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璟将那些人送走了,又折了回来。
正看见沈罄声和陆卷舒你侬我侬的把好菜好饭都吃光了,顿时就竖了眉毛瞪了眼睛……
“你这也太不仗义了,一桌子红薯土豆,就凉菜上了几片蹄筋,你也不给兄弟留点,净让我喝汤尝个味儿了。”
陆卷舒脸上微红,刚才光顾着给沈罄声夹菜了,倒忘了还有旁人。只是这账既然已经算到了沈罄声的头上,她也没必要再多句嘴去解释。
瞧见应璟往这边走,陆卷舒想起身,给应璟腾个位置,却被沈罄声拉住,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这儿也没外人,且这么坐着吧!”其实沈罄声想说的是“你是内人,他才是外人”只是怕陆卷舒面子薄,不经说,这才改了口。
应璟见状,撇撇嘴,坐到了沈罄声的另一侧,上去就把蹄筋整盘端到自己跟前,将肉沫和菜汤都浇在白饭里拌着吃。江南的粮价实在太贵了,这七桌好酒好菜,都是为了诓骗那些富商充门面的,可舍不得钱再叫一席来。
沈罄声道:“喝汤有什么意思,我陪你喝酒!”
这席间本就有酒水,但沈罄声却专门唤了人从贴身的行李里取来一坛红皮做封的酒。看样子不是杭州本地的,是从别处专门带来的。莫非是沈罄声在来江南的路上喝到了什么陈年好酒,或者酿造的手法独特的佳酿美酒,千里迢迢的给他也捎了一坛。
算他还有点良心,应璟面色稍霁,眼底藏着期盼,就等着沈罄声启封呢!
开了封,酒香就从坛子里冒出来了,应璟使劲抽了几下鼻子,这酒香闻着尚可,应是北方常见的糯米酒,清甜之中带着点醇厚,但味道并不浓郁,他也没觉得这酒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莫非是口感独特,入口绵柔下肚炙热,饮之能让人飘飘欲仙?
浅尝了一口,应璟微微皱眉,这口感更是普通,甚至连八仙楼的酒水都不如。
莫非是我饮酒的方式不对?
应璟作豪气干云状豪饮了一整杯,只觉得嗓子眼里辣的快要冒火星子了。这酒用料下乘,酿造下乘,酒香下乘,口感下乘……
沈罄声是发什么疯,把这么下乘的酒随身携带,还得意洋洋的拿给他来共饮!
“这是我的喜酒。”
“噗!”应璟霎时瞪着眼睛把嘴里的酒喷了出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沈罄声轻描淡写的把在灵山县的经历跟应璟说了一遍。
应璟虽然只听了个大概,却也听的明白。沈罄声和陆卷舒是郎有情妾有意,水到渠成的事儿。但身份有碍,两人彼此之间又顾虑重重,只能在乡野之间玩笑似得成了亲,虽也有一夜露水之缘,但真若回到京城去,两人也未必能顺顺当当在一起。
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儿,不便多谈,说了不一会,沈罄声就把话题绕开。
“有七成的人签了协议,这事儿基本就能成了,漕帮这边好说,早就整装待发了。等下你催催织造局那边,看他们什么时候给个准话,这事儿不能拖,拖下去恐生变故!”
织造局的主事是九千岁李贤的另外一个干儿子陆德,若论资排辈,应璟还得叫他一声干哥哥!不过,好在这个德公公是个明白人,知道应璟是跟在九千岁身边的,自己是远在天边的,这两相一比较起来,说话就客气多了。
“行,我这边催着点!”应璟点头。继而又道:“要说今天也真够险的,你一说要走海运,前面那几桌的脸瞬间就白了,瞧着他们一把年纪,我真怕他们当时就晕过去。没想到后来签字的时候,他们几个倒是比谁都利索。”
“他们这些人活了半辈子,年纪大了胆子反而小了。好在还贪名逐利,若是真无欲无求了,我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应璟嘴角扯了扯,这人简直就是变着法的在夸自己算无遗漏。
“要我说,还是陆姑娘表现得好,三言两语就把那些人吓的够呛!”
“什么陆姑娘,叫嫂子。”
陆卷舒闻言,伸手在沈罄声腰上的软肉上掐了一下,导致沈罄声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只顾着抽气忍疼了。
应璟后面半句没听清,又懵懵懂懂的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什么?”
