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非和邵威顿时都盯着苏夙夜。
青年的眼神闪了闪,他没立即开口,却不像是在故意卖关子。司非敏锐捕捉到了什么,将视线垂了下去。
“很遗憾。”默了半晌,苏夙夜终于出声。
邵威腾地站起来:“怎么回事?”
“入选的有陈家的那位小天才,出身普通工人家庭的二等公民,还有一位……”苏夙夜唇边现出讥诮的冷笑,“是某位媒体家的儿子,而我的友人说,司非小姐的成绩与前面一位差距非常小,原本足够进前三。”
石姓胖少年的模样在司非眼前一闪而过,说到底还是她的错,如果不和人工智能争吵,她也许能够名正言顺地赶超那位二等公民入选,但是……
她不觉咬住了嘴唇,却不愿将不甘露在面上。她本来就不该抱太大希望,她明明应该已经习惯了失望……
苏夙夜晃了晃头,微卷的额发滑落到眉骨,给本就深邃的双眼蒙上一层阴影,他随即嗤笑起来:“看来常少将还有好长的路要走,能量根本敌不过媒体大亨。”
“3区怎么也这德性!”邵威愤而一拳捶在座椅前的显示板上,提示音顿时迷惑地一阵乱响。
“您该不会以为只有3区和4区是这样吧?”苏夙夜低笑着撩上尉一眼,话语虽然未尽,其中的意味却昭然若揭。
司非依旧沉默。
苏夙夜侧目看了她须臾,清声道:“这不是您的错,我事先做了二手准备。”
邵威呵了一声。
“我不倚仗家里,但也不是全无能力。”苏夙夜难得为自己辩护了一句。
邵威毫不留情地拆台:“那您还能怎么做?您也知道入伍测试的身份审查有多严苛!”
“即便有人对司非小姐的身份有异议,但只要她能够证明自己的能力,我能够保证她顺利入伍。”苏夙夜一抬下巴,笑笑地睨邵威,“不过这下您的任务周期要再延长一些了,我会等司非小姐入伍后再前往蓝星。正巧我有事要前往一艘移动陆地舰,如果二位不嫌弃,还请随我同去。那里有更好的修养和训练设施。”
司非却摇头婉拒:“我不该再麻烦您了。”
“不,如果不能报答您,我会耿耿于怀,那才是真正的麻烦。”苏夙夜停顿了一下,和缓道,“请您放心,不会牵扯出不该有的事的。”
司非和他对视须臾,没有再推脱,只一欠身。
苏夙夜微微侧身避开这礼,转头问邵威:“您意下如何?”
虽然不乐意和苏夙夜继续相处,邵威看了司非一眼后道:“我怎么敢嫌弃。”
苏夙夜也不在意他带刺的话,设置了飞船新航线后,他随手将投影屏打开:“让我们看看庆典到哪个部分了……”
帝国最高领袖谈朗有力的语声立即传来:
“作为帝国的根基、保护公民的盾、毁灭奥尔特人的先锋,帝国的战士关心的不是每天都在发生的小问题,这些将交给其他公民解决,我们关注的只有运动赋予我们的职责,一项数千年才有一次的伟大任务。”
适时的停顿被掌声填满。
“前人为了创造出新的国家、新的文化、新的社会形态付出鲜血的代价,他们不会被忘记,但帝国战士又与他们完全不同。我们会摧毁一切,然后重新创造一切,亲手缔造无所不能、无限趋近完美的新人类!”
场馆中的欢呼声如雷,领袖微笑着翻掌向下压了压,人声才渐渐止歇。
邵威虽然没有出声,却身体微微前倾。苏夙夜依旧倚在靠背上,下巴高高抬着,神情似笑非笑,眼神四处乱飞,直到谈朗再次开口才将注意力转回去。
“而为此,我必须再次重复,不论是帝国的战士们,还是在一线工作着的各位公民,你们的职责都不可替代。永远不要因为工作本身而工作,不要因为战斗本身而战斗,一切以自身为目的的行动都毫无意义!”
