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桌案上狼藉一片,刘宇亮已经顾不上责怪老管家的冒失,而是前倾着身子问道:
“如,如何?是鞑子攻城了?还是……还是奸细……”
老管家总算喘匀了这口气,罕有的打断了刘宇亮。
“鞑子沒攻城,城里也沒事……”
“沒事你这一副急吼吼的模样作甚?”
刘宇亮当即就有几分不悦。
“不是,老爷,是城外的鞑子有了动静……”
本來稍稍安定下來的刘宇亮,一颗心又陡然悬了起來,他现在已经如惊弓之鸟,哪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心跳一阵的。这倒不是说几十年的官场历练都练到别人身上去了,而是和鞑子作战实在是性命攸关,他又手中无权,根本无从抗拒。
“鞑子又怎么了?”
“小人听城上的军校们说,鞑子的军营里面乱起來了,走了一些人,留了一些人,似乎,似乎出了什么事……”
老管家罗哩罗嗦说的不清不楚,刘宇亮反复问了好几遍才听明白,原來是清军似乎有一部人马撤离北上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刚刚,估计现在还过兵呢……”
刘宇亮霍的站了起來,听到这个消息他哪里还能坐得住,也顾不得其它,急吼吼就要去城上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是真的,这山海关便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保住了。所以由不得他不兴奋,由不得他不急冲冲。
兴奋激动之下,刘宇亮连平时必乘坐的轿子都不用了,而是要了匹战马翻身上去打马就直奔北门而去。将老刘福看的阵阵心惊肉跳,心道老爷这把老骨头经得住这么折腾么?
刘福忽略了刘宇亮去岁也差不多是匹马进高阳,今日这一段颠簸简直是小意思。刘宇亮打马到了关城下,守城的军将都认得这位木胎泥塑的督战阁老,赶紧都闪身失礼。
沒等刘宇亮的战马停稳,便早有军卒上前接过缰绳,又有人搬來了下马石,扶着他下了战马。
“如何?听说鞑子撤了?”
此刻当值的主将是祖大寿麾下的一名参将,向刘宇亮行礼过后,声音如洪钟一般回道:“回阁老,鞑子军中有异动,具体情形还需要再观察一阵。”
刘宇亮听他答的模棱两可,挥挥手连不迭的说着好好好,然后便急着登上城去亲自查探鞑子军营的动向。这时,老管家刘福也骑马赶了來,下了马紧跑了几步,追上刘宇亮扶着他上城。
慢慢悠悠半天之后,刘福终于扶着老爷上了山海关城头,这日的天气真是好啊,晴空如洗,沒有一片云彩。极目远去,当真见到数里开外的鞑子军营正在过兵,但是看着也不像拔营起寨的模样。
刘宇亮一转头正好看见了那参将跟在身后,便指着那远处的军营问道:“这鞑子是兵力调动,还是准备拔营起寨?”
“回阁老,标下之见,不像是拔营起寨…”
“哦,不是拔营起寨……”
刘宇亮心里打起了鼓,听那参将的意思不是拔营起寨那就是正常的兵力调动吧,如果是正常的兵力调动,那么就意味着,鞑子短时间内早晚还得回來,还要攻打山海关,如此说他还得提心吊胆着……
如此说,还是空欢喜一场了?随着这种想法的深入,刘宇亮本來兴奋起來的一颗心逐渐的冷了下去。
“咦?奇怪了,出去的都是骑兵,看旗号像是多尔衮……这主将怎么能轻易离营……”
参将的自言自语又让刘宇亮本來凉下去的心又热乎了起來,“走了好,走了好……”只是接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定睛看着远处军营中的一举一动。
“快看,快看,打起來,打起來了,好像打起來了……”
忽然有军卒喊了一嗓子,才片刻失神的刘宇亮陡然集中精神,过见数里开外的军营似乎乱了起來。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了,这一代年毋庸置疑,否则也不会出现这种匪夷所思的举动。
多尔衮目光严厉冷峻的看着众位军将,转而又喝道:“既然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大汗龙驭宾天,吾也就不再隐瞒此事,京中局势动荡不安,而八旗的甲兵们有都在敌前,必须回师稳定局面。但是,山海关眼看着就要被一鼓而下,我大清费尽千辛万苦取得的战果,不能轻易放弃。所以,要留下一部分人保住我们的战果,请诸位稍安勿躁…”
大汗驾崩的消息如此快就泄露了,这既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两黄旗的将军们谁还沒几个心腹在盛京里了?他能得到盛京的密报,那些人也一定能得到。
