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蜘蛛呆“看”了半晌,然后埋下身体,两只前肢搭上了蜘蛛车外壳,紧接着向前一挤,居然在这万米深的海底生生把大半个梭子头挤进了蜘蛛车车舱内!
安秉臣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从座椅上跳起来!他已经习惯了蜘蛛车的坚不可摧,从来没想到会有东西能轻松穿透那刀枪不入的壳体,更没有想到自己会丧命在这海底沟谷中。
在这样的深度,舱体破裂的后果只有粉身碎骨,瞬间变成接近二维平面的人肉压缩饼,什么减压综合症,被鲨鱼或章鱼吃掉的死法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善终。
没有喷涌而入的海水,没有舱体承压碎裂的异响,那只小蜘蛛轻轻穿过舱壁,跳到仪表台上,它轻巧地转过身来,继续用额头的三角体目器注视着呆若木鸡的安秉臣。舱壁在它身后自然融化闭合,好像那只是一层肥皂泡膜,没有留下任何遭到蛮力破坏的痕迹。
尖叫声在咽喉中卡住,飞升逃逸的灵魂重返*,安秉臣最终回过神来,他没有危险。蜘蛛车和小蜘蛛本系同源,小蜘蛛毫不费力就能穿过车壳进入舱内,这个过程中有某种东西无缝屏蔽了高达上亿帕压强的海水,小蜘蛛的外壳甚至没有留下一滴水痕。
安秉臣缓缓伸出手摸了一下眼前的小蜘蛛,这东西和蜘蛛车外壳明显不一样,虽然也很冰凉,但整个壳体异常光滑,没有任何滞涩的粗糙感,也不怎么反射光线,所以看上去有些暗淡。
那六条纤细的足肢伸展开来大概也有一米长,如果没有这些足肢,这东西看上去更像一只轮廓犀利的前卫金属花瓶,散发着精致而优雅的气息,完全没有昆虫经常给人的邪恶印象,这样的设计风格,真不知是出于哪一位造物主之手。安秉臣扫了一眼车外,几乎所有的小蜘蛛都围拢过来,它们纷纷抬起那诡异的三角体目器,围聚在蜘蛛车外一动不动,如同一群黑夜中竖耳聆听天籁之音的鼹鼠。
难以想象,它们几分钟前还是沉睡在海底的矿球,现在居然变成了有灵魂的活物,这都要归功于那些果冻状的蓝色光点,它们才是所有奇迹的缔造者。与小蜘蛛的凝视陷入僵持,安秉臣选择耐心静观其变,其实他也不敢有太大动作,因为他搞不清楚这些小蜘蛛是不是某种进攻型武器。
消失的上万枚矿球,每枚直径也在一米左右,按尺寸来说,一枚矿球比一只小蜘蛛大得多,可这上万枚矿球最终仅融合出几十只小蜘蛛,这些小东西的躯体密度可想而知。
那看似纤细的足肢也可能是一柄锋利的锐器,刺穿像安秉臣这样的凡胎*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如果小蜘蛛们正在判别敌我,他选择不动才是最明智的决定,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更好的方法表明自己的立场。
足有十分钟后,小蜘蛛似乎终于忍耐不住,它转过身体探出左前足肢在仪表台右下角的屏幕上快速点击了好几下,那显然不是毫无目的的胡乱戳击,每点一下,屏幕上那个旋转的锥形立体菜单都有相应变化,只是它的速度太快,一两秒钟之内就结束了。
然后,它后四条足肢突然发力,一下子从车舱里穿壁而出,比进来时还要迅捷。围在外面的小蜘蛛呼啦散开让开一条路,这只跳出去的小蜘蛛没撞到任何同伴,它们彼此之间甚至没有发生足肢的碰触,安秉臣推测它们之间肯定有某种无线通讯联系方式,不然不会有如此完美的动作协调。
接下来,这群小蜘蛛丢下蜘蛛车向南蜂拥而去,它们的移动速度非常惊人,安秉臣刚转过照明灯,只看见沟谷山脊上最后几只小蜘蛛的身影。他低头再看导航屏,正南面有一簇蓝色小圆点,还好,蜘蛛车能感应到它们,那就不怕走丢。他立刻启动蜘蛛车,全速赶了上去。
蜘蛛车在海底的速度不比岸上慢多少,安秉臣把加速踏板踩到底,可仍然追不上这群小东西,随着彼此距离的拉长,那簇蓝色的亮点眼看就要落到导航屏幕画面之外。
就在这时,导航屏上的蓝色亮点忽然开始向屏幕中间靠拢,安秉臣自己很清楚,蜘蛛车的速度和方向没有变,如果间距在缩短,那只能是小蜘蛛们停了下来。十多分钟后,他来到一条东西走向的海沟,这条海沟不深,沟内有大量灰色的沉积泥,照明灯光柱照射下,可以看见几十只小蜘蛛都在沟底,它们似乎在围攻一条巨大的蛇状物体!
