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双财的堕落腐蚀速度如此之快,等于给李信敲响了警钟,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忽略的问题。那就是跟随他南征北战的三卫军军卒们到现在为止还都孑然一身,随着事态的发展,这些人回到山西的希望愈发渺茫,他们留在太原府的财产也很可能就此与之无缘。虽然三卫军中军纪严厉,但人都是肉体凡胎,怎么能忽视了每一位军卒的个人感受呢?
李信决定开始考虑给一直跟随他来到江南的老卒们置办产业,另一方面三卫军中籍贯成分单一,很多时候这会转化成一种凝聚力,但在某些时候也会成为一柄双刃剑,所以另一个问题也摆在眼前,必须提高军中江南省份军官和军卒的比例。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眼前还有问题急待他去解决。就比如来自泉州的千总刘盛。
“如此说,和你一同袭击官军的人也都来自福建总兵府麾下了?”
刘盛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很好!凡是在籍的武官,不论死活,你开列一个履历名单。”
李信又进一步提出了要求,刘盛想要反抗,但却听李信又对朱运才道:“等供词写完了,就给刘千总换到应天府的厢房中居住吧,还有,手脚上的镣铐我看也可以去了!”
对李信的话朱运才满心的不以为然,但他此前数次见欺于镇虏侯,到了现在说话建议也硬气不起来,只能郑重应下。只这一番对答落到了刘盛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回味。
刘盛心道,镇虏侯这是在向自己示好,也许他还真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也许自己真有一天还能回到泉州去,与妻儿团聚。纵横东南大海十几年的他,杀人无数,可这才上岸几年,心里的牵挂就太多了,难怪很多老水手都说,水手上了岸就像大树栽到土里去,一旦根子扎下,便再也不能返回大海了。初时刘盛并不相信,而今看来却是不假,今日的自己不正如那已经扎下了根子的大树,虽然枝繁叶茂,可再也离不开脚下的那片土地了。
一同跟随他前来的有四个把总,剩下的则基本都是在籍领饷的兵。刘盛将基本情况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了李信,朱运才奋笔疾书,将之一一记下。同时,他也在暗自菲薄着那位远在千里之外的总兵官,执行如此隐秘的任务,居然调用在籍的明军将卒,一旦事败泄露岂非惹火烧身?
谁道那刘盛却突然一叹,“唉!都是小人虑事不周。当初大帅言及要寻一些江湖强人过来。但小人以为江湖强忍勇武有余而军纪败坏,只怕万一成事不足再败事有余,不曾想……”
刘盛一边好似自言自语,一边又连连叹息。
朱运才忽然却嘿嘿揶揄了一句。
“这事也不愿你,是老天让你归附镇虏侯,将来你也会感谢老天对你格外照顾的!”
这一番话似乎伤了刘盛的自尊,他陡然间冲着朱运才横眉怒目,但瞬息之间又像泄了气的猪尿泡,萎顿了下来。败军之将何复言勇?该着自己招受羞辱,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争这一时短长?不过他并不知道,若干年后想起今日之辱时,他却是万幸被朱运才所言中。
将近两个时辰后,李信看了看朱运才记录下来的供状,该记录的要点都已经悉数记录了下来。
“刘千总,来签字画押吧!”
十万八千里都走过去了,刘盛当然不会再擦汗这最后一哆嗦,于是当即便来到朱运才面前的桌案上,提起笔来歪歪扭扭的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又挨个手指头染了印泥,悉数按了上去。
等一些列签字画押的程序做完,刘盛有些期期艾艾的望着李信,希望他兑现刚才的诺言,这时他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以恳求的语气对李信说道:“小人麾下有不少兄弟都受了伤,很多还伤的很严重,小人斗胆恳求镇虏侯,也,也给他们……”他本来想说也让李信给他们与自己等同的优待,但是话才讲了一半,就被朱运才粗暴的打断。
“这个你放心,所有受伤未死的人,已经悉数妥善安排,刘千总不必担心。还请收拾一下,一会随我去厢房好生安顿吧。不过有一样却须事先警告你,到了外面可别再生什么叵测之心,否则被抓到现行,只怕……哼哼!”
朱运才冷笑了两声,似乎没 找到合适的字句,毕竟在镇虏侯面前说话还要讲究一些分寸,但是警告刘盛的效果一样达到了。果然这警告使得刘盛没来由的面色一滞,然后又略带恭顺的道:“小人自当惟镇虏侯之命是从!”
