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紧紧拥住了曲笙。
今后,或许他也将看遍人间浮华,或许也会横死他乡,或许也会在茕茕独行时陷入俗世红尘……但他知道,这一生都不会听到比刚才这一句更动人的告白了。
他俯身在她耳畔,近乎低吟道:“我愿把生命给你,曲笙,我心甘情愿……这一生,只要你。”夏时出生便拥有了许多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财富和权利,却都是他未曾主动想要过的,真正的天之骄子,何曾追逐过这些俗物?可原本无欲无求的人如今也有了**,这世间他唯一想要的,便只有这个姑娘了。
确定心意之后,因果的转移十分顺利,月刃曾送阮琉蘅龙泪,这一次,它将身上最华美的一块银色鳞片嵌入了夏时的心口,这在曲笙看来,不过是一个简单的仪式,连灵力波动都没发生,然而当那鳞片入体,夏时身上的魔气立刻被鳞片吸入,他脸上重新恢复润泽,双唇也还了本来颜色,不过刹那间,人已变回原样。
因果之力,可见一斑。
而那紫色的神牵小剑,也被月刃吐出的一团雷火灼烧,最后在上面形成一道银色凹痕,月刃吩咐曲笙滴入精血,指引她直接将小剑收进了丹田,这才降落在夏时掌心,重新变回小蛇模样。
月刃似是极疲惫,它嘶嘶吐着信子,恹恹道:“琉璃洞天的本源与我相连,因此我会回琉璃洞天沉睡,如果夜刃寻我,着实告诉她,说我……等她……”小蛇说完就盘成一团睡了过去,夏时手掌一托,便将它送回了琉璃洞天。
再一看断龙门的满地狼藉,还有昏迷不醒的昆儿,两人俱是皱眉。
夏时给昆儿喂下一颗丹药,他渐渐转醒,眼神还有些迷蒙,揉着头道:“师父,我怎么晕了……”仿佛刚从好梦中醒来,但是抬眼一看尸横遍野的师门惨状,昆儿才想起发生了什么,瞬间又红了眼眶。
曲笙道:“来袭击断龙门的荔水派掌门及帮凶皆已死,你有什么打算?”
昆儿身上魔气又起,他问道:“是你们杀的吗?”
“是。”
昆儿干净利落地翻身跪下来,以头抢地“咣咣咣”对曲笙磕了三个头,道:“苍梧派对断龙门仁至义尽,我代满门弟子谢过曲掌门伸张正义,左右我无家可归,愿在苍梧派效劳一千年,所收所得,全部交给你们,以偿还贵派不计前嫌,对断龙门救难之情!”
“你姓名为何?”
昆儿双手握拳,跪言道:“我姓名为何已不重要,从今以后,我以断龙为名,今生今世,必已光复门派为己任,将祖师、师父留下的道统传承下去!”
曲笙心头震动,她似乎在这名断龙门弟子身上看到了当初的苍梧,彦之真人在离开苍梧山的时候,是不是也如昆儿一般——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活下去,把亲人留下的东西传承下去,曾经有苍梧,现在有断龙门,也许未来还有很多面临流离失所的门派,但这种传承精神永远不会消亡,宗门的凝聚力源自此,兴于此,绵延于此……在兴亡沉浮中还能坚持真知不灭,才是我辈之真绝色!
