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诸人包括大虞军士在内,都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
只是两方所思各不相同。
羌人是震惊且畏惧,一个百夫长一言不合就将同僚给砍了,是谁给他的胆子?
大虞军士是疑惑与惊讶并存,在强敌环伺之内,燕云此举并不符合既定谋划,他们又没得到燕云的明确指示,一时不知如何处置。
“听仔细了,奉将军令,协助镇守中军,但凡有阻挡者,视为大虞匪兵,立斩不赦!”燕云厉声大喝,一对血红的眼睛环顾四周,众羌兵被他威视势所慑,不敢对视,纷纷垂下头来。
于是,挡在前方的羌兵在骇然中躲得更快了,通道一下子变得异常宽敞。
同时,有人在人群中窃窃私语。
“这是耶律将军麾下吗,这么狠……”
“有可能,拓跋洪将军战死,耶律将军和拓跋将军是生死之交,很是恼怒,听说斩了好几个亲兵……”
燕云对于羌兵的私语未作回应,在忽明忽暗的火把映照下,如一头逡巡在羊群中的猛虎,继续昂首向前。
寅时六刻。
龙头关钉满了木板与铆钉的城门在震耳欲聋的响声中缓缓打开。
眩目的红色火光从张开的门缝中逐渐向两边扩张,直至一片通明。
门洞口,龙头关统兵大帅燕昌和二将军燕虎并辔而立,二人皆手执长槊,身负重甲。
在二人身后,三面战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按照军职大小,从偏将、百夫长、十夫长、伍长等列阵在一起,骑兵在前,步兵居后,共计两千余人做好了出城破敌准备,只待大帅一声令下。
这两千余人,人人顶着火把,使得不大的龙头关如潜藏了十万兵马一般。
风吹得火把呼呼震颤,跳动火苗下是一张张视死如归的脸,他们或已鬓角花白,或正值青春壮年。
龙头关城头上,架起了一面朝天大鼓。
燕龙脱去了甲胄,打着赤膊,双手各拿一只鼓槌,站在大鼓下方。
此番破釜沉舟夜袭敌营,燕龙作为长子,当亲自擂鼓壮行!
“擂鼓!”燕昌将长槊尾端朝地上一磕。
咚、咚、咚、咚咚咚……
萧杀风中,战鼓由缓转快,血管中流动的热血,亦由迟缓转向沸腾……
“大虞将士听令,随本帅直捣敌营,诛杀东狼王,杀!”燕昌举槊大喝,双腿一蹬马鞍,一马当先冲出城门。
关山苦冷,滴水成冰。
马蹄踏过无尽的枯骨幽魂,化为长龙,刺破黑暗,直达血与火交织的战场。
“呜呜呜——”
羌人阵营再度传来低沉的号角,连营而过,此起彼伏。
战鼓未停,反而越来越快,就像是和号角争鸣。
如此冷的天,燕龙扎满了裹伤布的身体却汗水涔涔,因过于用力,某些伤口迸裂,渗出血来。
“天佑大虞,卫我边城,杀呀,杀!”
燕龙仰天大吼,零落雪花打着旋,落在他热气腾腾的脸上,如泉水从他颌下滑落,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将军,战况正紧,还请主持军务。”排头老兵拱手道。
燕龙虎躯一震,转过身来将鼓槌往身边的力士一递,快步走到城垛边,对着敌营方向凝视。
此时的敌营,冒出了一丛丛的火光,已清晰可见。
“探!”燕龙道。
“得令!”城下早有探子骑了一匹快马,极速奔出。
“取我甲胄来!”燕龙又道。
旁边一名全副武装的甲士见燕龙跃跃欲试,赶紧说道:“将军且慢,大帅有令,还请遵令行事。”
这名甲士正是狄幽留下的数十名精锐的统领,名周通。
“我们还有多少兵马?”燕龙又问。
排头老兵并不知晓其中款曲,说道:“禀将军,只剩四百七十名伤兵,如果包括这位周统领的人马,则有五百……”
周通截口道:“将军,莫要忘了大帅嘱咐!”
“本将自有分寸!”燕龙虽言辞低沉,“周统领,本将不知你是大虞的将士还是狄府的私兵,狄小姐既然把你们留在这里,就得以本将的命令为准,胆敢不从,军法从事!”
燕龙乃大虞猛将,领军者的威压令周通低下头来,他放低姿态,拱手道:“遵令……”
燕龙头一偏,瞪着远处火光闪耀的敌营,一拳擂在垛口上,大喝:“再探!”
寅时七刻。
羌人军营里到处有火光升起,喊叫声、马蹄声交织,乱成了一锅粥。
兵营外,喊杀声震天,仿佛有千军万马趁夜劫营。
燕昌燕龙所率兵马已经到了羌人军营外,羌兵从瞭望塔上望去,只见密密麻麻到处是火把,吓得魂飞魄散。
“大虞人来了……”
“敌袭……”
恐惧如拂过山岗的风,触角无孔不入。
“孩儿们,随我迎敌……”
有羌将在喊,可四周都乱哄哄的,又事发仓促,很难快速组织起防御。
燕云面庞紧绷,索性领着队伍跑了起来。
他所率人手仅两百人,一分为三,虽可多点开花,但再怎么折腾,能造成的破坏终究有限。
一旦羌人缓过初期的混乱,作为外围策应的燕昌燕虎所带的那点兵马,无异于送羊肉如虎口。
唯一的胜算,就是他们这二百名乔装军士,突入中军,斩杀东狼王,彻底击碎羌人的士气。
很快,燕云一行已经抵达中军外围,抬头看去,挂满了各色彩旗的瞭望塔几乎尽在咫尺。
可是,通道到了这里居然断了,眼前突然一片开阔!
这里又出现一道横向的车马道,宽达十丈。
车马道另一端,出现一列单独设立的黄色宽大营帐,正对着燕云所在的通道口,黄色营帐之后才是中军,且设立了瞭望塔、栅栏、绊马桩等防御设施。
很显然,这个极其怕死的东狼王为了自身安全,在中军外围布置了一个铁桶阵。
黄色营帐外,一排系马桩钉在地上,战马不下二十匹。
黄色营帐内,灯火通明,帐布上投射出刀枪剑戟的阴影。
营帐正当中,端坐着一名全副武装的羌将,此人长得五大三粗,眼睛却细小如缝。
燕云粗略估算,仅这单独的一间账内,就伏下了百名羌兵。
而他一眼望去,同样的黄色大帐犬牙交错,一眼望不到头,仅这名羌将周围,短时间内就可汇集五百人之众。
虽不一定每间帐内都有羌将驻守,但能拱卫中军,必然是羌人精锐。
燕云领着队伍从人群中跑出,一到达开阔位置,立即引起了营帐内羌将的注意。
燕云也看见了对方,只是互相之间隔得太远,彼此都看不真切。
“杀啊——”
突然的悸动,来自一堆营帐后的不远处,从位置判断,正是靠近中军。
显然,百夫长带领的左翼大虞军士,对黄色大帐发动了冲击。
“有奸细!”
“放箭!”
纷乱的叫喊声伴随着火油助力燃烧发出的“噼啪”声此起彼伏。
燕云正对面的黄色大帐内,兵士有些许躁动,但也仅限于此而已,很快就一动不动了,他们居然没有驰援受到袭击的左翼。
羌将从座位上站起,一把提起身边架子上的一杆黑铁长矛,向帐外走来。
“呔!尔等是哪位将军麾下?”羌将喝道。
气氛骤然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