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给吓了一大跳,从榻上坐正了身子,一脸忧愁道:“茹儿不愿意嫁,周盈又怎么肯,这事成不了。”
“她自然不会愿意嫁的,那就不必问过她什么意见,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她还能奈何什么?”舅老爷信心满满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三夫人靠回软枕上,思索片刻,试探道:“你的意思是……”
“成婚当日,盖头一蒙上,谁知道嫁出去的是哪个?再说那卢氏要娶的,也不过是个能生儿育女的周家女儿,又怎么会在乎嫁过去的是三女儿还是二女儿呢?”
三夫人斟酌片刻,缓缓道:“此事确实可行,只是还需从长计议,倒是可惜了周盈那孩子,我们这般算计,用她来换了茹儿的将来,日后她恐怕是要记恨我们的。”
舅老爷笑了笑,道:“那又如何,就算今日没让她代嫁给卢修远,日后她真出嫁,嫁的人家也未必能够得上卢氏的一根毫毛,与其守着一个穷家潦倒一辈子,不如嫁入大富大贵人家,坐实了少夫人的名号,不管夫君中用不中用,荣华富贵都是享之不尽的,等她日后大了懂事了,想起今日之事,说不定还要谢过你给她个这般好的前程呢。”
三夫人被他这几句话说动了,亦觉得心中没有先前那般愧疚,思来想去竟觉得这样的安排对周盈确实不算亏待,她虽是周家主母亲生嫡女,然母亲却早早病逝,如今孤身一人在府中,没有母亲打算,日后也只能随意找一个中等人家嫁了,又怎比得上嫁到卢氏去风光呢?
“既然如此,那便照你说的安排下去吧,给茹儿准备的那套就算给周盈的嫁妆了,她既是替茹儿嫁过去,我们也不能亏待了她,只是三日回门后该如何同老爷解释,我还得仔细想想才是。”
卢氏人走后,周茹在府中大闹了一顿的事儿,周盈亦有所耳闻,但她只大闹了一顿就安心准备出嫁了,这般懂事态度让周盈总觉得有些怪异感觉。
夜幕四合,周盈正打算入睡,房门却被拍得震天响,打开门来,一脸焦急的赋儿脚还没踏进门里,嘴里便嚷嚷起来:“小姐快去告诉老爷,三夫人他们正谋划着用您代替二小姐嫁到卢氏去呢!”
周盈心下一惊,忙伸手将她拽进来,顺手掩上了门。
“你从哪听来的这些?”
“三夫人身边的月容,是我同村的好姐妹,她来告诉我的,说是三夫人和舅老爷密谋的,已经在准备了呢,让您赶紧想个对策。”
周盈思绪混乱地在桌前倒下,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管那茶是冷是热就仰头灌下去。
一杯冷茶下肚,她整个人清醒了些,忙拉着赋儿道:“今日之事,你可还告诉了别人?”
“赋儿知道此事就忙着来告诉小姐了,哪有时间同其它人多嘴?”
周盈松了口气,叮嘱她道:“此事关系重大,若处置不好,只怕要被三娘他们反咬一口说是栽赃,在我想出对策之前,莫要让别人知晓此事,尤其是三夫人和老爷那里,否则你我便是要遭殃了。”
周三小姐出嫁之日,周府上下张灯结彩,因结的是范阳本地最为显赫的豪族卢氏,那仪仗场面自然不必说,极尽奢华,不仅体现了卢氏的财势,也暗含为卢公子冲喜的意思。
三夫人一大早就带着一群巧娘来给周茹化妆梳头换新衣,繁琐的打扮耗去了大量的时间,等到收拾妥当,离花轿盈门的吉时已经不远了,这边刚妥妥的将盖头给盖好了,那边就响起了鼓乐班子的吹打声,锣鼓喧天热闹的紧,周茹在这一片热闹声中掀开盖头,一脸焦急的说突然内急想要去如厕,喜娘虽心急怕误了时辰,却也不好让新娘子憋着,省得到时再出了岔子,便让两个丫头跟着,伺候着新娘子如厕去了。
卢府大门同样张灯结彩,布置的比周府更阔气了好几分。
卢夫人立在门口焦急得等着花轿盈门,同样打扮得喜气洋洋的小七从她身后的大门里走出来,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声,卢夫人眉头一皱,又看了一眼还没动静的街角,便趁着这个时间赶紧往后院去。
修竹院被大红绸子装点得很是喜庆,卢修远一身大红喜服坐在这团喜庆中,俊朗的眉头皱在一起,薄唇紧抿成一条线,正在生气。