原本只是想利用这个消息逐步泄漏的时间差,以兵力调动为由先走一步,只要出了这军营,就算他们得知大汗驾崩的消息,也已经晚了。但人算不如天算,他们还是先一步得到了消息。
出现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绝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再加上他平素甚有威望,而两黄旗中的一干勋贵将领基本上都随着皇太极回了盛京,所以眼前这些人对多尔衮还是颇为敬畏的。多尔衮这一番话义正辞严,一时间倒让两黄旗的人哑口无言了。
“凭什么只带两白旗的人回去,咱们两黄旗的还想回去给大汗奔丧呢…不行,要回去,大家一块回去,要不谁也别想走…”
突然有人带头吆喝了一嗓子,整个队伍就像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爆炸了,陡然间声势如虹,喊着要回去给大汗奔丧。不但两黄旗的甲兵,就连其他旗的人也跟着凑齐了热闹。
不过这陡然被点燃的气氛却又骤然落了下去,众甲兵纷纷闪开了一条路,只见代善在戈什哈搀扶下颤巍巍的走了出來。礼亲王的声望地位果真不同,还沒说话只要人出來就已经镇住了场面。
代善罕有的表态了,几乎是将多尔衮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并语重心长的警告诸位带头闹事的军将,让他不要趁乱瞎折腾,要以大局为重。当然,起作用的不仅是代善这个人,更是因为他手握着两红旗的大权。
旗主发话了,两红旗的人自然是偃旗息鼓,而两黄旗的人势单力孤虽然不服,却也只好悻悻收手。
眼看镇住了局面,代善转脸看向马上一身戎装的多尔衮。
“还不快走…山海关外有代善坐镇,明军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來。”
硕托不知何时已经來到了多尔衮身边,多尔衮平静的一挥马鞭,上万骑兵轰然而动,出了军营直往北而去。多尔衮抑制住心底的兴奋,这次回盛京他很可能就会得偿所愿,接过皇太极一直把持的皇位。
两白旗的骑兵纵马疾驰,为了积蓄马力一路上不能敞开了跑,否则就算是一人三马也得跑死。在缓行之时,硕托凑上來询问多尔衮:
“难道真的答应那李信的条件?”
多尔衮不置可否,不答反问:“你认为到嘴的肥肉有可能让出去吗?”
“不能,可若是不让出去,李信又岂能轻易的让咱们过境?”
“汉人有句话说的好,叫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汉人还有句话,叫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句话会回赠给他…”
硕托还是不解,多尔衮转而又道:“就算我肯,礼亲王也不肯放弃山海关和这辽西的百里之地,至于李信只能空欢喜一场了…”
……
米琰快马疾驰,连夜返回了锦州,李信一夜未眠,就在等着他凯旋归來。
“大将军,米琰回來了,沒有辜负大将军的厚望…”
“多尔衮同意了?”
“以在下之见,多尔衮这等奸狡之徒,答应了也不会照做…”
“关键不在他会不会照做,而是让他认为我们会相信他照做…”
对此,米琰有些担心:“如果,在下是说如果,多尔衮另有诡计,咱们岂不是……”
李信笑道:“所以我要给三卫军买一份保险,一切按计划进行就是…”
“保险?什么是保险?”
米琰在和大将军对话的时候总能听到一些从未听过的词,这次又出來个保险,倍感新奇。李信一时之间还真沒想起來怎么回答,就打了个比方,相当于又多穿了一层盔甲。
这都是次要的,当务之急是应对即将到來的多尔衮大军。
“肯定不能让多尔衮如此轻易的过去,大将军……”
“來人,传令,游骑斥候撒出去,方圆五十里……”
李信已经做好准备拦截了多尔衮,但是米琰却仍旧有几分担心。
“若是盛京方面不成……咱们……咱们三卫军在锦州所做的,可就……可就危险了……”
李信听罢哈哈大笑,对米琰道:“你一贯不是胆大包天么,如何现在变的如此胆小,瞻前顾后,婆婆妈妈了?拿出自信來,接下來你又该出马了…”
米琰尴尬的一笑,的确,这是关心则乱,他从未如此寄希望于一件事,因此才格外的患得患失…只是大将军这回的计划似乎有很大的变数,万一被那鞑子钻了空子,就麻烦了,这绝对是关乎三卫军生死存亡的一场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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