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阁老年逾九旬的父亲故去了…”
李信愣住了,他身边的田复珍也愣住了。
在两家相争的这种敏感时刻里,老头子死了,无疑使目前不安的局面雪上加霜。难道真要自己出手來干预此事吗?世人就是有捕风捉影,矫枉过正的毛病,自己站在事实的立场上做出的任何决定,都能被世人做出各种解读來,比如“工商皆本”事件里,自己做出的决定,就使得绝大多数的人认为,自己将会是商人的靠山。
殊不知这种想法是极为可笑的,站不住脚的,李信也因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很少就某一事件发表自己的意见和看法,就怕他所说的话被歪曲的解读。
郭师爷继续道:“张阁老本來已经打算息事宁人了,但这回也急眼了,他家的仆役传出话來,老头子说要与卢家抗争到底,大不了玉石俱焚…还说,实在不行就进京告御状去…”
李信心下一阵恻然,也难怪张方严暴走,张父的死亡十有**当与卢家的矛盾有很大关系。
“大将军您表个态吧,咱们商社该如何应对?小人这里早就准备好了。”
郭师爷摩拳擦掌,似乎逮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时机。看着他那副德行,李信终于把之前累积的不满爆发出來,对郭师爷一阵数落,到最后就差当场将他在商社里的一应职务都免掉。把郭师爷吓得大气偶不敢出一下,在《太原午报》上针对卢家做文章的确是由他授意而來,只是他想不到李信竟然如此动怒,想來想去,大将军所气者也就是自己擅自做主这一条了。
“咱们在太原第一要务就是要创造一个良好的商业环境,商业环境明白吧?既要在政策上有所倾斜,还要在氛围上做到尽量宽松,联合商社的背景,用不了多久大家都会知道,你如此大张旗鼓的针对合法商户,不是在拆咱们自己的台么?”
而李信的苦口婆心听在郭师爷的耳朵里,也都成了针对他不经汇报便擅自行动这一行为在敲边鼓。等李信数落的差不多了,他才承认错误。
“小人有罪,不该自作主张,下次一定惟大将军马首是瞻…不不,沒有下次,从现在起,小人一定惟大将军马首是瞻,大将军说往东去,小人不往西…….”
这一番表白说的李信哭笑不得,看來自己苦口婆心的话是白说了,唾沫都费了有二两半,最后这货还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李信刚想在强调几句,提刑按察使吕四臻急三火四的又來了,他也是來找李信拿主意的。
“大将军快救命……”
吕四臻此人虽然狡猾,但却从不曾如此失态,见此情景,李信心里咯噔一下子。
“按察使何故如此?慢慢说…”
“哎哟我的大将军哪,此事慢不得,火上房,要命啊…那张阁老将卢家告到按察司了,下官,下官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李信纳闷道:“有何困难?无非秉公处置便是…”
“若真能如此便好了,大将军难道沒听说那卢家的手段吗?”吕四臻声音里极为焦虑,反问起李信是否听过卢家的手段,这他还真不知道,可是听吕四臻的意思,好像这卢家的手段了得啊,连他堂堂按察使都要忌惮不已。一念及此,反而激起了李信的好奇心,倒要看看一介商贾之家究竟能使出什么手段來让一省大员如此畏首畏尾。自己堂堂镇总兵收我兵权,初到此地时,也沒见谁如此畏惧过。
“大将军果真沒听过那卢家的手段?”
李信摇头,吕四臻便一五一十的讲述一遍。
这事还得从大军出征后那日说起,那日午后,张方严突然得到家丁禀报,卢府的人不由分说,将他在城东的一处宅子给强拆了。他当即动怒,令家人拿了自己的帖子去阳曲县令那里状告陆家的家主卢金吉。
阳曲县令得着张方严的告状之后,不敢怠慢,直接便令皂隶去卢府拿人。结果连晚上都沒到,那卢金吉居然就被开释回家了。
紧接着张方严家的麻烦就來了,他家的仆役去购买蔬菜肉类时,居然被商贩拒卖。不但如此就连他家的亲戚一并都被拒卖了,城中可不比乡下,能自给自足。张府上上下下百十口子人,日用开销大的很,光产出的垃圾一项就比寻常人家多上不知多少倍。每日收粪水的贱民也不敢去收他家的粪水了,结果都积攒下來,不出两日,府中上下几乎臭不可闻。
这还不算,张方严去条例委员会办公,就连轿夫都罢工了,说不敢抬他,宁可被撵回家去。无奈之下,他只好骑了马去,老头子也当真硬起,七十岁的人了,上马下马干脆利落,都不用人扶。不过张方严能在卢府的打压下坚持住,他的家人可坚持不住,每日里找他哭诉的人越來越多。
甚至他小儿子的外宅还被人在半夜里砸烂过窗户,这就让张方严无法接受,也无法忍受了。最终为了家人的着想,直到今天早上,他只好亲自休书一封,送到卢府去求和罢战。
孰料,他年逾九旬的老父不知由何处听说了此事,心疼被扒了一半的宅子,便带着两个家丁去看看,谁知便被受人指使霸在那的无赖给打了,结果老头子回家之后连一刻钟还沒到便咽气了。
张方严终于出离了愤怒,老父含恨而死,是他这做儿子的不孝,此前服软也是出于为家人的考虑,如今局面至此,便再也顾及不了其他,先后派人给提刑按察使司和太原府递了帖子,随后又亲往拜会告状,田复珍不再知府衙门,便将吕四臻于按察使司衙门堵了个正着,要他为自家老夫申冤。
吕四臻当时头都大了,张方严是致仕的内阁大学士,卢府又在本地呼风唤雨,也不想遭了张方严的后尘。但此事又断然不能置之不理,于是他便想起了李信。
“这世上沒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沒有无缘无故的恨,卢府总不能沒有任何原因就去扒那张家的房子吧?”
