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夫人最终还是听了宜敏长公主的劝,决定先见见姜大太太的面。她想到了姚姒给自己做的衣裳和鞋子,那样精湛的手工,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有这功夫的,必定是惯常做。从前觉得她身世上不了台面,也曾叫人暗中打听姚家的状况,她这才发现,这姑娘能在那样的境况里活下来,想必心性必不是个软弱无能的,她思忖着,儿子迟早有一日会分家出去单过,府中主持中馈的当家夫人,必定要是个能主事撑得起的人,这样一想,心头就又软和了几分。
也许人就是这样,一旦想通了某些事情,或是作了某种退让,事情便会离当初的想法渐行渐远,定国公夫人拿定了主意,便吩咐人请了儿媳妇曾氏来。
自然,在儿媳妇面前,她也不会表现得那般的明显,“从前,我们家和姜家也没多少往来,只是姜家如今有些不同了,既有了太子侧妃那一层,我们也不好怠慢了姜家去,你寻个机会,将姜大太太请到我院子里来。”
曾氏最是个玲珑心肝的人,听婆婆这样一通吩咐,哪里还不明白婆母的心思,心里着实欢喜,暗道,这事还真得公公出面哄一哄婆母,五弟和姚家姑娘的事情这才有了转寰的余地,于是不动声色的应了声是,她晓得这个时候不用多说什么,婆母的性子一向是要人顺着她的,便笑着道:“媳妇这就去安排。”
曾氏出了上房,便吩咐身边的丫鬟,“你快去告诉世子爷一声,就说母亲要见姜大太太,这会子五弟必然和世子爷在一起,也让五弟安心。”
那丫鬟旋即领命而去,曾氏脸上的笑意这才舒展开来,像了结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样,她长吁了口气,便去了待客的花厅。
曾氏主持中馈已经十多年了,这样一件小事自然办得不动声色,姜大太太带着姚姒和姜梣被曾氏亲自领着来到上房,定国公夫人遣了身边得力的秋嬷嬷在门口相迎,姜大太太见到这样的阵仗,心中有了底,因此待秋嬷嬷很是客气。
定国公夫人首先入眼的便是姚姒,适才拜寿时她离得远远地,倒是没能看清楚,如今近在眼前了,定国公夫人倒是好一阵打量,眉不描而黛,一双漆黑闪亮的大眼晴显得很有神采,仿佛与上次相见时又有些不同,仿佛更加娇妍了几分,这样小的年纪,身上却又有股子镇静从容的闲逸,叫定国公夫人微讶,难道这心态不一样,竟连看人都变得不一样?
姜大太太并没错过定国公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但至少不是带着居高临下的厌恶之色,姜大太太越发证实了心中的猜测,只做不知,和定国公夫人见礼,分了宾主坐下后,丫头上了茶,她便让姚姒和女儿给定国公夫人行礼。
定国公夫人这是第一次见到姜梣,便让丫鬟拿了份见面礼给她,这才和姜大太太寒喧起来,“姜太太回京,说起来我也是最近才得知的,归京后一切可都安置妥当了,说起来,公爷和姜家几位爷从前也都曾同朝为官,只不过文武不同道,这才没有过多的往来。”
姜大太太客气地回道:“托夫人的福,回京有姒姐儿帮着打点,家下都安置得妥当,其实这回从琼州岛回来还都是贵府的五爷着人护送的,本该亲自登门来答谢的,却又怕唐突了贵府。”
定国公夫人早已得知了此事,因而对姜大太太道谢的话并不以为意,“孩子们在外头做些什么,我这做娘的也不好多问,左右一切都是为着朝庭效力,姜太太也不必太过客气。”
认真说来,这原本算是私下里的交情,姜大太太见定国公夫人几句话便把赵斾这一番护送的事归置成公事,姜大太太也就很上道的跟着话头说了几句场面话,一时间屋里倒也没冷场,只是气氛却也不热络。
曾氏看这情形,连忙觑了个说话的空隙,拿了姚姒做的衣裳做由头,对姜大太太道:“想不到府上的姒姐儿倒生了一双巧手,给母亲做的活计看着就养眼,现在的姑娘若说拿针我是信的,只是真的能静下心来好女红,这倒是少见。”曾氏的话倒也不是有的放矢,不过是想借着夸姚姒的由头,让婆母和姜大太太顺着这上头来说。
果然姜大太太便笑道:“倒也不是我夸自己的外甥女,便是我家的梣丫头自小被我拘着做女红,后来去琼州岛又做了这些年的绣活,都比不上姒姐儿。”她顿了顿,脸上的神色便黯淡了几分,“倒不怕夫人和世子夫人笑话,我家小姑子去得早,留下她们姐妹两个有家归不得,反而在寺庙里寄居了多年,想必那时候日子艰难,手上的活计便是这么练出来的。”
姜大太太说这番话的用意姚姒一下子就猜出来了,这也算是在定国公夫人面前揭了底,也算是把丑话说在了前头,也算是堵住了定国公夫人再拿她的出身说话的可能,姚姒没想到姜大太太为了自己,这般的费心费力,心下着实是感激不已。
曾氏这个时候并未接话,她看了看自己的婆婆,就见定国公夫人脸上露了几分怜惜之意,且又朝姚姒招了招手,“好孩子,来给我瞧瞧。”
姚姒看了看姜大太太,见姜大太太点头,她这才上前几步行至定国公夫人面前,说实话,这样子叫定国公夫人仔细的瞧,心里着实没底,又有些羞意,又有些紧张,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才能让定国公夫人对自己改观,内心挣扎了几下,索性豁出去了,微微朝定国公夫人一福身,也就做出一幅磊落大方的样子来。
定国公夫人却嫌她离得太远,笑着道:“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来我跟前让我瞧瞧。”
姚姒很是听话的行到她的身边,双手便叫定国公夫人拉住了。
定国公夫人握着那双细白纤长的手好一阵瞧,末了便说道:“平常除了在家做女红,可曾读书习字?”
