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亭的单身公寓殷宁不是第一次去了,但是这一次一进去,打开橘黄色的门厅的灯,忽然就有了一种莫名暧昧的感觉。
顾远亭蹲下身在鞋柜里找拖鞋,拿出来放在殷宁的脚边,殷宁看到他黑色西装下宽厚结实的后背,又看着他站起身,偏过头来垂眼看向自己。
“你好像有点紧张。”顾远亭的声音带着点笑意。
殷宁听到这句话不由愣了一下,然后不自觉地挺直了身板,直勾勾看着对方不做声。
顾远亭伸手抚上他的后背,慢慢顺下去,说,“别担心,我等你想好。”
殷宁脸一红,飞快地跳开,迅速换了拖鞋走到厅里。
客厅里空荡荡的,甚至连个茶几都没有,沙发和电视柜之间铺着一张偌大的灰色地毯,白色的水晶灯照在上面,有一种晦暗难明的感觉。
顾远亭走进其中,依旧温柔地询问着,“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他心中其实也有些不确定是否真的应该做到这一步,原本水到渠成的事情,因为多了一个蝴蝶纹身而变得让他望而却步。
他知道至阴的灵魂对纹身的吸引力,但是顾远亭又怎么舍得伤害殷宁?到底能不能控制住纹身的力量,此时此刻在顾远亭心里还是个未知数。
见殷宁微微点头,顾远亭摸了摸他的头发,转身去浴室外面的储藏柜里找洗漱用品。
牙刷是新的,可以给他用;毛巾也是新的,一并拿过去;内裤没有,就算现买也来不及洗了,只能穿原来的;睡衣倒是可以穿自己的。顾远亭这样想着,抱着一捧东西走回去。
殷宁接过来,低低道了声谢,僵直着身体走进浴室关上门。
门外的顾远亭听着里面的动静,不免开始焦躁起来。
殷宁的身体他虽然没有见过,但是阿宁让他看见的多半也是真实的幻象,顾远亭完全想象的出里面的殷宁的样子。精致的脸,单薄的肩膀,纤细的腰身,一如当年。顾远亭只是这样想着,便有些把持不住,他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一侧的酒柜,拿了瓶红酒出来打开,坐在地毯上自斟自饮起来。
殷宁把花洒调到最大,热水哗哗打在后背上,在腾起的雾气中他有点看不清自己的样子。
生平第一次忘记矜持,但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为了确认他对顾远亭的吸引力,而是确认自己对他的心情。
殷宁终于关上水龙头,擦干身上的水珠,套上顾远亭宽大的浴袍。对方的气息在周身环绕,不知是因为热水的冲刷还是因为炽热的心情,殷宁的整个身体都浮着一层淡淡的绯红色。
他慢吞吞地走出来,见顾远亭坐在沙发前面百无聊赖地换着电视节目,便走过去半跪在他的身后,伸出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顾远亭一直在等待,他听到殷宁的脚步由远及近,感觉到肩上的触感,探出手去摩挲他的脸颊。拉着他的手绕到前面,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
少年闭上眼睛微微向后靠去,贴在柔软的沙发底座上。顾远亭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一把揽进怀里,含在舌尖的一口红酒就这样哺了下去。
殷宁来不及反应,舌尖被挑起,忍不住咽下一小口液体,剩下的部分顺着唇角流了出来。
顾远亭沿着酒液流过的痕迹一点点吮吸下去,唇下灼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侵入少年单薄的身体,他已经等了太久。
殷宁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不安,他却从未想过拒绝便是所谓的喜欢吗?殷宁一直知道,顾远亭对他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既是唯一的朋友,又像是刚出生的雏鸟第一眼见到的人,本能去靠近和依赖。十八岁的少年没有任何感情经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喜欢的是男是女,家族的惊变和顾远亭的出现强势地抹去了其他的可能性,他真正在意的便只剩下一个顾远亭。
一直以来殷宁都在想,他对顾远亭是有感情的,然而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殷宁却分不清楚。殷宁没办法这样不明不白地接受顾远亭的好,他喜欢公平。所以现在他在这里,到底喜欢到什么程度,交给身体来验证再直截了当不过。
于是他在喘息的空隙里,揪住顾远亭的衣领拉起他的头,继续之前那个被打断的亲吻。
顾远亭没有丝毫迟疑地回吻过去。
这是他曾经反复幻想过的情景,找到真实的活着的阿宁以后,认识他,熟悉他,带他逃离危险,把他变成自己的。而现在终于到了最后一步。
他把殷宁轻轻放倒在地面上,自己覆身上去,因为太激烈的动作又滚到地毯上。顾远亭想,他真是有先见之明,没有买茶几实在是太明智了。
手下的身体是他熟悉的,甚至比殷宁本人还要熟悉。透过衬衫单薄的布料,每一寸的肌肤都在记忆里被抚摸过无数回,所以他轻易地挑起少年的颤栗和难耐。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殷宁深陷其中,几乎无法呼吸。
顾远亭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的手紧握着殷宁的手腕,把他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呈现出一种舒展又脆弱的姿态。纹身不知何时从身体上蔓延出来,绕在殷宁的胳膊上一路向下,最终缠绕上他的脖子。
顾远亭叹了口气,终于停歇下来。
殷宁紧闭着的双眼此时睁开,忍不住的脸色潮红。他抬头看向顾远亭,看到那人扫在自己额前的黑发,看到一双温柔的眼,却也看到顾远亭渐渐收回的手臂和丝带一样漂浮在半空中的黑色细线,细线的尾端连接着手腕处的蝴蝶纹身,似乎已与血肉融为一体。
他震惊地望过去,亲眼看到顾远亭慢慢收回了那些细线。
“你可以控制它了?”
