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齐?小齐?”叫人没反应,苏由慌了神,不由分说就探手过去,想掐一下江思齐的人中。
但这动作做到一半,就被江思齐挡住了,用的他自己一只冷汗淋漓的手。“……没事,”他坚持道,然后抹了一把额头,汗水甩到地上,“快点走过去就好了。”
别说苏由,连靳胜都不相信。“包给我,由子。”他干脆利落地说,伸出一只手。
两人不愧是死党,苏由马上就明白了靳胜的意思——靳胜替他背包,他背江思齐。他一点废话都没有地把包拿下来,但横刺里另一只手在靳胜之前提走了。
“我来。”杜英沉声道,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被苏由和靳胜四道目光盯着。
其实苏由并不介意杜英帮忙,但他介意靳胜对此的反应。不过这时候他也顾不上这许多了——靳胜和杜英的问题可以以后再处理,现下要先做的自然是先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怎么快怎么来,”他飞快道,抓住江思齐的两只手绕过自己的脖子——江思齐试图反抗,但他现在痛得钻心,根本不可能做到——大踏步地朝另一侧树林走去。
匠营子方圆约有百来丈。这本不算大,但它北面还有个很长的缓坡,连接到一块更大的空地上。那本是宫殿的遗址,但也许是因为未建成的原因,它毁得比匠营子还彻底,以至于只能看到一片焦土,连黄土柱子都看不到。
但也有相同的地方。比如说极度干燥,地面龟裂,还有那恍如死亡一样的极度沉默。不论是呼吸声还是脚步声,它们似乎都被限制在了一个无形的密闭空间里,随着他们的起伏走动,回声隐隐。
粗神经如苏由,这时候也闭嘴了。
不仅因为异常的寂静和寒冷,也不仅因为异常安静的靳胜和杜英,还因为江思齐愈来愈微弱的呼吸声。江思齐一开始还挣扎,越往里走,动静越小,几近生气全无,就和要……
苏由不敢想下去。他觉得江思齐的情况比上次在秦庙时还要糟,他却再一次无可奈何。
但他马上在心里否定了这种猜想。不,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至少还有一件事可以做——用最快的速度把江思齐带离这片死地!
这决定的前后,在靳胜和杜英眼里,就是苏由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虽然江思齐不胖,但男生长到他那种个子也轻不到哪里去,以至于他们都在暗自心惊。苏由这是……被刺激了吧?
“我们也快点。”杜英出声提醒。他觉得苏由采取的决定很聪明,不仅仅对江思齐;因为他几乎能肯定,再在这么冷的环境里待下去,靳胜也要不好。
靳胜被他小幅度推了推,不由回头看去。一瞬间,他发现了杜英眼里没来得及闪逝的担忧,心中一动。但他什么也没说,只重新转头,朝着苏由的方向快步跟上。
在他们身后,鬼地依旧寂静无声。但被江思齐汗水洇湿的黄土地面,却没在这炎热的天气里迅速蒸发干燥;相反地,它颜色愈来愈深,直至赤红,宛如血泪。
从踏入死地到走到完全看不见它的地方,约莫三公里。这在平地或者马路上也许不算什么,但现在却像是末日一般的感受。至少苏由一气儿往前猛走,直到背上江思齐的呼吸声变为正常的平缓时,他几乎感觉要虚脱了——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够不够远了?”靳胜唯恐出别的岔子。原先在匠营子时,他感觉糟透了,总有一种下一刻就倒在地面上的预感;但一离开,就和溺水的人终于重新呼吸到了空气似的,又活了过来。
苏由现在根本没法回答他,杜英只往后看了一眼。“如果可能的话,再往前走一点吧?”他建议道,“越过干涸的河道,争取走到最近的南坡上。”
山南水北是为阳,他们现在显然就需要这么一个地方摆脱之前阴地的影响。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沁河没有改道,被烧毁的宫殿风水是很好的。至于它现在为什么变成草木不生的阴地,一部分是因为大火和沁河,另一部分则是因为……
杜英抿紧嘴唇,目光很快掠过前面江思齐的背影。
所幸他们运气还可以,最近的南坡坡度平缓,林木高大,之间缝隙稀疏。西斜的阳光钻过树叶之间,在树干和地面上投下斑驳的金影,可以看到细微的颗粒在光柱中浮动。
“丁达尔效应真美。”靳胜下意识地嘀咕道。
“什么?”杜英跟在他后面,闻言莫名其妙。
靳胜又瞥了他一眼。“没什么。”工科男的情趣显然不在一般人的理解范围里,他早就习惯了。
唯一能理解这话意义的苏由现在注意力都在江思齐身上。他已经把人放到树根边上靠着,拧开了水瓶盖子,小心地给还半昏半醒的江思齐喂了几口。
“咳,咳咳……”水不小心进了气管,江思齐咳嗽起来。
“诶?”苏由赶紧地给他顺气。“慢点喝,慢点喝。”
“没事……”江思齐总算清醒了些。确切描述不是清醒,而是那种阵痛渐渐消逝,他缓过来了。“我没事。”
可惜这话现在没有一个人信。
靳胜站在边上,双手抱胸。“你到底怎么了?”还没等江思齐回答,他又抢白道:“别说些你自己都骗不过的话——你看看你的脸,都白成什么样了?”
