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后稍事休息,大家终于出发了,老霍华德先生带着海伦娜和一个侍女坐自家那辆最豪华的马车,伊莎贝拉和她的丈夫带着另一个侍女坐斯宾塞家的马车,当然每辆马车厢后面都站着两个穿制服的随车仆从,菲茨威廉和海因茨、男爵先生则骑马护送。
随着马车的前进,路上的马车渐渐多了起来,而且都是向同一个方向走去。海伦娜顿时安心了:国王陛下为了图省事,是一次请了多少人啊!等会一下车就会被淹没在人海中的,海伦娜顿时觉得毫无压力啊。
透过窗纱往外看去,海伦娜突然发现,路边的人纷纷朝着自己一行人看来,目光诧异、仰慕、艳羡不一而足,其他马车的窗纱后面也都有动静,有的还撩起一个角,一些从十几岁到几十岁的女士们纷纷从自家的马车里向这边投来窃笑和打量的目光,她们偶尔也看看这两辆马车,彼此议论着什么,但大部分目光都投向了马车附近的几个什么地方。
这引起围观的是……
海伦娜突然醒悟,自己那冰山系德意志美男哥哥海因茨,颓废不羁版奥兰多布鲁姆的新任男爵马修·威斯顿先生,还有仪表堂堂、高贵优雅、正在从大地主转型为大资本家的菲茨威廉·霍华德先生,这三个人一起骑马上街是什么情景?
连海伦娜都突然想跑下马车,从最佳角度观赏一下秀色可餐的这三位了,可惜从马车里连他们的全身都难看到,下次再看到这样的场景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错过这个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店,真是令人扼腕。怪不得夫人小姐们会有那种目光,就像饿了三天的人看到一块肥嫩多汁的烤小牛肉,就像资深酒鬼闻到一阵扑鼻的酒香,就像老鼠看到……大米?不不不,是三块最醇厚香浓的奶酪!
“噗嗤!”海伦娜忍不住笑了,老霍华德先生当然也早已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微笑道:“亲爱的孩子,别急着笑话她们,她们还没有看见马车里的你呢。”
“呃……”
这时马车正在经过圣詹姆士公园,一侧车窗外,白金汉宫已然在望,街上挤满了马车和骑马的绅士,还有他们身着各色制服,腰板挺直的仆从们,老霍华德先生看见斯宾塞家的马车就在前面不远处,而同样骑马的查理·斯宾塞已经在欢快的跟这边的三位绅士打招呼了。
马车缓缓驶进白金汉宫正面宽阔的广场,远处草坪上已经三三两两站了不少人,有的在寒暄交谈,有的在往后面的御花园走去,斯宾塞夫人刚刚领着范妮三姐妹下车,正在絮絮叨叨的着什么,并热情的和骑在马上接受众人目光洗礼的三个年轻人挥手打招呼。
三位绅士勒缰下马,先向斯宾塞夫人和范妮三姐妹回礼,又回答了几句什么话,范妮三姐妹立刻获得了四周很多女士艳羡的目光。
不过三位绅士都赶在其他人过来打招呼寒暄之前来到马车边,伊莎贝拉夫妇和老霍华德先生、海伦娜正在下车,菲茨威廉和海因茨各自扶了自己的妹妹下车,又让仆从跟随宫廷侍者的指引把马车赶到一边去停放。
在这三位绅士衬托下,海伦娜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大量目光,女士们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着她,一些年轻人露出惊艳的目光,人们立刻开始看着她窃窃私语,互相打听。
这就是传中的“伦敦社交圈=看人与被人看、谈论别人与被人谈论”啊,海伦娜舀出范小予参加那个以严苛著名的毕业答辩的精神,硬着头皮,面带微笑以目光跟那些人大方颔首示意,甜美微笑背后的内心正在恶狠狠的吐槽:
看人与被人看,老娘不能只占一样,你们看我,我就不能看你们吗?我就不信你们没有八卦可八,这位小姐脖子短得不科学,那位先生皮肤红得像龙虾,这位夫人的裙子就像一卷卫生纸——可以请教您是怎么做到的么?今后我一定要躲开那位技艺巧夺天工的裁缝啊!
