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金老板有些走神和想入非非时,耳畔忽然听到阮洛的声音,他禁不住惊诧了一下。
“老金,我分理出了一些账簿,准备带回去再彻底翻查一遍,你看……”阮洛对金老板用了往昔便习惯用的称呼,而当他发现老金竟不知何故,摸着丝绸脸上作出神游状时,他也禁不住迟疑了,顿了片刻才又唤了一声:“老金?”
金老板迟滞着回过神来,问道:“刚才…你说什么?”
还好阮洛也算半个商人,不会像书生子弟那样苛求礼式,对于金老板刚才对自己的无视,阮洛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以眼下要做的事情为重,微笑着将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金老板听明白后,并未犹豫,很果断的答应了。
金老板身上还担着别的事,已经没有时间再在布庄耽搁了,如果阮洛理顺账目需要不短的时间,当然最好是让他带回去做,因为布庄里的设施条件太简陋了,以阮洛的身体素质,不适合长留在此。
但显然金老板能这么快同意阮洛的建议,也还有他对阮洛的信任这一层原因。
金老板回账房只是掠了几眼阮洛分拣出的账册目录,让布庄记账的雇工记录在表,好方便来日取回,便让仆人用盒子将那些账簿装好,交给了阮洛。
离开账房时,阮洛和莫叶各自捧了个体积不小的纸盒子,里面全是账簿。阮洛本来想一个人抱两盒账簿,莫叶坚决要求分担此务,而莫叶自己本来是打算把阮洛抱着的那只盒子也搬过来,无奈……她试了试,没那么大的劲。
莫叶改扮后的着装没有逃脱金老板商海沉浮磨练出的老辣目光,看着这两人在这件事上的互相推让。金老板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但他瞧莫叶那还没完全长开的小身板,又是默默在心里摇摇头,嘴面上什么都没表露。
把账房的门锁好,金老板就准备带着阮、莫二人离开布庄去城东,金老板名下最大的饭庄海鼎轩就落座于京都东城区。
为了打理好海鼎轩的日常事务,金老板精心挑选了几个管账老手驻于那里,掌管日常工作,而他自己只是每隔十天去检查收拢一下总账目。
因为这个月既逢春启节,又包括了海运庆典在内。京都外入游客骤然增多,位于东城区临近海边的海鼎轩生意也红火至极。估计金老板这一趟去,怕是够忙一整天了。
而他带阮洛去那儿。是因为金老板自己接下来没什么时间招呼阮洛,就借了海鼎轩自家地面上,要阮洛好好享用一番他从商多年间,最为得意的美食之道。
虽说是要带阮洛到海鼎轩享受,但这一趟过去的路上。金老板是丝毫不敢再耽搁时间了,三人顿时加急步伐往布庄外走,什么话也没再多说。
几人快出大门时,正碰上外头有几个伙计搬运布匹进来,三人暂时绕到一旁,让出大厅通往庄后仓库的路。
原本如果是卸货。都会走布庄后头那道门,但这几个伙计搬运的布匹不是外头车辆送来的新货,而是铺面上的展卖品。
原来在阮洛他们在账房分拣账本的片刻功夫里。外头的天空一早就堆得沉厚的云,渐渐显出了墨色,并且很快就开始有雨点落下。
根据布庄伙计的经验来看,这样的乌云沉压,恐怕难免一场大雨。于是布庄管事立即使了几个伙计收拣铺面上的布匹,存入室内。这样的操作。驻留布庄的管事可以全权决策,并不需时时禀告给金老板,也就没有惊动屋里的人。
待搬运布轴的几个伙计都走过后,金老板再才抬步继续往门外走。
但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窜进一个小身影!金老板心头一惊,还没下意识的退步,就被那人影撞得身形一歪。他走在最前面,尚且反应不及,走在他身后的阮洛就更是没有察觉大门口突然而至的异样了。
于是,身材有些发福的金老板在心惊与被撞这双重攻击下,一不留神歪着身形往后踩了一脚。本来抬步要往前走,步履与金老板保持得较为一致的阮洛突然顿足,手臂间抱着的纸盒子便有些不受控制的斜斜飞了出去。
盒子在半空中甩开了盖子,将其中盛的账簿全洒了下来,顿时只闻屋外小雨下得淅沥沥,屋内账簿飞得哗啦啦。
但等金老板回过神来,他可没心情欣赏这种声音对比式演奏,他本来就要赶时间去城东,没料到临出门却生事节,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然而等他看向那疯子一样跑进来的人时,他又有些怔住。他本来以为是哪个伙计做事毛躁,但眼前站着的却是两个极为年少的小丫头,并且这两人也都是一脸惊恐,显然是也都意识到自己撞到人、闯祸了。
正当金老板疑惑于这两个陌生面孔是谁时,身后忽然传来异口同声但不同语的两声唤:
“诺诺?”
