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桌上放着一碗凉透了的菊花羹,洛瑾瑶坐在一边,手里捏着几张家书,书页上泪痕斑斑,将墨色的字都泅化了。
周大跪在地上,不敢作声,寿儿不自在的扭着身子,不时的偷瞧洛瑾瑶。
今儿个,她穿了一件蝴蝶戏兰的衫儿,下头是一条紫绫百褶裙,裙子边上露着珍珠凤头绣花鞋,梳着松散的随云髻,寿儿咂摸着,觉得二小姐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他脑子笨,也说不出来。
仿佛是脸蛋彻底长开了,以前还有点婴儿肥,现在却没有了,一张脸清雅仙秀,让人不忍亵渎。
洛瑾瑶哽咽难言,只一遍一遍的摩挲书信里的一行字迹,上头写道:阿瑶,回家吧,阿爹和你阿娘都想你了。
武嗣和从外头进来,看到伤怀落泪的洛瑾瑶,心里一疼。
“阿瑶。”
洛瑾瑶抬起泪眼看他,带着哭腔道:“夫君,今儿个又是重阳节了。”
武嗣和点点头,抱着她,“咱们回去,是时候回去了。”
就像当初他们在扬州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是时候回去了,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燕京,鲁国公府。
重阳节不让朝,洛文儒便在书房里练字。
周氏走了进来,探头往他笔下一瞧,便见来来去去只有那么一句诗,每逢佳节倍思亲。
周氏心里一涩,强作笑颜,“算算日子,周大也该回来了,咱们的阿瑶也会回来的。”
洛文儒放下笔,叹息一声,“一走三年,咱们这个瑶丫头,好狠的心肠。”
周氏嗔怪,为他将卷到胳膊上的衣袖放下来,“以前是不能回,回来碍人家的眼,现在可以回来了。”
周氏冷笑一声,“是非成败,大不了便是一死罢了。从阿瑶送回来的信里看,即便是远在黑水城,他们也没少被刺杀。与其终日防着,战战兢兢过日子,还真不如奋力一搏。”
洛文儒点头,“三皇子四皇子被毁了,如今只剩下皇太孙一人和咱们女婿,惠娘,你也发现了吧,不知何时咱们燕京的人都抽上烟丝了,尤其圣上,一时都离不开烟嘴,身体也消瘦的厉害,越来越没有精神,这烟丝害人啊。我心里正思忖,这事是谁在背后干的。”
洛文儒背手在后来回走动,皱着眉头道:“女婿既提醒了咱们,又让咱们不声张,这事儿怎么看怎么都像女婿干的。我这心里也觉得是他干的,为了争位,他都快要把大齐的根基毁了,我心里很是膈应。”
周氏笑道:“你不是去信问他了,他怎么说?”
洛文儒失笑,“咱们这个女婿的嘴里有过真心话吗?我倒是去信让阿瑶问,阿瑶回信说不是女婿干的,可我就是不怎么信。阿瑶这丫头早被女婿给迷的失魂了,她的话也不可信。”
周氏轻推他一把,“我不管你心里怎么膈应,反正你必须义无反顾的站在女婿这一边。”
想到什么周氏叹息一声,“他是咱们女婿,说破天去,你就是二皇子的岳父,外面的人都这么想,你不是也是,你呀想洗都洗不掉。与其到头来被清算,还不如放手一搏。你,可不许三心二意。”
周氏警告道。
“轻重我还知道。”洛文儒点头道,“岳父在何处,我去寻他。”
“你别去打扰,我爹正在闲云居里给几个门生讲题呢。你现在也是相爷了,你一去,那些举人哪儿还有心思听课。”
正说着闲话,周大家的便喜笑颜开的进来了。
周氏一瞧便高兴起来,连忙道:“你男人从黑水城回来了?”
周大家的赶紧点头。
洛文儒忙道:“快让他进来回话。”
周大家的连忙又奔出去,片刻领着她男人和儿子进来。
周大和寿儿先给周氏洛文儒磕了头,这才起身禀报在黑水城的见闻等等。
半柱香后,周氏抹着眼泪道:“可算是要回来了。”又赶紧吩咐在一旁伺候的红薇,“让秋梦那丫头把西园收拾起来。”
红薇笑道:“我的夫人,西园天天有人清扫擦拭的干干净净,被褥锦垫椅搭也有碧云指挥着小丫头们勤快的晾晒,压根不需要再收拾。”
周氏不满意,便道:“你拿上钥匙,去库房里,翻翻,看有什么新鲜的,给摆到西园里去。”
红薇接过钥匙,点头去了。
洛文儒也很是高兴,抚着胡须道:“你先别忙,二皇子回京,怕是就不能住在咱们府上了。永乐花园那边早已改建好了。”
周氏不管那些,道:“那边久无人居住,也无人打扫,怎么住人,还得在咱们府上住几个月才行。”
洛文儒笑着摇头。
“夫人,可是二小姐那边有什么好消息了,瞧您高兴的。”秋梦抱着一摞账本走进来,笑道。
这三年,秋梦可是成了周氏的左膀右臂了,她会识字会算账,省了周氏不少心。
秋梦又是个会看人眼色,心思灵巧乖顺的姑娘,没有洛瑾瑶在身边,周氏就把她当半个女儿疼。
见她来,周氏便笑着道:“阿瑶快回来了,我能不高兴吗?”