“这是怎么了?”卢夫人一进门便过问奶娘。
奶娘有些无奈:“公子他不愿意穿这样的衣裳,往下脱了好几回呢,这下给系成了个死扣脱不下来,他又生气不愿意出门了,一会儿迎新娘子来了,新郎官不露面,这可说不过去。”
卢夫人听着这话,看着正在闹别扭的儿子,禁不住又深深叹了口气,情不自禁的身手往他脑后摸去,隔着如瀑的黑发,依旧能摸到那块手掌大小的疤。
若不是这处伤,她的修远,应当还是那个文治武功样样出色,最能胜任卢氏下任家主的人选,而不是现在这样痴傻无状,像个六七岁小孩子一样,要人时时伺候衣食。
奶娘见她脸色不好,忙上前扶了一把,小声安慰道:“夫人莫要灰心,公子虽说成了这副样子,但少夫人马上就要过门了,届时若是能与公子生下一儿半女,您手中的钥匙便也后继有人了,眼下还是要耐得住心才是。”
“你说得不错,”卢夫人扶着她站稳身子,脸上伤颓表情散去后,已然恢复了往昔的凌厉。
“修远虽然成了这副样子,却不是不能有子嗣了,有了子嗣,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上来的,我能为了这一天在卢氏孤身一人熬了二十年,就不怕再熬出一个二十年来。”
说完她又想起了什么,冷声问奶娘:“紫苏到现在还没找到?”
奶娘斟酌道:“……先前是寻到了些蛛丝马迹的,但她善于掩饰,又给跑了,眼下还在找呢。”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卢夫人愤然拂袖。
“先前我为了此事,还特意同她谈过,没想到她觊觎少夫人的位子到如此地步,得不到就痛下杀手,串通外人来害自己的主子,若是将她抓回来,我必然不会轻饶她!”
小七正蹲在地上,默默地给卢修远解拽成一个死疙瘩的系带,听夫人这般说,他愈发沉默不语,只是手指稍稍用了些力气,指尖被带子勒得发白。
“夫人,少夫人的花轿快到门口了。”头上佩着红花的婢女在门口小心提醒道。
卢夫人敛了脸上的表情,留下一句“带公子出来”便跨出门去,小七从袖中掏出那支犹有余温的紫竹笛,在卢修远眼前晃了晃,塞到他手里。
有了笛子,卢修远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过去,安安静静的捏着那支笛子在手里玩,任由小七和奶娘一左一右将一身火红的他带出了修竹院。
吉时刚到,花轿盈门。
一干人吹吹打打,将气氛渲染的很是热闹,在漫天贺喜声中,卢夫人将拴着花球的红绸一头塞进了正专心看夜明珠的儿子手中,另一头隔着轿帘放在了轿中新娘手中。
一根红绸系着两个互不相干的人,也将两段原本不相干的人生系到了一起。
卢修远将注意力从笛子上移开,顺着红绸子望去,看到那头顶着火红盖头的新娘在两个喜娘搀扶下,从轿中小心翼翼走出来时,他突然抿唇笑了,卢夫人被他这样淡然入心的笑惊到了,又惊又喜地拍了拍他的手,得到的却还是那个像小孩子般的傻笑,不禁有些失望,却又燃起了几分希望来。
喜娘一左一右,有些吃力的托着步子踉跄的新娘往里走,大婚之日被阵势吓软了脚的新娘子她们也算见得多了,只当这位也是被眼前阵仗给吓着了,为避免她出丑,虽然吃力,两位喜娘还是尽量将她的重量分担到自己身上了,防止被来贺喜的宾客看出什么端倪,丢了主家的脸,一番拜堂下来,两位喜娘额头上隐隐有汗珠冒出来,直到司仪高喊了一声:“礼成——”才松了一口气,将吓软了脚的新娘给搀入洞房去了。
司仪那一声“礼成——”喊得又尖又响,周盈只觉得脑中一嗡,整个人像是突然从梦中醒来,睁眼便看见一片火红之色,有人一左一右的在两边架着自己,半拖半拽的将自己往前带,周盈动了动胳膊,只觉得浑身软得不得了,使不上半分力气,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架到了一处房间中,安坐在一张铺着大红绸的床上。
“可算是到了,少夫人先在房中歇着,等下公子就来与您喝合卺酒,合卺酒一喝,必定百年好合,老身们在此先给少夫人道一声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