑,霍然醒悟,明白了孙逸的意思。
罗志恩心思深沉,智计卓绝,无懈可击。
但是,各家之主人心不齐,可以逐个击破,加以利用。
“孙小友,妙计!”
方玉书称赞了一声,随即叫来一位府卫,吩咐道:“私下传我口令,命各家之主单独前来见我。”
“是!”
府卫领命而去。
方玉书抿了口茶,肃穆的脸颊渐露笑容。
……
罗家门前,管家紧张留守,在冷夜下焦虑不安。
罗志恩返回时,一眼看到,府门前,街灯下的佝偻身影。
“孚伯还不安睡?”
罗志恩走近府门前,登临台阶,看着管家罗孚笑道。
管家慌忙迎上前来,急声道:“老爷,二爷知道了!”
罗志恩笑容微滞,但很快就又恢复从容。
他点了点头,淡然道:“迟早的事,无妨。”
管家见状,不由心头一紧,追问道:“老爷,您会出事吗?”
“风云诡谲,本就变幻多端。你我皆在风云内沉浮,谁起谁落,都没定数。”
罗志恩淡然一笑,跨入府门内,平静从容。
管家站在府门口,凝望着罗志恩的背影,思索再三,总是一声叹息。
罗志恩没有在意管家的推测与揣度,淡然自若的走向书房。
推开书房门,罗志恩微微抬头,敏锐的感知让他察觉到了房内有人。
微微驻足,细细感应,便有放松了下来。
走进书桌前,点燃油脂灯,黄豆大小的灯芯徐徐燃烧,绽放起昏暗的光辉,微微照亮了书房。
借着灯光,可以一眼看清,在书桌背面座椅上,端坐着罗志玄。
“二弟,为何还不安睡?”
罗志恩含笑看着罗志玄,关切询问。
罗志玄噌的一下起身,目光深沉,透着咄咄逼人的气势,凝视着罗志恩,冷声问道:“你告诉我,棺材,怎么回事?”
罗志恩闻言,洒然一笑:“古有习俗,棺材乃是镇财之物。如今罗家风雨飘摇,处境堪忧,为兄便迷信一回,讨个好兆头。”
罗志玄嘴角抽搐,冷然的脸颊生起愤怒。
他窜出书桌,揪住罗志恩的衣襟,厉声喝道:“大哥,你究竟还要瞒我到何时?”
“二弟,稍安勿躁!”
罗志恩拍了拍罗志玄的手,不急不缓的笑道:“万事从容,处之泰然,镇定不惊,心有城府,才能成大事。”
“少废话!”
罗志玄用力地推开罗志恩,哼声道:“你与那人谈得怎样?你们到底是什么样的计划?”
罗志恩被推得踉跄了三四步,才站稳脚跟。
但他并不恼怒,脸上笑容不减,平静地理清凌乱的衣襟,这才笑道:“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你又何必追问?”
“我是你弟弟,一母同胞的血肉至亲!”
罗志玄咬牙切齿,恨声斥道:“这个罗家,我也有一份!是福,是祸,我也逃不过!你,也没资格,让我置身事外!”
罗志恩闻言,笑容不减,波澜不惊。
他上前,拉住了罗志玄的手腕,淡然笑道:“大哥在,你便无忧!”
“哼!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庇护!”
罗志玄漠然甩开了罗志恩的手,冷哼道:“你我都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这天下,我也有名,是福是祸,我能扛!也扛得起!”
“那便好!那便好!”
罗志恩由衷的欣慰。
“告诉我,你的计划!”
罗志玄逼上前去,冷声逼问。
“二弟,信大哥最后一次,成不成?”
罗志恩摇摇头,含笑询问,语气间,多了几分恳切。
“我去问他!”
罗志玄甩袖转身,便要离开书房。
“二弟!”
罗志恩急忙拽住了罗志玄的胳膊,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多了几分苦楚。
“二弟,大哥求你,行不行?”
罗志恩怅然轻叹:“过了明日,你想知道的,大哥都告诉你。给我一天时间,好好思考,再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一天?”
罗志玄扭头,漠然凝视着罗志恩。
“一天!”
罗志恩重重点头。
“好!”
罗志玄咬牙点头:“我信你一回!”
罗志恩欣慰点头,苦楚的脸色,重现笑容。
罗志玄挣开罗志恩的手,便是离开了书房。
但在跨出房门后,他却又突然驻足,犹疑了下,随即背对着房门漠然道:“你记住,罗家,不止你一个人!”
说完,这才扬长而去。
昂藏的背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间。
罗志恩定定的站着,站在书房内,纹丝不动。
他凝望着罗志玄的背影,目不转睛,一眨不眨。
他脸颊的笑容,不断浓郁,渐渐地,喜上眉梢。
……
罗家,内堂。
素衣中年凌十三坐在庭院内,仰头望着东北方向。
那边,是浮庭所在的方向。
他眼神幽幽,饱含深沉,清俊的面貌浮现怅然。
“二爷,十三要走了,以后,恐怕不能再追随您了……”
素衣中年举起酒杯,朝着浮庭方向遥遥示意:“若有来生,十三仍愿做牛马,奉您为主,终生不改。”
轻喃一声,素衣中年仰头,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泪满襟。
两行热泪,沿着眼角,徐徐滑落。
他紧闭着眼,脑海里,盘旋着过往旧事。
他是孤儿,六岁入凌家,充当死士,经历残酷训练,脱颖而出。
三千个孤儿,不断筛选,取最优秀的三十个人,赐凌姓。
凌十三,便是这三千孤儿中的一员,排位第十三名。
赐凌姓那天,他十六岁,被凌天佑选中,以做书童,及贴身侍卫。 相伴三十七年,凌天佑视他如手足,从未轻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