顾远亭拉起他的手,让他与自己一起坐回沙发,回答道,“算是处于拉锯的状态,有时候控制得了,有时候控制不了。”
“那它刚才是想做什么?”想起来殷宁还有点心有余悸。
顾远亭没有马上回答,却问,“你现在怕不怕我?”他还记得阿宁问自己怕不怕与一只鬼这样亲密地在一起,而现在不人不鬼的自己,却要问殷宁同样的话了。
殷宁摇了摇头,“你毕竟没有让它伤害到我,不是吗?”
顾远亭看着他清亮明澈的目光突然说不出话来,就是这样毫无条件的信任,让他觉得曾经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没关系的。”殷宁努力抬起头,用嘴唇碰了碰他的唇角。
顾远亭再次附身下来,这一次,他再无退缩。
花纹在意识中叫嚣涌动,顾远亭分出一半的精力来压制它们,另一半便放在殷宁的身上。阿宁的手臂环上他的肩膀,少年的怀抱如此温暖又如此真实,两辈子累积的空虚寂寞终于有了慰藉。他低头看去,少年眼角水光潋滟,而在那双眼睛里终于印上自己的影子。
顾远亭微微晃神,他记得那个对他威逼利诱,想尽一切办法骗他爱他的阿宁,一直都记得。他终于实现了阿宁的愿望,还他一个全新的没有受过任何伤害的殷宁。而这个骄傲的少年也是同样执着地爱着自己,也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因果。
殷宁不自觉地眯起眼,眼中波光潋滟。他只喝一口酒现在却有点醉了,或许因为醉后才可以说的情话因为过于矜持严谨的性格也只能假借着醉酒说出口。
“顾远亭,你喜欢我吗?”
殷宁只有十八岁,十八岁的喜欢才是最纯真的感情,当年的阿宁固执地问他爱不爱,或许并不懂真正的爱是什么样子。
顾远亭眼里浮起一点笑意,“喜欢。”
“顾远亭,你对我那么好……”殷宁低沉呢喃。
像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似的,顾远亭又低头啄了啄他的唇角。
就在他想继续攻城略地的时候,殷宁的手突然抽出来抵在他的胸口,他咬了咬下唇,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说,“顾远亭,你从来没有骗过我。”
“嗯。”顾远亭看着他的眼睛。
殷宁的眼神似有一瞬间的躲闪,但终于还是坚定地回望过去,“我总觉得你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顾远亭,你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顾远亭一时愣住。
对于喜欢的人来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其中的含义都很容易被捕捉到,何况他从来没有在殷宁面前掩饰过什么。但是现在他又该如何对殷宁解释,过去的你和现在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远亭没有否认,殷宁便当默认了。他眼中的光一点点寂灭,却还是勉强又问了一句,“你对我那么好,也是因为那个人?”
殷宁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顾远亭时那人眼中的泪水,一个大男人,若非情到深处又怎么可能流泪?他因为另一个人,接近自己,照顾自己,甚至爱着自己,殷宁竟然连一点怨恨的理由都找不到。但是骄傲如殷宁,又怎么能容忍他喜欢的人心动的理由不是自己?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殷宁仓惶起身,低头看着顾远亭,等着他的解释和挽留。
顾远亭知道,如果他错过这一刻,今后两人间便会留下一道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痕。他张开口打算说点什么,但这时纹身却突然脱离了掌控,像是怕被殷宁逃走一样,细线争先恐后地从皮肤伸出钻出来,在半空中织成一张网,铺天盖地地向殷宁兜来。
顾远亭情急之下用意念去挡,两种力量相撞时却似乎从灵魂深处涌出一股新的力量,汹涌磅礴,以接近碾压的姿态砸向那张网,也砸进他的意识里。
顾远亭当下眼前一黑,瞬间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