“好,我带你回苍梧,只是这荔水派,你可还要寻仇,亦或是想求人主持公道?”如果之前断龙门的高阶修士未全灭,曲笙本是想将此事告上五大山门,但是现在荔水派也失去了长辈们的庇护,消亡是迟早的事,不过她不能为断龙门做主,因此还是想问问断龙的意见,毕竟他现在是断龙门仅存的弟子了。
只是,门派消亡对修真界来说再普遍不过,虽然在五大山门的干涉下在人间建立了公义秩序,但修真界的本质仍然是弱肉强食,所以断龙斩钉截铁道:“不必,如果荔水派还能生存下去,日后,我断龙门与其定有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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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龙自己一人将断龙门满门上下的尸首都埋在了门派后方的林地旁,再此其间,夏时带着曲笙去了一次荔水派。
这个扎根于荔染水脉边上的中型宗门并没有什么变化,噩耗还未传开,弟子们仍然按部就班地修炼,门派留下的大多是金丹修士,被掌门带走近乎全部高层后,整个荔水派只有一名元婴修士镇守。
而这名元婴修士显然已经发现了掌门和若干位高阶修士的本命元神灯已灭,他正在自己的洞府收拾行囊,准备带着亲信离开荔水派,另谋高就。这个门派已经失去了武力和庇护,如果没有一个顶梁柱,也许不久后就会树倒猢狲散,又或者苟延残喘地等到一千年后断龙的复仇……这宛辽平原的恩怨,将随着他们的争斗而流传下去。
曲笙轻叹,随后返回断龙门遗址带走了断龙,再回到苍梧,心境又是不同。通过一门一派的消亡,她的眼里不仅看到了苍梧的变迁,还有其他门派的沉浮,乃至整个修真界的宗门变革脉络,和在这大势下,每一个掌门所该面对的危险和机遇。她已不再是那个晋城角子街贫民窟为了几两银子去斤斤计较的小姑娘了,可她也还是那个为了门派殚精竭虑,省下每一分钱的掌门大人,她比从前产生了很大变化,但有些事……永远都会坚持在心间。
安顿了断龙,曲笙满身疲惫回到掌门殿,终于打好一桶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
她将脑袋垂在桶沿,心里不知在思量什么,手指漫不经心地梳理着长发,在热气的蒸腾中,原本苍白的脸也终于红润了起来。
近几日耗费心神过多,却还未到放松的时候,苍梧……得有一个新方向,她心中隐隐有个想法,正垂眸盘算,却在这时,掌门殿外传来夏时的声音:“请掌门大人一见。”
她疲乏得厉害,懒洋洋不想躲,甚至自暴自弃地想着,反正在北海底的时候,他看也看过了,大概摸也摸过了,两人亲过之后,更没什么不能见他的,索性道:“请进。”
她挑唇微笑,有点期待他的表情。
待到夏时进来,只见他换回了黑色的太和精英弟子服,裁剪合体的衣料裹着修长强健的身体,既漂亮又勾人,可他本人却浑然不觉,衣襟端正,除了双手和头脸再无其他部位露在外面,与不着寸缕在木桶里泡澡的曲笙相比,通身的禁欲气派。
夏时进门后似乎愣住了,曲笙可以看出他身体在骤然间紧绷起来,便趴在木桶沿上侧过头笑,眼角眉梢都是柔情,因为某种隐秘的**,白嫩的肌肤从脖颈开始涌上了浅粉色,眼底水波滟潋。
蒸汽托出了个粉妆玉琢浴水美人,扯了矜持,撕了三从四德,大大方方地看着他。
夏时眼底一暗,曲笙甚至看不清他的身法,眨眼间,人已半跪在了她的木桶旁边,一手半扶着桶身,一手伸过来抚摸她长发。他低头轻轻啄了她放在桶沿的纤巧手指,离她近得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呢喃着道:“什么都看到了,掌门大人可要对我负责啊……”
“是我看你,还是你看我?”她故意问。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要负责的……我的命都在你身上。”他的唇几乎贴在了她的唇上,耳鬓厮磨道,“你让我舍不得走了。”
曲笙猜到了夏时会离开。
在苍梧接连两次激出了魔气,而且依照苍梧祭典后,芮栖迟对夏时说的那番话,他晋阶太快也是有问题的。虽然她不知道夏时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肯定不能任由其发展下去,再有一次,可没有月刃来救急。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夏时会来向她辞行,回太和寻找解决办法。
“你走也好,我已准备封山三百年。”她微微后撤,被他的气息逼得轻喘,但说出的话却十分理智,“苍梧刚站稳脚跟,但是门内弟子的修为还是太低,而且最近七国联盟战火四起,苍梧在燕国边儿上,也不省心。另外,之前门派过于动荡,师叔师兄们都没法好好闭关,所以才做此打算。再者我被息娘子取了三百年气运,若是山门大开,难保再招惹什么麻烦。”
“嗯,封山是个好主意,有了陆奉天留下的机缘和护山大阵,只要不从里面打开阵法,应该无碍。这一次我离开,也会回太和一趟,或许闭关,或许历练……等你重新出关,我再回来。”
他说的话,曲笙每一个字都能听懂,可真到他说出要离开的话,还是会舍不得。
三百年不见,对修士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他们不能耽于情爱,她的誓言未完成,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然而情爱若总能这般理智,就不会教人生死相许了。
她挺起身子,双手抚摸他的脸庞。
他将吻洒落在她洁白的肌肤上,顺着仰起的脖颈寻到了她的唇。
轻轻相碰,浅尝辄止,短暂一吻便分开。
她低声问道:“情爱会让你的剑变得脆弱吗?喜欢上我这样的人,会给你拖后腿的吧……”
“不会,守护会令剑修更强大,而你,会为我指引方向。”他起身,抬起她的下颌让她看着他的双眼,“夏家男人征战沙场,一生只忠于一个女人,我会回来的。”
……
翌日,苍梧封山。
宛辽平原上春去秋来,历经三百个寒暑。
流年匆匆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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