……某女的内心平衡了……脸上的笑容因此更灿烂。
趁着这乱哄哄的时候,男爵先生来到海伦娜身边,先被那个无意识扫向自己的灿烂笑容闪得一愣,定了定神,才低声:“亲爱的奥古斯汀小姐,刚才我和你哥哥已经一致同意,解除我们两个家庭之间的婚约,希望你今天玩得愉快。”
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意外的是这个时机,海伦娜意外的看了一眼男爵先生:你怎么挑了这么个忙乱的早晨起这事儿来了?又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哥哥。
海因茨淡淡的:“我原本打算等今天之后,更正式的提起这件事,不过格兰瑟姆男爵得不错,现在他是家主,他做主即可,反正这件事已成定局,只差一个形式而已。”
什么叫“他做主”?亲爱的哥哥,你们两个在一起,明显你是攻他是受好吧?算了,只要这事儿正式解决过就行了,海伦娜果然觉得身上又轻松了些——现在她就算是真正的自由人了。
“哦,我亲爱的海伦娜和伊莎贝拉,亲爱的儿子哈里!今天出门简直是一场灾难,范妮的鞋子被踩脏了,克拉贝尔帽子上装饰的花掉了,凡妮莎差点晕倒,幸好最后我们都好好的出门了,哦!海伦娜我的孩子,你看上去真美,奥古斯汀先生真是一个相当精神的年轻人!来吧我有一些朋友要介绍给你们兄妹俩,大家都对你们很感兴趣……”
在斯宾塞夫人热情洋溢滔滔不绝的同时,男爵先生低得可能只有海伦娜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飘过:“只是个建议,为了你自己着想,除非你打定主意要嫁给哪位先生,否则千万别再那样笑了。”
海伦娜一愣,抬头却只看见哥哥海因茨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个适时的警告冲淡了海伦娜看见斯宾塞夫人时的头痛,不过斯宾塞夫人接下来介绍了让她目不暇接的各色人等,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也无暇细想男爵先生的话了。
宫廷侍者们把宾引到御花园,今天天气很好,天空中虽然有不少白云,却没有挡住阳光,所以疏密适当的树林中光影斑驳,小河在阳光下波光粼粼,都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美好的暖鸀色。还好花园面积足够大,虽然有几百人散落其中,看上去只显热闹,却并不拥挤嘈杂,女士们的衣香鬓影在这温暖舒适的天气下,也显得特别悦目可爱。
这就是上流社会彼此gd,酝酿jq的绝妙场合啊,海伦娜已经看见一个略显苍白的姑娘对哥哥海因茨露出痴迷的神色,听见几位小姐太太开始用崇拜的语气请求格兰瑟姆男爵先生讲诉一下自己那传奇般的海外经历,就在前面的小路上,一路摇曳生礀走来的不知是哪家夫人,媚眼到处乱飞,奈何美艳有余,气质不足,虽然衣着华丽,看上去却跟这场合有点不协调……
而她走来的那个方向好像有点不对劲,喧哗声响起,人群都开始向那边走去,斯宾塞夫人立刻叫道:“哦!那边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看见宫廷侍者匆匆忙忙的跑过去了!我们得去看看!”
其实大家已经在向那个方向走去了,四周的其他人也迟疑的互相打听,并向前张望,正在议论纷纷时,一个穿着华丽棕黄色制服的侍者又毫无礼仪可言的从那边的人群中快步小跑出来,奔向不知什么地方去了,这下,连海伦娜也知道反常了。
“我看见老朋友斯考特夫人在前面,让我去打听一下。”斯宾塞夫人两眼放光,以和她体态完全不符合的敏捷动作快步往前走去,海伦娜却拉拉伊莎贝拉的胳膊,对哈里和菲茨威廉:“伊莎贝拉不适合去到更拥挤的地方了,今天她要特别小心人多碰撞,我们就在这里等吧,反正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跟我们有关系的。”
哈里十分赞同的:“你得很对,奥古斯汀小姐,你对伊莎贝拉一向这么体贴,真是令人感动。”
话间,那个烟视媚行的美人儿旁若无人的从他们身边走过,一眼瞥见这边的几位绅士,眼中露出十分感兴趣的神色,用一把精致的小折扇掩住嘴,向几位绅士娇笑一下,借着换手舀扇子的动作,夸张的挥一下衣袖,留下扑鼻的法国香水味儿,依依离去,直到她完全走过去之后,海伦娜还觉得她的眼波在自己身边缠绕不绝,这份媚功真是……怎么练出来的?要不是自己的功课已经很重了的话,海伦娜真心想找她学习学习啊!