江思齐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额头,一手冷汗。然后他才意识到,他现在浑身就和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那些汗已经湿透了衣衫。苏由才是在烈日下背着他翻山越岭的那个,汗都没有他多。“我……”他不想说他看到了什么,又不能解释自己的异常,一时间卡壳了。
苏由已经掏出了毛巾。“看你这样儿,”他一边给江思齐擦汗一边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先把你送回去吧。”
“哥!”江思齐立刻就急了。开什么玩笑!他才不回去!
苏由手上动作没停,一声不出,脸上神色也淡淡的。
“哥……”江思齐依旧不死心,拖长了腔调。他很了解苏由,如果这时候他再藏着掖着,那就真的要被送回去了。“我……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靳胜看出这招有效,一边儿帮腔。果然吧,对付这种小狼崽子,就得苏由出马!
江思齐现在瞪他的功夫都没有。“哥,我不回去!”
“给我个理由?”苏由总算开了金口。
“这只是个意外!”江思齐立刻脱口而出。但从其他人的反应里,他就知道他这个借口找得不怎么样——之前他已经出过一次意外了。“好吧,可能不是意外,”他不情愿地嘀咕道,“但如果不是意外的话,这事就肯定和我有关了,不是吗?我总不能让你们替我去冒险。”
苏由眉毛跳了跳,没说话。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他觉得他替江思齐冒险天经地义;但靳胜不是,杜英自然更不是。
江思齐小心翼翼地用眼角觑他,看出有戏,又再接再厉:“而且,虽然有不可预料的意外,但也不一定全是坏的,对吧?既然有关我,那你也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想到他们上一次是怎么通过青冈栎脱离里秦庙的那幕,苏由无话可说。
江思齐一看这反应,就明白他哥这回只是吓唬他,没真打算把他送回去,胆子也大了起来。“哥,这次本来不是陪我毕业旅行的吗?”他抓住苏由的一只手,制止了对方给他擦汗的动作,“就算旅行变成冒险,你也不能食言而肥啊!”尾音略长,简直就是在撒娇了。
后边杜英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一把拉过靳胜,低声问:“他们俩平时交流就这样?”尼玛这真是兄弟?仅仅是兄弟?
靳胜额头上的青筋都能跳成一首摇滚乐了。先示弱再讨好,尼玛,狼崽子装狗还真有一套!而且他这时还不能说什么——他能对脸还白着的虚弱版江思齐说啥?
所以这时候听见杜英的话,他想也没想就颇没好气地回答:“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苏由听见了后面的交谈,但没搭理。他把自己的想法在心里滚了两遍,又看了看江思齐黑白分明的眼睛,只得叹了口气。“那行。不过先说好,要是再出事,你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江思齐忙不迭点头。以后会碰上什么他也不知道,但拖得越久越好——再远一些,他们就没时间重新走回来了;而照苏由的性子,是绝不可能让他一个人从山林里走回去的。
不管江思齐算盘是不是打得噼啪响,一行四人今天都不再往前走了。他们就地扎下了营帐,把一切布置好。江思齐需要休息,所以苏由让杜英留下来照顾他,自己和靳胜打水捡柴。
这正好给了靳胜机会。走到林子深处时,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开口:“小齐要怎么办?我们谁也不知道后面还会遇上什么啊!”
苏由瞥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一定要问,为什么我可以放心让杜英照料小齐呢。”
“他……我……你……”靳胜卡壳,好半天才回神——苏由的确注意到了他们的不和谐气氛。“你有这么点心思,留着注意你自己多好!”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知道。”苏由简洁道。
靳胜略有狐疑,上下打量了苏由一眼。不过他也知道,苏由有主见得很,向来不需要别人替他拿主意;就算苏由决定要和江思齐在一起,那也不是他该管的。所以他缓了缓口气,道:“我相信你。”
苏由略微勾了勾嘴角。他平时笑的时候很多,但最近事情接二连三,以至于这样的机会直线下降。
“哎,只要你觉得好就行。”靳胜作势擂了苏由胸膛一下。“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还是先得解决这些怪事啊!”
“我们的目标大概是这个,但你的不是。”苏由道。
“我的什么?”靳胜反问,然后从苏由的神色里读出了准确答案——杜英。“好吧好吧,”他举手投降,“我回去就和他说,我不是故意呛他的,ok?”
“只要你觉得好就行。”苏由故意用同样的话回答。
“行啊,拿你靳哥开涮?”靳胜瞪眼做发怒状,“仔细你的皮!——”
苏由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立刻跑回营地。而营地里头的两人远远听到了这种声音,不由都抬起了头。
“心真大啊苏由。”杜英说,有意似无意。
江思齐坐在矮凳上,闻言掀了掀眼皮。“记得你说过的话。”
杜英叹了口气。“当然。”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更晚了,躺平任敲打= =周四之前必须更满一万五,没完成我就把键盘吃下去【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