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笙也有许久没跟康纣南单独相处过,她拉着他的手将他牵过来,心疼道:“这么晚,你一个过来做什么,叫我过去就好了啊……”
少年低下头看了一眼向牵的手,又抬起头笑了笑道:“还没与师父分开那么久,临到要闭关的时候,突然想起师父,于是过来看一看,才好放心闭关。”
两人进了屋子,曲笙在地上铺上软垫,牵着他坐了下来,碎碎念道:“傻孩子,不用担心我,为师已经筑基了啊,以后一定多多赚灵石,让你们一个个也筑基……”
“师父,”康纣南温厚地笑着道,“我都快满十八岁了,不是孩子了。”
他其实比曲笙还大上两岁。
曲笙对辈分的观念根深蒂固,既然她是师父,那徒弟们就都是需要她照顾的“孩子”,但你若真这么跟半大的少年这么说,他们铁定要炸毛的,曲笙便柔声哄道:“纣南已经很沉稳可靠,是师父的希望呢。”
对康纣南这样敏感的少年,便要用细水长流来慢慢化解他心中郁气。
最早她遇到他的时候,康纣南谁都不信任,毕竟出自一个感情淡漠的家庭,还差点被亲人害死。把康纣南教导成现在温润如玉的样子,曲笙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
康纣南唇角的笑容不变,他虽然有眼疾,但那双眼睛却总是藏着莫名深邃的神采,此时那双眼眸微微眯起,他轻声道:“其实近日有许多感触,苍梧经历几番波折,弟子们看在眼中,也是想为门派尽一份心,”
“等你们筑基以后,就可以帮为师分担了,只是不能冒进,千万莫要学我。”想起那时强行用引灵气冲经脉,曲笙不好意思地侧过头,“现在有为师在,你们不需想太多。”
“可是……”康纣南身体微微前倾,“师父不觉得最近晋城实在太过危险了吗,为什么师父不考虑将门派转到其他地方呢?”
果然大弟子还是太敏感了。
“纣南,秘境危险吗?试炼危险吗?修炼之道,总是伴随着无数危险,而危险也同时意味着历练,在这个过程中,为师希望你们不要惶恐,而是直面内心的恐惧,既然踏上这片土地,那么我们的路,当从此地开始!”
身为一个掌门,曲笙做事,不做决断便罢了,而一旦下了决心,就会坚定贯彻执行。
康纣南似乎还有话要说,可他迟疑了下,终究还是咽下了口中的话。
“既然师父已作出决定,弟子必当遵从。”他低声道。
又聊了一些修炼心得,曲笙送走了康纣南。
关上掌门殿的门,她看着夜空。
晋城这地方,没了护城大阵,她的苍梧,也没了护宅大阵,简直连凡人的村落都不如。
她重新拿出浴桶,洗过澡后,心想等夏时回来,一定要去丹平城买个好一些的阵法,明日去找六文钱,看看能不能再弄到一些灵石,一个上品阵盘怎么也得几千灵石,她手上这些灵石,完全不够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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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曲笙便去了西市,千丰城财大气粗,那家“黑崎大商”便开在西市的正中央,是最好的黄金地段。
棕翎是幕后掌舵人,轻易不会露面,掌柜和伙计都另有其人,而在门口迎宾的,是从千丰城带来的半兽少女,一共两人,一个竖着尖耳朵,像只狸猫,另一个则在外形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同,都长得甜美可人,一见曲笙便迎上来。
“曲掌门,可有事找我们棕翎真君?”
“我来找我的管家六文钱。”
狸猫耳的少女噗嗤一乐,指着柜台下面道:“它在那儿呢!”
曲笙把头探进去一看,那柜台下面放着好多账本,六文钱正抱着算盘养神,浑然不觉自己的主人来了。
曲笙伸手将它捞了出来,抚摸了几下,才发现这小家伙毛皮滋润得很,看来元宝鼠果然要与钱财打交道才能满足,她用神识唤道:“六文钱,醒醒!”
主人与契约灵兽之间的神识呼唤比什么都好用,六文钱立刻醒了过来,一看是曲笙,马上叽叽叫道:“带我回去,有好事要说与你听!”
曲笙便抱着六文钱,像两位兽族女修打过招呼,带着它走了出来。
“我们得去一趟丹平城。”六文钱道。
“我也想去一趟,护宅大阵必须得买,城主府办事效率太低,咱们不能指望晋城的护城大阵。”
“买什么护宅大阵?你觉得你那阵法有用吗?不如把灵石省下来做本金!这一次我随棕翎去丹平城,给你想出一个发财的路子!”
