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
夏时知道她在说谎。
出门在外,他若不在自己的落脚地方做好准备,也就枉费师父教导了。何箫跟刘仙师刚一来到角子街的时候,他便有所察觉,之后,何箫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好在何箫对曲笙没杀意,否则他还真不好解释自己怎么以筑基后期修为突破了金丹修士的结界。
苍梧的门派私务他不便参与,也不会刨根问底为难曲笙。
“大家准备吃早饭,我正好无事,康纣南拜托我出来接应你一下。”
“有劳夏道友。”
她一路都心不在焉。
青极宗的事情比她想象得复杂,那个神秘的修士是谁?引导青极宗来对付苍梧,是无心还是有意?
何箫回去后会怎么说?青极宗还会不会派人来?
若真的硬碰硬,她还如何自处?她的同门、她的弟子们,又该如何自处?
一时间心乱如麻,她进了院子,只是敷衍地摸了摸桐姝的辫子,将从艳阳楼带回来的食盒放在石桌上,严肃地对等着她开饭的少年们道:“今日饭时不必叫我,纣南自行修炼,严琮带着延启继续抄门规。”然后转过身看着夏时,“请夏道友随我入内堂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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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在街上,我并未对夏道友说出实情,乃是因为人多眼杂,不得不防备,望道友勿怪。”
“自是不会。”
两人在空荡荡的内堂对坐,从这里便可以看出苍梧家徒四壁,屋里没任何摆设,连个待客用的茶桌,都是曲笙从储物袋中取出的。
曲笙将与何箫的恩怨一笔带过,细细讲了青极宗的目的,以及那个神秘的修士,而后道:“青极宗不会善罢甘休,我虽夸下海口,却也不会只逞匹夫之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曾经我答应过夏道友,将苍梧情况和盘托出,不知道友现在愿意听否?”
夏时颔首道:“洗耳恭听。”
“苍梧派,得名于燕国附近的苍梧山,由我派开山祖师明潜真君,于铭古纪3942年创立。”
如今是天元3415年。在天元纪年之前,人间曾经历经长达近十万年的九大纪年,而在九大纪年之前,还有更早的上古时期、洪荒时期、混沌时期。
铭古纪,便是九大纪年中的最后一个纪年,在整个人间历史中,也是极为重要的一段时期——那是一段充满争斗的漫长历史。
人间界始于混沌,有上古十二神降世,他们裂大地,造七州;填内陆,引天水入就十二湖;推演造化,擎起三十六山;分割水域,方有四海;而后定山河,安乾坤,归天道,创造规则,方有今日人间雏形,得称“人间界”。
洪荒混战,生六界三道,六界乃: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混沌界,三道又分:轮回道、天道、修罗道。六界并不像如今泾渭分明,而是一团混沌,除仙道独善其身,不在此界外,人间界中有神有魔,有人有妖,摩擦纷争不断。
当矛盾愈演愈烈,天道崩塌,爆发神魔大战。上古十二神于彼岸之门封印魔界,以众神神格殉难,重新建立天道,制衡六界。但因为上古神厄离爱上魔后,导致心魔横生,封印时留下一道暗门,因此人间每万年一场大劫。
魔界泄露的魔气会滋养出魔尊,人身魔心,觉醒前与普通修士无异,但觉醒后会得到人间登顶的渡劫期修为,拥有打破封印的力量。如果人间没有渡劫期大能与之抗衡,不能及时杀死魔尊,封印魔界的封印便会开启,届时修罗道主宰人间,六界重回生灵涂炭。
于是人间已经历上古纪、元古纪、溯古纪、间古纪、圣古纪、沉古纪、谅古纪、函古纪、铭古纪等九个纪年,前八个纪年都产生了一位魔尊,之后被正道修士诛灭。只有到了铭古纪,太和灵端峰出身的魔尊,觉醒后并没有屠杀人间修士,而是与人间界主一同进入彼岸之门,自此之后,彼岸之门消失,再无魔气泄入人间,也不会再产生新的魔尊。
魔尊与界主相携镇守魔界,方才有了天元纪年的太平盛世,灵端峰峰主“太和桃花”阮琉蘅与夏承玄,亦是成为人间一段佳话。
曲笙继续道:“只可惜,铭古纪4745年,明潜祖师遭同门师兄清吾神君迫害,苍梧道统,讲究的是‘无欲无求,与世无争’,当年除明潜祖师一人为元婴期,座下弟子仅有四名金丹期罢了。在此一役中,门内弟子惨遭屠戮,最后只余第二代苍梧掌门彦之真人,带着二百七十二人,从苍梧山撤离,随后隐匿在深山之中,几乎不问世事。”
夏时心中一震。
曲笙所诉,竟与他所知的当年真相不同!
他按捺住心中触动,问道:“铭古纪4745年正是铭古纪年的最后一年,之后便是天下大定,为何要撤离苍梧山?”