姜大太太与曾氏互相瞧了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瞧出了些喜意,只见姚姒恭敬地答道:“回夫人的话,从前母亲还在时,便是母亲给我启的蒙,不敢瞒夫人,略识得几个字。”
定国公夫人却对她的话很是满意,并不为了讨自己的欢喜而一味的胡夸乱吹,这样看来,倒也是个实诚的孩子,心里却思忖着,姜阁老是一代文豪,家学渊源,其女自然学识是不会差的,而她刚是由姜氏亲自教养,也绝不会只是如她所说只识得几个字而已,而且那日在承恩公府她们几个孩子玩击鼓传花接诗的事情,她也略有耳闻,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定国公夫人便决定试试她,“平常可看经书?不过像你们这个年纪的姑娘家,只怕是静不下心来读经的。”
姚姒却不好回她这话,想了想才道:“因为曾在寺庙里住过几年,大藏经,地藏经,金刚经,药师经都略读过,平常也为亡母抄经。”
曾氏一瞧这情形,心中便有了猜测,果然定国公夫人就拍了拍姚姒的手,笑着道:“好好好,难得你小小年纪能静得下心来,实在难得,唉,这人老了眼晴也不好使了,这月三十日是地藏王菩萨圣诞,不若你替我抄写两卷地藏经吧,到时好叫我供奉在菩萨坐前。”
这便是要试试姚姒的书墨了,姜大太太心中一阵的欢喜,见姚姒还愣愣地,便笑着提点她,“姒姐儿,还傻愣着干什么,能替夫人抄经书,这是多么的难得,还不快多谢夫人!”
相较于在承恩公府,定国公夫人对她的态度可算是一个天一个地,她一时之间倒有些懵了,直看到舅母对自己使眼色,姚姒这才回神来,自然是脆声地答应下来,“多谢夫人抬爱,月底前抄两卷地藏经应该来得及,不知夫人还有何吩咐的?”
曾氏便接了话笑盈盈地道:“夫人喜欢簪花体,侍佛甚诚。”
姚姒感念曾氏的提点之情,微微朝她一福身,便道:“请夫人放心,小女回去后便焚香沐浴,日日茹素,直到把经书抄完。”
曾氏适时的打趣道:“唉,原本这差事是由我和几位弟妹来做的,如今倒是要麻烦你了。”言罢便朝定国公夫人讨话,“母亲,少不得媳妇要把人借一借,还有些事儿要与她说,不若母亲和姜太太屋里宽坐片刻,一会我再把人给送回来?”
曾氏这样的识趣,定国公夫人确实是想私底下和姜大太太说会子话,自然是同意的,曾氏便拉了姚姒和姜梣一起行礼退出了屋子,姜梣却趁曾氏不注意,偷偷地给姚姒眨眼晴,倒弄得姚姒耳根子都红了。
等从定国公府回来,姜大太太便把姚姒单独叫到了屋里和她说话,其实姜大太太也没曾想事情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定国公夫人虽没有明说,但我瞧着她是同意你们的婚事的,原本我还直担心,今儿她会不会让你难堪,倒真是没有想到,事情也就这样顺利下来,依我看,你是个福气深厚的孩子,遇到像赵五爷这样有心的,舅母心里是真的放了心。往后过了门,可一定要孝顺长辈,尊重嫂嫂。”
姚姒也有些动容,想到定国公夫人并不是个能轻易地改变想法的,这中间也不知道赵斾到底花了多少的代价,才令得定国公夫人改观,她对姜大太太就郑重地道:“多谢舅母为着我费了这些心思,将来姒姐儿一定诚心侍奉长辈,便是对世子夫人几位嫂嫂,也一定当作是亲姐姐来待。”
姜大太太揽住她的肩直颌首,“好孩子,你能有个好归宿,你娘在天有灵也能安息了!”她很是感概道:“天底下没有一个做娘的,不是为着儿女好的,你的性子我放心,舅母是过来人,这些做人的道理我慢慢和你说,正所谓求什么就要付出什么,这人呐,只有诚心待人,先把自己的心付给对方,才能期望对方回报自己真心。”
姚姒心里明白姜大太太的意思,这番话既是在劝她心中不可以存了疙瘩,将来也一定要诚心真意地侍奉定国公夫人,这样的殷殷细语,大概只有做母亲的才会这样提点孩子,姜大太太是真的把她当成了女儿一样的来疼,她依偎在姜大太太的怀里,很是感动,“舅母,姒姐儿不会说话,但舅母待我的心意我都知道,若是母亲还在生,也必定会如此叮嘱,舅母放心,几位表兄和梣姐姐,我和姐姐一定会当她们是亲兄弟姐妹来待,姜家的门楣一定会重振起来的。”
姜大太太很是欣慰,又交待她,“给定国公夫人的经书要诚心抄写,若我是没猜错,你的经书抄完了,接下来定国公府必定会遣人上门来提亲,这几日你便在四喜胡同里住着,莫要再过太子府去,若你实在不放心,我隔三差五地便去瞧瞧娡姐儿,我瞧着太子爷待她很是好,一定会好好的护着她的。”
姚姒自然是没意见的,眼见着天色也不早了,便和姜大太太辞行,回了四喜胡同。
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