沈罄声面不改色的换了词儿:“我说,陆姑娘这角色本来也是让你演的,后来一想你这浅底碟子藏不住事儿,给你太多戏份,你也驾驭不了,还是光砸砸桌子甩甩脸子卖个凶狠吧!”
别人都是浅底碟子,就是你是个深井,肚里藏着天!
应璟忍不住又开始砸砸桌子甩甩脸子卖个凶狠的赌气走了。走了一半,又掉头回来了,扔给沈罄声一封信函。
“被你气的,这事儿都差点忘了。你那个族弟,给你留了封信,既然都回江南了,怎么说也得回家看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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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都是孝字当先的。沈家的老宅就在江南南陵县,离杭州左不过半天的路程,沈罄声这几年在外为官,除了逢年过节往家里送些东西之外,竟然连家信都很少写,多半还是因为他是嗣子,和养父养母感情不深。
沈罄声拿着那封信,心里竟然有些说不出的味道来。
他原本是沈家偏房,因自幼聪敏,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在沈家学堂有神童之名。后来本宗那一脉的嫡子害了疾病,突然死了,族长老爷就想出了挑选同族年幼子弟过继给本宗,以延血脉这一念头。沈家是书香世家,但当时在江南却不算是最鼎盛的人家,只因为沈家三代之内都没出过两榜进士,捞不着庶吉士,就只能做个边边角角的六七品小官,这在文风鼎盛人才辈出的江南简直不够看。沈家的族长想着,既然要过继,那就过继个最聪明,以后好好教养,说不定就能出个状元光耀门楣。挑着挑着,就挑到了沈罄声的头上。
沈罄声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五六岁的年纪就能将四书倒背如流,年龄又小,养在身边还能培养培养感情。可从头到尾,就没有人考虑过沈罄声的感受,只当他是个幼儿,替他做了主。
当年虽然沈罄声只有五六岁,但他比别人早慧,早就懂事了!
过继之事,别人看着都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从家底薄又不受重视的偏房,一跃成为沈家最显赫的宗房嫡亲。可在沈罄声看来,这分明就是让人骨肉分离之举,对亲生的爹娘不能喊爹娘,要改口叫叔叔叫婶婶,就算亲爹亲娘去世,也没办法在灵位前披麻戴孝,简直残忍至极。
沈罄声每天都想着自己的亲爹娘,宗房的人自然不乐意,后来大太太做主,寻了个由头,把沈罄声的亲生父母赶出了安陵县。大太太也并非心狠手辣之人,本意只是想让继子的亲生父母离得远些,减轻他们对继子的影响,自己才好培养感情。可谁知路上出了事故,竟然赶上倭寇行凶,沈罄声的父母出了意外,双双亡故。沈罄声也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消息,从此和宗房离心离德。
“不想去吗?”陆卷舒是知道沈罄声和沈家宗房的恩怨的。
当年沈罄声拜入他爷爷门下时,就已经是沈家的嫡子了,大夫人对他几乎是千依百顺,事事以他为先,倒不像是对自己的儿子,而像是对自己的祖宗一般哄着供着,多半是心中有愧,即使沈罄声不与她亲近,她也没有再过继别的孩子的念头,只一心想弥补他,感化他。
当年他是一意孤行,非要与大太太对着干。本是绝顶聪明的脑袋瓜,就是不肯用功读书,整天惹是生非,作出一副江郎才尽的样子给人看!
看他的样子,时至今日,他还没有原谅大太太吗?
陆卷舒本来以为他是原谅了大太太,才会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如今看来,沈罄声考这个状元和沈家根本没有一点关系。陆卷舒又想起沈罄声那天晚上说的话,他说他要替陆家翻案,要十里红妆明媒正娶,难道沈罄声当年下决定去考状元是她的缘故!
陆卷舒眼底不由得多了几份暖色。
沈罄声的注意力都在那封信上,倒是没注意到陆卷舒情绪上的变化。
那封信是大太太的笔迹,大太太姓柳,娘家是江南显赫之家,从小就写得一手簪花小楷,秀气中又透着几分端庄。可是如今,这信中的字迹倒是略显潦草了,笔力不足,显出一丝颓败之色。
当年那个强势的当家主母,也该到了花甲之年了。
“不,是该回去看看!灵山县沈恬那件事儿,也该给沈家一个交代。”沈罄声合上书信,眉眼之间的神色俨然变做了另一个人。嘴角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她不是盼一个状元吗?现在就给她一个状元,我这也算得上是衣锦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