“这还算识相,你且现在这囚室中多委屈一阵,安排妥当自当来请刘千总移步!”
朱运才说话阴阳怪气,刘盛好像也和定淮门内的那悍贼头目判若两人,虽然心有不满,愤愤于色,也只能忍气吞声。李信心里惦记着要事,自然不会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和他们纠缠。
“朱郎中,你手中的供词立即誊抄一份,送去筋子巷的《公报》报馆!”李信停顿了一下,便又紧跟着补充道:“叫几个画师来,给刘千总和他麾下的把总画影图形,然后我另有交代!”
朱运才对画师画影图形的命令莫名其妙,可当着刘盛的面也不好贸然开口动问,只好先请李信出了囚室,又着狱吏一道道将门锁了,陪着往外面走去。
走到陈家兄弟的门口时,李信所分派的亲兵仍旧还一动不动的站在囚室之外,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一步。李信当即就分派他护着陈家兄弟往应天府后衙的厢房而去,同时又特地令其调拨十个军卒多人一组,轮番守护,余下之事他另有安排。
安排完陈家兄弟之事,李信和朱运才先后出了应天府大狱,“朱郎中!供词的事办完之后,你立即查出来,究竟是谁指使了人将陈家兄弟关在这官牢之中,如果不查个水落石出,你我也没法向百姓,向朝廷,向这天道公理交代!”
“是!下官记下了!不管此案涉及何人,背景如何身后,下官一定竭尽所能,将这背后的腌臜龌龊都抖搂出来,让他们好好晒晒太阳!”
两个人就此分路行事。李信亲自去了一趟筋子巷的《公报》报馆,正好遇见黄宗羲在书房内奋笔疾书。
“南雷先生,李信冒昧来访,没有打扰到你吧 !”
黄宗羲搁笔笑道:“在下这里随时敞开大门恭候镇虏侯,何来打扰一说!只是今日镇虏侯拨冗前来,怕也无事不登三宝殿吧?”他向来行事潇洒不拘小节,与李信开起玩笑来也自然无比。放眼整个南京城中,能如此从容与李信对答的,只怕也不超过一手之数。
李信笑道:“还真是无事不登门,并非李信有事现烧香,而是实在军务缠身,你看看这焦头烂额的,头发都掉了不少!”他指了指待着官帽的脑袋,也回了一句玩笑。
“不知报馆里的雕版工匠可能雕了版画出来?”一句玩笑之后,李信话锋一转,便提起了此番来意。黄宗羲一愣,不清楚李信要雕刻版画作甚。
“报馆里有三位雕版的师傅,其中一位倒是听说他曾雕刻过版画,只不知能否达到镇虏侯的要求!”
雕刻版画可非三两年之功可成的,既然黄宗羲所言此人曾以此为生,那必然是极为手熟的,李信当即道:“当没问题,这里有几分画影图形,雕出神韵即可!明日登在报上!”
李信从怀中抽出了刘盛的供词,以及刘盛和他手下那几个把总的画影图形,一齐放在了桌案上。黄宗羲看了朱运才又誊抄一遍的供词后,大吃一惊。
“甚?这军港大火竟是福建总兵官所为?他,他这是要再次造反吗?”
“是否造反不好断言,南雷先生还要辛苦了,今日无论如何,连夜也要将这些东西雕出来,明日见报之后,我南京便站在道义上的绝对制高点。”
黄宗羲对李信的思维方式有些不了解,向福建总兵官这等狂悖行为,一纸弹章到京师去,就足够此人丢官去职,甚至身首异处了。如何,李信偏偏要自下而上,先从民间造势呢?
不过他马上也就了然,南京早有谣传,据说镇虏侯已经与朝廷互相猜忌,而今看来未必是空穴来风。而且,现在南北交通断绝,就算有弹章也不知道那一天能到达京师,就算弹章到了京师,朝廷和内阁因为种种因素,能否及时处置江南一事,也是未可知之事啊。
所以,有了这些判断之后,黄宗羲断然道:“镇虏侯放心,连夜赶工,明日一早无论如何,都会让城中士人们知道这军港大火的幕后主使。就让悠悠之口来断一断这是非!”
李信拱手称谢,话锋又是一转。
“南雷先生可曾听过应天府大商陈家的惨剧?”
黄宗羲又是一愣,这件事他也略有耳闻,据说去年春夏之际闹的沸沸扬扬,万贯家资一日间财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