曲笙脚步顿了顿,她道:“你先说来听听。”
“路藏。”六文钱云淡风轻地说出一个词。
“什么?你要做路藏这一行?”曲笙一惊,差点把手里的元宝鼠丢出去。
路藏,顾名思义,是指修士将货物携带在身上运走。
对修真界来说,争抢资源是永远不变的话题,早在前九个纪年,因为人间修真狂热,到了最后纪年铭古纪的时候,资源已经匮乏到需要向九重天外天借助的程度,最后因为一界之主降世,人间的资源才重新焕发,天元纪年以后,争抢资源便没那么严重。
然而只是“没那么严重”而已,大比的资源仍然让人眼红,私下打劫的散修团伙,甚至暗地里劫大宗货物的门派也不是没有。正是因为货运的不安全,因此只有大商铺才有实力开分号,就连兽族想进驻其他六州,也得先在晋城试水。
比如格物宗的明德塔,负责货运的便是格物宗的高阶修士,自是没人敢肖想;异宝阁和致远斋有专门的负责货运的修士,每一次动辄十名元婴,财大气粗,而棕翎最开始货运,甚至动用了六阶大妖以示武力震慑。
这样的成本太高了。
尤其是其他小商铺,想要运输货物,便需要雇佣数名修士,可一旦消息走露,若是请的人不强力,还是有被劫的风险。
在这种情况下,“路藏”便应运而生,修士接到大宗货物后,不表露身份,偷偷将货物携带在身上,带到到达地点,是为“藏之于路”。
“别慌,注意形象。”六文钱比她镇定多了,“路藏虽然危险,但却是目前促进资源流通的最大助力。”
“做路藏的修士至少元婴修为,苍梧不可能做这个。”
“我的目的当然不是路藏,而是……”六文钱咧嘴一笑,“我要用路藏来开拓一条满是灵石的财路!”
曲笙皱着眉道:“说说看。”
“你想过没有,兽族为什么来晋城开商铺?一是因为晋城只有咱们一个小宗门,好控制,二是因为丹平城竞争激烈,且早已有大商铺垄断,他们讨不到好。所以兽族的意图根本不在纯粹的货源竞争,而是想公开插手路藏。”
“这是棕翎表露出的意思?”
“这是我的猜测,我们元宝鼠对生意最是敏感,千丰城的第一步绝对没那么单纯,若是只想要开商号,为什么等了这么多年?必然是天时地利人和,凉君大人才会出手。”
曲笙:“可据我所知,兽族一直有寄送的服务,目前人间各修士主城都有兽族的据点,但凡在黑崎州购买法宝材料,便可以根据货物的贵重等级和距离,雇佣飞禽。”
六文钱哈哈一笑:“这不就是答案了吗?兽族日渐铺开的据点,还有五阶飞禽的派送,正是兽族的天时地利。”
曲笙有点明白六文钱的意思了:“你是想借兽族的东风?”
“不,是双向合作!兽族有了天时地利,那‘人和’便应在咱们身上,你以为千丰城为什么看中苍梧,便是想借咱们的名头将生意做开,这渠道,就得先从路藏开始。这一次丹平城之行,我也将棕翎的意思摸得个七七八八,若是走这一条路,咱们是对半分!”
“可是魏国的黑市和渠道已经很完善了,你们准备从什么方向入手?”
六文钱神秘一笑道:“你先带我去丹平城,到时候便要你知道我们元宝鼠的厉害!”
曲笙见它志在必得的样子,心中也不禁认同了八分。
路藏成本低,而且兽族可不缺人力,只是渠道没那么好盘活,大宗的货物流通牵一发而动全身,比如曾经用来炼制储物戒的月光银,这种金属在西凉州的流通一度被一个中型门派垄断,整整八十座矿山全由这个门派买下,派上百高阶修士把守。但最后,不到三年,这个门派就被瓦解得连道场都不剩了。
而在这七国联盟比其他地方封闭得多,对门派奉行宽进严出,对材料,则是严禁严出,他们虽然不在乎路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在七国联盟中倒卖物资,比如稀有矿石、材料,慈禄宫的修士再懒散,也不希望有人在自己眼皮地下捞金。
这件事,还得好好计较一番才行。
她道:“看看可以,但是本金就算了,护宅大阵优先级最高,另外,我还要与大家商量过才好定夺。”
六文钱不以为然,它心里明镜,曲笙能商量的人也就是夏时了。
到时,它也正好看看那夏时是不是个可以共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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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丹平城。
城门处照例排着两行队伍,一行是入城的平民,一行是入城的修士。作为魏国的都城,丹平城每天的人流极大,修士的队伍也有十多人在等着记录信息入城。
一名容貌英俊,眼角带一滴泪痣的青年从天而降,他一身暗蓝长袍,飘然走过两行队列。
这名无视队列的青年对守城修士出示一枚金色令牌之后,对方立刻露出客气的笑容道:“恭迎贵客入城。”
旁边的人纷纷交头接耳,原来那青年出示的是七国通行令,可以自由出入七国联盟所有城池,普天之下不过百枚,极为稀有。
进入丹平城后,这名青年来到一家名为“致远斋”的商号。
里面的伙计急忙将他迎进商铺中,他不看任何法宝,直接跟着伙计进入商铺的内堂,用法诀打开禁制后,便见几名修士正在里面饮茶,一见人来,都是目露惊喜。
青年忽地一笑,那笑容俊美邪气,他低声道:“诸位掌柜,听说黑崎州的兽族想插手丹平城的生意?这有什么可慌的,但凡谁想分一杯羹,也得问过咱们虚妙山同意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