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先生不喜沉荼，这消息只花了半天时间，便传遍了整个出云茶会。
刘老坐在正厅上，沉荼坐在下方，新泡的茶还蒸腾着白色的雾气，淡淡的茶香萦绕在空气中。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刘老端起热茶，轻轻的吹了口气，对沉荼说，“这道理相信不用我说你便能明白。”
点点头，沉荼瓮声瓮气的说，“学生知道错了。”
“错在哪儿？”盖子碰在茶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沉荼的头埋得更深，手紧紧地捏成了一团，“错在不应该跟墨先生顶嘴，不应该当着大家的面。”
墨先生的守旧，尊师重道更是极为看重，所以在之前在课上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就到了茶会说不干了。对于出云茶会来说，这是大事，事情的经过很快便查清楚了，事情出在沉荼身上，而当老师的刘老，作为新上任的茶会副会长，跟是不好说什么。
一碗水想要端平，很是困难。
“还有呢？”感受着茶叶回甘的香味，刘老叹了口气，“你知道为师现在所处的位置，你行事更要慎重，如今你不是一个人了。你身后站着我，站着白鹭，你说话做事，不能再像之前那么随意了。况且墨先生的茶道天赋的确是连我都要自叹不如，你跟着他，会学到很多东西的。”
“那便要忍气吞声，任由他人挑拨吗？”沉荼十分不解。
曾经她以为，人是为他人而活，然而经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得来的是沉著清态度随便的否认；现在她认为人应该为自己而活，却得来的是人不可随性处之……
沉荼吸了吸鼻子，问道，“如果说我之前的做错了，那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看着沉荼的模样，刘老唏嘘道，“我活了一辈子，也不知道怎么才是对的。事情有很多的两面性，你对吴家做的事情我之所以没有干预，是因为那是你的私事，其次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错。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就算再怎么做，也不应该当着那么多人，落了墨先生的面子。你现在，还没到顺心意的时候，哪怕就算是爬上权利的巅峰，也没办法顺心意。”
“很多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以后说话要三思而后行，切忌再如此冲动了。”
沉荼摇头，“我不懂。”
不懂为什么不能顺心意，不懂为什么吴家的事情会引起墨先生这么大的意见，难道就只是因为小矮子的天分？或者是……
“以后你就懂了，”将茶杯轻轻放下，刘老说道，“墨先生最爱的是雨前龙井，一会儿你带去赔礼道歉吧。”
想要活得开心顺畅，怎么就这么困难呢？
沉重地点头，沉荼将桌上备好的茶叶带上，行礼告退。
……
“真是岂有此理！”墨先生如同枯槁的脸犹如回光返照一般，显得闪闪发亮，“出云茶会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刘老头还说我脾气怪？我脾气怪？哈哈！我脾气怪！”
“岂有此理！”手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墨先生咆哮道，“还要我改改我的脾气！怎么没看他教训教训自己徒弟呢？沉荼那才叫臭脾气，简直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这偏心的胳膊肘也拐得太里了些，枉我还以为他能说句公道话，真是人心不古！人心不古！”
下人嗫嚅着站在门口，小声汇报道，“老爷，沉荼姑娘……”
沉荼沉荼！
这两个字听得耳茧都要生出来了！
“你还敢跟我提她！闭嘴滚出去，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他的声音极大，树上的鸟儿被惊到，迅速的从窝里飞起来，叽叽喳喳的四处巡视，似乎是在寻找自己的敌人。
书卷砸在下人的身上，他缩了缩身子，委屈的说，“她来赔礼道歉了。”
“让她滚！滚出去！”胸膛剧烈的起伏，墨先生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还道歉？哈哈！她那个样子像是知道错的样子吗？连一句话我都说不得了！让她滚，以后别来上我的课了，反正我说一句她有十句话等着反驳我！”
说一句顶一句，说两句还四句！