“忠诚即荣誉,帝国因你们才是帝国,而你们也因帝国才是你们!”
谈朗利落结束了致辞,转身走回观礼台。
画面拉远转向因为这番演说血脉膨胀的观众。前排的年轻人趴在玻璃栏杆边缘,兴奋得满脸通红,他身旁的母亲正用手背拭去激动的泪水,泪眼朦胧地和丈夫相视微笑。
直播画面热火朝天,飞船里盯着屏幕的三人却默默无言。
司非机械地转了转手腕,感觉眼中生涩,便再次垂下头去。
领袖的副手走上台,向谈朗的方向致意,带头高呼:“帝国万岁,人类万岁,荣耀万岁!”
庆典现场再次人声鼎沸。
司非被叫得有些头疼,不由抬头撩了一眼,目光却凝住了。
镜头正扫过领袖的心腹爱将格瑟博士。
今日明面上的主角并不是这位精瘦的中年人,但不论是轮番轰炸的媒体报道,还是大人物们的发言,无不经过格博士的精心润色。如果帝*和黑鹰冲锋队是阳光下的利剑,格瑟和他的手下们就是隐在暗处却无所不在的暗礁,掌控着人潮的动向、令任何的逆流者触礁沉没。
疲倦与失落一瞬间兜头袭来,司非闭上眼,想休息一会儿。
直播里的人声渐渐模糊,每个字节都拉长为无意义的嗡嗡,像从很远很远的水下传来。在那样的深处还有鬼魂的絮语和琐碎的回忆,黑而冷,她并不想就这么沉下去,却别无选择。
她从没有选择。
“下面请苏宗正将军汇报帝*在系界边缘部署的情况。”
没等镜头转向发言人,苏夙夜就利落地按掉了投影电源。
邵威侧眸瞪他,青年却慢条斯理地一刮西装考究的袖口,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上尉前倾绕过苏夙夜看向司非。
黑发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邵威默了片刻,将音轨调到随身耳挂,再次打开了投影。
苏宗正将军嘴唇开阖,舱中却一片寂静。苏夙夜觉得这默剧似的场景很好笑,却没人和他分享这个笑点。他遗憾地摇头,向后一靠,也不去打开耳挂收听演说内容,只像观察陌生人一般盯着自己的父亲。
苏将军胸前挂了两排勋章,虽然鬓边见白,却依旧称得上英俊。但他不苟言笑,略显阴沉的脸容莫名有压迫感。苏夙夜看了一会儿,无趣地转开视线。
报告结束后是帝国常规军的检阅。
一列列着深蓝制服的士兵举着激光枪演练队列,苏夙夜百无聊赖,抬手打开终端投影,却感觉到右肩有什么靠上来。
他停顿了片刻没动,眼光向右缓缓移去。
司非半边脸触上他肩头。
她睡得很浅,一有动静便惊醒过来。睁眼的一瞬,她竟然显得庆幸。
两人视线在近距离相交。司非尴尬地绷紧唇线,缓缓将头摆正,想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对方很照顾她的情绪,也没声张,只继续打开投影,手指在数个界面间来回滑动,不知在忙些什么。
司非要礼貌地转开视线,靠近她一侧的虚拟屏幕上却跳出个空白方框。苏夙夜的手指在半空敲击数下,一行字便跳了出来:“做噩梦了?”
她下意识想否认,却难得犹豫不决。迟疑片刻,她颔首。
苏夙夜向她善意地勾勾眼角,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将这行字删除。
空白方框的输入符闪烁几下,跳出又一行字:“我的医生朋友告诉我,做梦就是大脑在胡言乱语。”
司非低头微笑了一下。
苏夙夜将她唇角的弧度看得分明,也低低一声笑。
“怎么了?”邵威注意到了身边的动静。
西装青年目不斜视地看着投影屏幕:“没什么。”
舷窗外的浩瀚星空知晓所有秘密,却一如既往地沉默,只凝视着这艘飞船静静步向深空,露出会意而闪烁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