“诺诺妹妹?”
叶诺诺正觉着自己闯祸了,满心负罪感又不知道该怎么赔罪才好,忽然见找了好几圈的莫叶就在眼前,还有昨天才认的哥哥阮洛,她顿时扁起了嘴,低声道:“我……我找了你好久……”
……
好在莫叶是缀在阮洛身后,相互之间隔了两步远,所以被叶诺诺撞得一个趔趄的金老板又撞飞了阮洛怀抱的纸盒子,却没有波及到她的身上。
在得知叶诺诺来找莫叶,是因为昨天约好一起去东海港口看海运庆典,金老板便没有因为这点细节怪责于人,免得影响心情。
毕竟每年由朝廷主办、专属于京都的海运大事,都是让京都居民皆感振奋和光彩的事,这事在南昭其它都城可是想办都办不了的。
而作为京商重要角色之一的金老板提及此事,心情也会顿生开朗,不但原谅了叶诺诺,还顺路让她同车,大家一起去东城。目的地虽然不同,但大家要去的方向是一致的。
然而,当马车行至半道上,莫叶才想起自己早上匆忙出门,把衣服换了,昨天买的码头入场票忘了带了。
莫叶正有些犯愁,觉得再回宋宅一趟去拿,会有些麻烦,正想罢了。她的局促引起金老板的注意,而待她说出犯愁的事后,同乘的叶诺诺几乎就要惋惜大呼,却见金老板凝神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无比大方的从衣襟里侧抽出一张名帖来,赠给了莫叶。
随后听金老板解释了那名帖的来头,直把莫叶吓了一大跳。
原来要去海港码头观赏庆典,除了通过买码头入场票这一途径,还有一种官方证明,属于名额内定类型的通行证。除了京都官僚拥有这种可以在码头任意通行的名帖外,由皇帝亲手打造的一套京商班底,也是人各一份。
没想到金老板随随便便就把这名帖送了出去!
虽然这东西除了装裱得十分精致,但说到底它只是轻飘飘一片纸,然而此时莫叶捧它在手,却不禁有些手抖。
不止是她对此惊讶不已,连坐在莫叶身旁的叶诺诺也看直了眼。
这东西她认识,因为她的父亲每年都会有两次机会拿到这种名帖。尽管叶正名不太重视这样东西,觉得每年都是这张纸绑着他必须去参与那拥挤不堪的集会,但这种想法并不能削抹这样名帖的珍贵度。
“这……”莫叶怔住了片刻,然后才镇神连贯说出一句话来:“这太珍贵了,我不能拿。”
“无须客气,尽管拿去吧。”金老板推回了莫叶递还过来的名帖,含笑说道:“我没有时间去观礼,这东西留在我这儿,只能变成一张废纸。”
莫叶犹豫了。
这时,一旁的叶诺诺忽然问道:“金伯伯为什么不能去观礼呢?去一趟也用不了多少时间,而且您有这名帖为凭,入场都不用排队,可以走捷径的。庆典上那份热闹,大船巨舰的风采,每年也就两次机会可见了。”
叶诺诺心性外向开朗,嘴巴又甜,又处在八岁这么个女孩儿最有精灵气的年纪,很是容易讨人喜欢,上车后没过多久,金老板就与她熟络了。
知道她是叶医师的独生女,金老板对她更是另眼相待,闻言便笑呵呵地耐心解释道:“一年当中,从头到尾的各种节日、庆典总罗起来,可不少哩,但我可没有时间每次都能参与得上,总有落空的时候,必须学会舍弃啊。”
叶诺诺垂眸思索起来,不太能理解大人们为什么可以放弃那么好玩的事,整天忙东忙西。
但既然想不透,她很快便放弃钻这个牛角尖,抬头看向金老板,忽然又问道:“您的家人也不去么?”
金老板眯眼笑道:“往年她们都去,但是今年她们又一齐不肯去了。嗯……可能是因为年初时,我那大儿媳生了孩子,现在一家人都围着她们娘儿俩转呢,都不稀罕出屋走远了。”
莫叶和叶诺诺闻言都是疑惑了一瞬,还没恍过神来,一直没有插话的阮洛却最先明白过来,侧过身笑着向金老板揖手贺道:“老金,你都抱孙子了,这消息却一点没透露出来,乍一听,真是让人意外又惊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