拿起已经凉透的茶水，墨先生咕噜噜的往下灌，就好像这样就能熄灭心中的怒火一般。
“墨先生，”摸了摸鼻子，沉荼尴尬地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背影。
墨先生居住的地方并不大，进了正门便是书房，书房旁边便是平日里墨先生休息的地方。所以沉荼来拜访之时，便一直守在正门，下人又没关门，墨先生声音大得连鸟都惊跑了，所以沉荼自然也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喝水的姿势顿了顿，接着墨先生气恼的声音便响起来了，“谁让你进来的？”
看了看自己所在的正厅位置，确定自己并没有越矩，沉荼低着头苦笑了一声。
这房子格局如此独特，想不进来，还真是有点难……
心里虽是这样想，但面上却是不露声色，沉荼道，“是我不懂事，惹先生生气了，这里是先生最喜欢的雨前龙井，今年的新茶，还请先生不要气坏了身子才是。”
“你来道歉的？”墨先生终于转过了身。
将手里拎着的茶叶往上提了提，沉荼点头恭敬的笑道，“是学生的错，还请先生——”
“沉荼姑娘这话我可担不起了，我可不知道你哪儿有错了。”也不管沉荼说完话没有，墨先生阴阳怪气的说，“按照你的理论来说，如果不是我对你针锋相对，你便不会回应我了，那么你自然是没有错的。既然你没有错，你又来道哪门子的歉呢？”
在学生面前，他是用尽了全力才努力的抑制住了自己的怒气，如今没有旁人，他自然是不用再压抑自己的脾气了。
“你没错所以不用来道歉，沉荼姑娘还请回吧！”墨先生甩了甩袖袍，转身想要离沉荼远些，却尴尬的发现，自己的面前已是最后一堵墙了。
这破房子怎么这么小！早知道还不如答应茶会的人搬家呢！
墨先生羞恼道，“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这茶你放下就走吧，我们也不谈道歉不道歉的问题，总之你没错就是了。”
他的话说得直接，听起来也很刺耳。若是有旁人，定会觉得他这是拿了好处还不死抓着别人的错误不放手，然而这里没有旁人，便是沉荼，也没这样觉得……
“我的确是不懂，不懂您为什么要袒护吴家，他们家做的那些事情我相信哪怕是我不说，您也是知道的，那么为什么呢？为什么您还要袒护他们？”
沉荼紧了紧手心，郑重其事的说，“我不懂，还请先生解惑。”
“找你老师刘老头去，我可解不了你的惑。”
墨先生不以为然的说，“总之我就说一句话，沉荼你太聪明，所以反而容易误入歧途。”说着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下沉荼，摇着头说，“尤其你这臭脾气还跟那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话不投机半句多，你走吧。”
随着他的话，沉荼道歉墨先生拒不接受的事情，用了极少的时间便又传遍了整个出云茶会。
云流大喇喇的坐在椅子上吃着糕点，听着尚艺的汇报，顿了顿，疑惑道，“沉荼哪儿来的钱买吴家的房子？”
“大概是白家的吧？”尚艺舔着嘴唇，话一说完便往后退了一大步。
果然不出他所料，连城手里的糕点落在刚才他站的位置。连城愤恨地瞪着他，“有钱就了不起了吗？沉荼怎么想的，怎么会接受白家的银子，那些奸商的钱她怎么会接受？”
有钱的确了不起。
看着地上碎裂的骨瓷盘，尚艺在心里唏嘘道：要是没钱公子您还敢这么随意的砸？这盘子可是几千两银子一个啊……
“我不在就被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连城说道，“不就出云茶会么，本公子要进出云茶会，替我的沉荼亲亲扫平一切障碍！不就一个墨先生吗，倚老卖老的先生有什么好惧的，还道歉？哼！”
“看本公子怎么给他道歉！”他捏着拳头，眼冒凶光。
尚艺摇了摇头，“公子您进不了出云茶会，您忘了？当初说的是斗茶会结束了便回西岭，如今……”
已经结束了这么久了，西岭那边已经催了好几遍了，可不能再耽误了。
“谁说斗茶会结束了？当初既然跟出云国说的是，我心仪出云茶师风采，所以才来出云国。如今看到墨先生这么风姿卓越的调茶师，我一时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想要拜师学艺，并与他秉烛夜谈，”他眉头一挑，威胁地看着尚艺道，“有问题吗？”
连忙摆手，尚艺讪笑道，“没问题没问题，公子您说的是，你说的是。墨先生的确是一代宗师风范，值得我们学习观仰。”
“早这么说不就得了？”瞥了对方一眼，连城哼了一声，“走吧，我们去给出云茶会。”
公子又要丢人了。
看着连城离去的背影，尚艺连连摇头。
一遇到沉荼，公子就要丢人。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