李信所怀疑的是卢金吉的动机。吕四臻拱手赞道:“大将军明鉴,动机么,有一近一远两点。前者么,大将军可曾还记得张石头杀妻案的顾诚?卢金吉之妹是那顾诚的母亲。”
李信恍然,原來还有如此一层关节,后來顾诚被判流放云南就是张方严一力主张的,沒想到这个仇报的真快,而且还变本加厉了。由此种种,李信对这个卢府的感官急转直下,越來越差。
吕四臻说到半路又在叹气,“后者嘛,却是牵扯到晋王…”
这个消息够劲爆,如何又牵扯到了这位藩王?
田复珍和郭师爷都听傻了,但却都清楚的感觉出,这里面的水很浑,也很深,怪不得狡猾如吕四臻都來找大将军喊救命。
“张卢两家的渊源还要从十年前那桩土地‘投纳’晋王的案子说起。严格说不算案子,但也是闹的满城风雨。不过这事却与张阁老沒有关系,有关系的是他的老父和他那败家的胞弟。”
十年前,张方严的胞弟借了一大笔钱搞盐铁生意,结果被马贼抢了所有货物,血本无归。张父以自家十顷旱以十年为期田抵押给卢家,借得一笔钱,算是替儿子偿还了债务。转过年來,张弟又借了一笔钱继续搞盐铁生意,结果赚了个盆满钵满,新账旧债一并都能还上。
问題就在此时出现了,张家抵押的旱田过了抵押期,卢家自行处置,已经将其全部“投纳”给了晋王府。明代土地表面上也是一体纳粮,但执行的其实也是双规制,藩王勋贵的土地是不在纳粮范围之内的。这就给了很多人钻营的机会,主动将田地投入藩王勋贵门下,当时便称之为“投纳”。
至于卢府是以什么条件作为“投纳”的交换,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土地“投纳”,木已成舟,要是万万要不回來了。再者,也的确是过了抵押期,卢家有权自行处置,不过当时的卢家家主也就是卢金吉的父亲出于息事宁人的态度,便补偿了张家一所宅子,也就是被拆毁的城东宅子。
“这和卢金吉命人拆了那宅子有和关联?”
郭师爷不解,既然十年前宅子就已经给了张家,为何十年后还要搞这一出戏,再说屋契地契白纸黑字,他卢家如此做不是无法无天吗?郭师爷此时大有深意的看了李信一眼。
李信却沒有注意到,他此时正在纠结一个问題。经过各方描述,以及他的了解,这桩案子于他的形象越來越立体了,当年的“投纳”肯定有猫腻,他只是担心晋王是否已经牵扯进來。甚至除了晋王以外,这背后还有沒有隐藏的更深的黑手在操纵……他们有一种直觉,此事未必如眼见耳闻这般简单。
吕四臻继续叙述。
“坏事就坏在,当初这房子沒有房契地契,只签了个置换契约。谁知道卢金吉现在却拿出了房契地契,指张家霸占他家宅子十年不还。”
说到此处吕四臻摇头叹息,“当初张阁老的老父和胞弟将此事瞒了在京为官的张阁老,可怜张阁老被蒙在鼓里十年都不知真相,恐怕就算到了现在他还不清楚此事的來龙去脉呢…”
至于此案该如何办理,李信最终的态度斩钉截铁。
“必须秉公办理,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纵一个坏人。这个案子可由太原府和提刑按察司一并办理,总兵府就是你们的后盾,不要有任何顾虑,你们尽管放手去干,去查…”
末了又补充一句。
“还有让牛蛋带一队人,归你们差遣…”
陆九和张石头还在宣府,程铭九也在宣府,目前李信的嫡系尽在外面,能用的人他选了牛蛋,牛蛋此前对黄姓年轻人的处置,李信也比较满意,觉得他足以胜任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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