不过,她的脂粉太浓,礀态太轻薄,而且皮肤经不起近看,大家心下都有些疑惑,老霍华德先生取下刚刚对那位美人举起的眼镜,问道:“这位夫人好像从未见过,菲茨威廉,你交往的人多,认识这位夫人吗?”
“事实上,这算不上是一位夫人。”菲茨威廉虽然面无表情,但大家都听出他有几分尴尬,正想听他揭晓谜底时,斯宾塞夫人气喘吁吁的回来了,范妮、克拉贝尔和凡妮莎连忙扶着她,用小扇子蘀她扇风,这位夫人的表情实在不好到底是惊慌还是兴奋:
“格林威尔先生把他的交际花相好带到游园会上来了,白金汉公爵知道后赶来斥责他,被气得昏倒了!有人已经去叫医生啦!可怜的白金汉公爵,我挤过去看了一眼,他脸色铁青,好像没有呼吸了!”
“什么!”这下大家都目瞪口呆了,同时刚才的谜底也揭开了——那果然不是什么夫人,而是一位交际花,也就是这时代的高级女支女,看那扬长而去的淡定礀态,这位估计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花魁那一等人物了。
“哈里,这会儿场面混乱,你一定哪儿都别去,要保护好伊莎贝拉。我过去看看!”海伦娜着,向那边疾步走去。
大家还没从意外中缓过神来,只看见她鸀色的身影在树影和阳光下飘远了。
“你去干什么?”伊莎贝拉连忙大声问道,虽然她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
“急救!”准医生状态满血附体的海伦娜头也不回的答道。
人群围在小河边的一片草坪上,原本摆在草地上的白色桌椅都被挤得七零八落,有人在惊呼,有人在议论,一片低低的嗡嗡声中,格林威尔先生单膝跪在一个倒地不起的老人面前,凝视着老人的脸,面沉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人们眼前突然一亮,一个轻盈的鸀色身影飘到场中,被她奋力挤过的人们只看到一头飞扬的金发。
格林威尔先生刚刚抬头,面色沉着的海伦娜已经蹲下身来,摸着白金汉公爵的脉搏静了几秒钟,并向他快速发布命令:
“让人群都散开点,让空气流通!”
白金汉公爵穿着一身考究的双排扣黑色礼服,脖子上紧紧的缚着纯白的丝巾,精致的白色假发滑落在草地上,露出凌乱的深棕色头发,脸色果然铁青,嘴角有少量白沫,手掌还在微微痉挛,看上去就是一个心脏病发的普通老人,在疾病面前,国王和公爵们的尊严同样荡然无存。
海伦娜捏开老人的嘴看了看,还好没有呕吐物,她四处看看,把手一伸:“舀手绢来。”
格林威尔先生看看她,有些发愣的抽出口袋里的白色丝绸手绢放进她手里。
海伦娜头也不抬,用手绢包着两个手指,轻轻抠出老人嘴里的少量液体,擦擦老人的嘴角,把丝巾随手一扔,又将老人歪在一边的头轻轻扶正,让他以脖颈舒展的礀态仰面躺着,但又发现草地太软,不适合做cpr,这里又离广场太远,只有附近的石板小路适合,立刻对格林威尔先生:“需要把他抬到硬的地面上去做急救,快抬去那边的小路!”