曲笙道:“夏道友有所不知,当年彦之真人不过是筑基后期修为,放眼宗门竟无一个金丹修士,其他弟子也不过是炼气期,自是守不住苍梧山,只好隐居避难,彦之真人于天元元年成为苍梧第二任掌门,在位一千四百年,寿限终了逝世。”
夏时垂眸道:“彦之真人临危受命,以筑基后期修为将苍梧维系下来,已是不易。”
“苍梧第三任掌门为逢朗真人,乃是彦之真人三徒,于天元1412年继任,却经历了天元纪年最动荡的一段岁月,”讲到苍梧历史,曲笙脸上是超出她这个年纪的沉重,“天元2018年,歌留山老祖陌降元君欲勾结北冥界之人吞并人间,发动失心魔修与人间大战,战火荼毒人间全界,便是连隐居的苍梧都不能幸免,逢朗真人投身大战,被失心魔修所害,且门派好不容易晋阶成功的数名金丹长老尽数陨落于此战……之后,便如修真界典籍所记载,当年的魔君晏修,如今的太和青弭峰峰主与其道侣柳元君,诛尽奸邪,还人间朗朗乾坤。同年,尚才筑基后期的师父凌海真人成为了苍梧第四任掌门,带领其余的弟子,在魏国附近的一处山坳里,寻到一个无人洞府‘削月洞’,在那里安顿了下来。”
但凡修士大战,修真界和人间都不能幸免,又何况是天元2018年的十万年人间大劫……苍梧这样弱小的宗门,能保住一点血脉不散,已是造化。
“其实我一直心有疑问,如今苍梧莫非只有你与封笛,再无其他同门?”夏时问道。
“苍梧派行至今日,弟子一代比一代凋零,五年前,也就是天元3410年,师父寿限将至,而宗门资源日渐微薄,师父无力晋阶,于是点燃机缘灶,推演机缘指向了晋城,师父便将门派从削月洞迁徙至魏国,沦落到晋城贫民窟中蜗居一隅。天元3413年,晋城刚入冬,师父他老人家没能撑过那一年……他临死前,将苍梧托付给了我,也正是这一年,我成为苍梧第五任掌门。”曲笙脸上没有表情,但她的手指一直紧紧攥着腰上的飘带,“夏道友想必也心知肚明,我这堂堂一派掌门,找徒弟基本靠捡,找机缘基本靠懵。然而曾几何时,我师父凌海真人座下,苍梧第五代弟子,也有九人之多,只可惜……”
大师兄何箫金丹期,五年前从削月洞叛逃,卷了门中大半资源不知所踪;
二师兄岳罄她连面都没见过,听说不过一百多岁便已早夭;
三师兄徐鼓筑基中期,成日鼓捣一些奇怪的玩意,充其量只是个不伸手要灵石花的存在;
四师兄封笛放诞不羁,好枕温柔乡,精通琴棋书画,但偶尔谱个曲换钱养家糊口已是良心;
五师姐管铃,筑基初期修为,已与天澜丹派的一名内门弟子结为道侣,因此并不在苍梧;
六师兄韩筝同样面都没见过,听说已经远游了五十年,除了密室里的本命元神灯证明他还没死,其他什么都没有留下;
七师兄胡筑十年前进了一个小秘境,再也没有回来;
八师兄关瑟也是筑基中期,别看是修士,却是喜好务农的实干家,在晋城郊区开荒了两亩地,专门用来种植他的花花草草,通常是不着家的。
“如今苍梧五代弟子中,能在苍梧帮衬一二的,也就只有三师兄徐鼓、四师兄封笛、八师兄关瑟三人,”曲笙平静地道,“何箫是指望不上的,他不落井下石,已是念及旧情,但夏道友,我苍梧也并非无一战之力。”
“愿闻其详。”
“苍梧第四代弟子,还没有死绝。”
夏时抬头看向她。
曲笙一字一句道:“苍梧派,也是有金丹真人坐镇的。”
少年的嗓音被刻意压低后,带着些沙哑,反而更魅惑了。康纣南这样气质清冷的公子哥,灯下如玉,拒绝人的时候,却尖锐如刀。
秀鸾似是习惯了他的脾气,仍是柔声哄道:“其实首座也并非放弃您,虽然您眼睛被毁,但只要到了元婴期重塑肉身就可以复原,只是您不愿屈就那些小宗门,首座才下令让您自由行事的……”
“你还有别的事吗?我有许多功课要做,请别打扰我读书修炼。”
“可是少司,”秀鸾声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焦虑,“在这种地方呆下去,哪怕您再厉害,也很难修到元婴,我求求您……”她情不自禁跪下来,牵住了康纣南的衣角,“跟我走吧!”
康纣南低头看她,一点点将衣角从她手中拉了出来。
“我只是一个没有野心的半瞎,既然你想看我,看过便走吧,别浪费我们双方的时间。”
秀鸾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她力气极大,直接将他拖了起来,看上去似乎想强行带康纣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