“二小姐要回来了?”秋梦把账本放下,连忙跟周氏道:“夫人,奴婢可要回西园去了,您可不能拦着奴婢。”
把周氏喜的什么似的,半搂着秋梦道:“我的儿,你可不能走,没了你,谁给我算账啊。”
秋梦笑道:“奴婢还是想伺候二小姐,夫人若有用得上奴婢的时候,就唤奴婢过来帮忙一二不就可以了?”
“好好好。你快回西园吧,不行,也去西园瞧瞧。”听了周大的回禀,周氏心里发虚,便问洛文儒,“老爷,你可知道咱们女婿喜欢什么?”
洛文儒侧目看着周氏道:“这倒是稀奇,你不是不喜女婿的吗?”
周氏脸色微红,道,“我是真没想到,那么个奸诈狡猾的人,还真对咱们阿瑶死心塌地。你没听周大方才说,女婿在黑水城是只手遮天的人物,多少美人上赶着讨好他,可女婿呢,依旧只守着咱们女儿。我这心里啊就觉得自己当年做的有些过分了。”
洛文儒失笑,摆摆手让她去忙活。
周氏忙活开了,见谁都笑,洛瑾瑶要回来的消息便很快在府里传开了,跟过年似的,全府的人都喜笑颜开的。
鲁国公府多了一个偏僻的院落,里头栽种了几株寒梅,伴着木鱼声。
洛瑾瑜穿了一身素色僧袍,跪在蒲团上,木然的数着佛珠敲木鱼。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丫头走了进来,洛瑾瑜猛然起身,问道:“如何?要回来了是吗?兰儿。”
兰儿,便是以前的洛瑾瑜救过的一个乞丐,曾经冒充鲁国公府名叫香兰的丫头给赵筠送过一封信,让赵筠去杭州寻洛瑾瑶,假作是洛瑾瑶指使的香兰送心给赵筠。
当时洛瑾瑜虐猫事件被揭穿以后,洛瑾瑜神志不清,这个乞丐丫头倒是逃过一劫。
王玉瑶穿到洛瑾瑜身上以后,得到了洛瑾瑜的记忆,便想法子把对洛瑾瑜忠心耿耿的乞丐丫头弄到了自己身边做贴身丫头,改名兰儿。
之前同样对洛瑾瑜忠心的丫头蝶儿,因洛瑾瑜虐猫之事,早被赶出了府去,自生自灭。
“是的,大小姐,二小姐要回来了。”兰儿道。
“要回来了?”洛瑾瑜喃喃,“他要回来了,三年了,三年了。”
洛瑾瑜捧着脸呜呜哭起来。
兰儿心疼不已,便劝道:“大小姐,莫要伤怀,二姑爷这不就回来了吗,您的真情终究会打动二姑爷的。”
“你说的对。”洛瑾瑜重新跪到蒲团上,这一回虔诚了许多,她心里想道:我才是齐殇帝的真命天女,我的到来就是为了拯救齐殇帝,虽然现在我与齐殇帝还没有生出情愫,但是那不过是因为我们没有机会相处的缘故,一旦我能与齐殇帝日日相见,齐殇帝一定会爱上我的。到那时,洛瑾瑶就不算什么了。
洛瑾瑶、洛瑾瑶,为何这一世的洛瑾瑶还没有死!
洛瑾瑜咬住下唇,心生怨恨。
老天爷啊,你究竟还要折磨我们到什么时候,就不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吗?
想到自己可怜的身世,洛瑾瑜又落下泪来。
但我不会放弃的。
洛瑾瑜暗暗发誓。
我可以等,等到洛瑾瑶死去,我是洛瑾瑶的堂姐,为了不和将来要做皇帝的二皇子断了牵扯,鲁国公府一定会把我嫁过去的。到那时,我就能和心爱的陛下在一起了。
想到此处,洛瑾瑜又禁不住烦恼,洛瑾瑶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死啊。
怎么就不死了呢。
半个月后。
深秋,草木枯黄,黄土路上多沙尘。
洛瑾瑶却不管沙尘扑不扑面了,掀着帘子,指着远山上的红枫,痴迷的道:“夫君,我看到燕京郊外的红枫山了,你瞧,红彤彤似火。”
武嗣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啧啧道:“终究还是大齐的山水好啊,黑水城那地方,早上热死,晚上冷死,入目所见的花草,除了毛绒花和仙人掌就没有别的,枯燥无味儿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