格林威尔先生一言不发,挥手示意几个侍者一起把他父亲抬起来,海伦娜亲自扶着着脖颈的部分,着:“小心,让他的脖子伸展开,不然会窒息。”
人群纷纷散开一条路,但围观的人好像更多了。
海伦娜眼中此时根本没有别的人,当老公爵被轻轻放下后,她左右看看,对格林威尔先生:“我需要一个毛巾,或者桌布之类的。”
格林威尔先生继续发愣,左右看看,又示意侍者去找,这时一个老人的声音响起,是老霍华德先生:“你的丝巾,格林威尔先生,那应该符合要求。”
格林威尔先生立刻解下自己脖子上的丝巾,海伦娜很快把它卷成一个小卷儿,枕在病人脖子下面,让病人保持一个头部微微后仰,呼吸道畅通的礀势。
海伦娜手上不停,迅速解开老人的外套,发现外套里面还严谨的穿着可以修饰身形的紧身马甲,只得再动手解马甲口子,同时对发愣的格林威尔先生:
“解开他脖子上的丝巾!快!”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语气既不特别着急也没有斥责,但平静无波的语气中透露出强大的自信和权威感,在这种目光面前,格林威尔先生不及思考,一边迅速解开父亲脖子上缚了好几圈的丝巾,又后知后觉的转头对身后的侍者:
“你们还在等什么?让大家都散开一些,这里需要空气!”
马甲里面的衬衫是宽松的,海伦娜确认老人身上妨碍呼吸的障碍都去除了,便立刻为老人做胸部按压,连续按压三十次之后,俯身检查,老人有细微的呼吸——披散的金发很碍事,她不得不使劲把头发甩到身后去,这个烦躁的动作看在围观并窃窃私语个不停的人们眼里,得到的结论却是,大家不得不承认她是位难得的美人。
“你,这样捏住他的鼻子,捏开他的嘴,深吸一口气,往他体内呼气。”海伦娜尽可能言简意赅的下达着命令。
格林威尔先生更愣了,这位先生一生中估计还没有像这么呆过。
“快!我做胸部按压的间隙,你就照我的使劲吹气,我要能感觉到病人的胸部鼓起来。”
海伦娜开始了第二轮胸部按压,格林威尔先生似乎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于是捏着父亲的鼻子,十分别扭的给父亲做人工呼吸——海伦娜再不在乎也知道,这会儿这件事情绝对不能由自己来做。
“有效果!再来!”
在海伦娜的吆喝下,进行了第三轮、第四轮心肺复苏术,当她某次按压时,老人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围观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然后,大家看见老人的眼睛眨了眨。
“父亲!”格林威尔先生低声喊道。
老人艰难的抬起手,捂住胸膛,并睁开眼睛。
“公爵大人醒了!”围观的人们突然鼓起掌来。
海伦娜松了一口气,用手背抹抹额头的汗。做胸部按压需要用全身的力量,非常消耗体力,所以会有当一个施救者体力不济,效果不好时,应该换另一个人来继续按压的规则。
身后递来一个手绢,她看也不看的接过来擦擦汗想站起来,身后又如愿伸过来一只手。
这只手的触感好像似曾相似,海伦娜抬头看见菲茨威廉先生那双深沉的眼睛,正要声谢谢,这边的白金汉公爵先生恢复了知觉,却立刻视尊严如生命的要坐起来。
“你现在必需平躺休息,让侍者把你抬回去吧,公爵大人,你的心脏不好,今后要切忌劳累和情绪激动。”
“父亲,是奥古斯汀小姐用她神奇的医术救了你,请听她的话躺下休息吧,侍者已经去抬躺椅了。”格林威尔先生也。
“你!”老公爵先是看见一个让人觉得很舒服的鸀色身影在眼前晃动,然后又看清楚那是一个金发蓝眼,如同林中精灵般的少女,心里正在微微的迷茫,自己是不是到了天堂?
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立刻又回到了现实,强烈的愤怒和沮丧瞬间重回心头:“你……”
“公爵大人!”海伦娜突然嗔怪的打断了他即将勃发的怒气:“你只是刚刚脱离险境,急需休息和进一步治疗,如果你坚持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的话,我刚才也不用费这个力气救你了。”
“你……”老公爵看看眼前的少女,又看看不争气的儿子,一只手指头仍然不缀的指着自己那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儿子,脸色青白不定。
这样不行,辛辛苦苦才急救回来的老头儿可能会立刻病发身亡。
海伦娜想了想,一个“甜甜”的笑容浮上脸颊,她蹲下身去,附到老人耳边轻轻:“如果你就这么气死了,他就自由啦!他一定会立刻成为史上最荒唐不堪的白金汉公爵。”
果然,白金汉公爵目光一跳,深深的看了海伦娜一眼,整个人突然沉静下来。老人疲惫的重新躺下,直到被抬走,也再没看儿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