仔细再看,安秉臣才发现自己错了,那东西不是海蛇之类的活物,却是小蜘蛛们从泥沙中刨出的一条有成人手臂粗细的管状物。这东西看来颇有些柔韧性,尽管前后两端深深埋入泥沙中,在小蜘蛛的合力拖扯下居然能拉出一个弯曲弧度。
照明灯的光柱没对它们产生任何影响,只有最外面的一只小蜘蛛回过头来,三角体目器中飘过几缕游离不定的蓝光,片刻后它又转回身加入同伴,看来已决定对追来的蜘蛛车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安秉臣抓紧时机数了一下,这群小蜘蛛共有三十八只,其中大部分自行分为两组从首尾两端拉扯那根管子,四只负责固定管子弯曲的凸起部,一只小蜘蛛纵身跃上去将前足肢戳入管内。
安秉臣这才注意到,那只小蜘蛛的一对前足肢不知何时已变成晶莹透亮的尖刺,轻松插入后一直推送到足肢根部,管状物直径连半米都不到,显然刺进去的足肢有形体变化。
既然小蜘蛛完全把自己当成透明人,那也不用客气了,安秉臣竭力调节照明灯查看,管状物多段表面的珊瑚附着物已被小蜘蛛们踩掉,露出黑色的绝缘层壳体,有一处标有两个英文单词,最后一个词“fiber”清晰可见。安秉臣依稀记得,那好像是光纤的意思!
原来,这是一条海底光缆!这么粗的光纤,十有*是跨洋洲际光纤。
刺入光纤的小蜘蛛头上突然迸发出耀眼的蓝光,那里正是三角体目器所在的位置,这蓝光比先前淡淡的幽蓝要明亮千百倍,亮光很快扩展到小蜘蛛躯体的其它部位,先是尾部,接着是剩下的五条足肢,它的全身充盈着有形有质的蓝色光辉,仿佛一枚蓝色夜明珠。
其它三十七只小蜘蛛不约而同停下先前所有的细微动作,全都整整齐齐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安秉臣的直觉告诉他,此时此刻,这些小东西的内部绝对没有表面上那样安静。
旧金山市某处的监控屏上,泛太平洋二号高速光纤线路图中突然弹出一个象征故障的红色信号,那应该是某段海底线路出了问题。
值班员正要拿起电话报告,红色信号瞬间又消失了,看来是典型的误报,每个月都有那么两三起,都怪那些该死的承包商,不知从哪里搞来这些过于灵敏的自损报警系统,也许一只章鱼从海底光缆束上爬过也会引发警报。
值班员骂骂咧咧放下电话,仔细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确认再没有看到红色信号后这才坐下继续观看正在热播中的全美橄榄球联赛。
在值班员左手边有一个被堆积如山的报表挡去大半的小显示屏,那上面显示的是几条跨太平洋光线的瞬时流量百分比统计,这些数字没有什么意义,也不需要写入值班记录报表,因此这个屏幕很少有人去看。
但此时,屏幕上泛太平洋二号高速光纤的瞬时流量槽一下顶满到百分之百,整个流量计变成红色。十五秒钟之内,太平洋两岸从洛杉矶到东京、上海、台北的数百万用户都在咒骂突然变得奇慢无比的网速。十五秒钟之后,这场小小的烦恼宣告结束,没有人真的去投诉,毕竟大家都很忙。
全世界最深的某个地方,小蜘蛛身上蓝得发亮的光幕缓缓褪去,它刺入光缆的那根晶莹透亮的足肢正在一点点退出,从最里面的光纤层,经过蜡封层、铜管、聚碳酸酯层、铝制防水层,中间的钢绞线层、聚酯树酯层,以及最外的绝缘聚乙烯层,尖刺末端抽出后,光缆外壳上没有留下任何洞口或创伤,也没有一滴海水渗入光缆内部各层,即便有人把这段光缆拿到显微镜下检查也不会找到任何外物刺入的痕迹。
安秉臣惊愕地看着再次蹿入驾驶舱内的小蜘蛛,他引以为傲的坚硬舱壁对它们来说简直还不如一道幻影。他分不清眼前这只是不是上次跳进来的那只,也看不出对方是不是刚才刺穿光缆的那只,因为它们看上去全都一模一样,只要混在一起,立刻没法分出哪只是哪只。想到刚才那根锋利的足肢,他的全身开始颤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