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宫妃们都还在忙着制春装打首饰,花园子里来往的人也不多,等到她们春装制好了开始穿出来争奇斗艳,可就难找到清净的地方逛一逛了。
就算被拉出来了,宇文晴还是老大不愿意,嘟着嘴道:“你有这乱逛的功夫,不如回去再给我画两张衣样子,先前送去制衣司的衣样子,匠人们都啧啧称奇,问是从哪儿来的,既然这么好,你就多给我画几张嘛,让我也穿出去美美。”
“好啊,又不是什么大事。”周盈很是容易就答应下来了,就在宇文晴为此兴奋不已时,她又状似无意的道了一句:“穿了漂亮衣裳,是不是脸上的东西也该除去了,不然衣裳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呢?”
宇文晴为了不被宇文赟看上,那张易容面具摘都不敢摘下来,也亏得她那面具制得好,戴上去看不出来不说,还没什么不良反应,天天大摇大摆的也未曾给人发现过。这么一门心思扮丑的人,现在却突然惦记起漂亮衣裳来了,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周盈又不是个傻子,她这样天天满面含笑的模样,显然是少女情窦初开的甜蜜模样,周盈为此已经忧心了许久,画那张衣样子不过是个试探,眼下已经试探出了结果,周盈觉得自己不能再装聋作哑的让她这般糊涂下去。
她们的身份可是已经许嫁的帝姬,容不得自己在婚事上做选择。她这一句话,无非是在提醒宇文晴这点。
这样的事实说出来有些残酷,宇文晴闻言脸上喜悦神色顿时烟消云散,垂头默了半晌,就在周盈以为她要拂袖而去或是掩面而泣时,她却分外平静的抬头对她道了一句:“你说得这些,我早就想过了。盈儿,我是喜欢容洵,但也只是倾慕他而已,在王府的十几年,我没有倾慕过任何人,远嫁之后我就是别人的女人,不论夫君如何都只能认命,所以在远嫁前的这段日子里,能这般放纵喜欢过一回也是好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心中也有数,容洵——我对他只是倾慕,但我从来没有因为喜欢上他而后悔自己入宫做了待嫁帝姬,不入宫,我一辈子都不会遇见这样的男子,能遇见我就已经知足了。日后远嫁,我会做一个帝姬该做得事情,只是眼下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就当我是在耍小孩子心形,纵容我一回,好不好?”
这一生欢乐的时光本就短暂如过眼云烟,既然日后注定身不由己,为何不能趁着现在留下一喜美好的记忆,用来支撑起后半生的孤苦漂泊呢?
说到底,她的心愿,也不过是想拥有一些值得回味一生的记忆罢了。简单又如此卑微,让周盈几乎要落下泪来。
原来她早已想得如此清楚,只是她庸人自扰,看不清她不羁年华背后的辛酸。
“陪我走走,回去我就给你画衣样子,上次那张是我随手画来糊弄你的,真正好的东西你还没见识过呢。”她话里有些骄傲,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在锦云衣阁日子,那般快意,只靠着自己的双手,日子却能过得逍遥又自在。
宇文晴闻言眼睛瞪得老大:“糊弄我就画得那般好,那我回去可不饶你,你若不使出看家本事来,我非闹腾得你不得安宁。”
两句不相干的话,将先前略显沉重的话题轻巧的掩盖下去,刻意粉饰的太平揭开来就是无尽的辛酸,但苦短人生本就诸多磨难,不必时时刻刻都活得那般真实。
两人沿着小路慢悠悠的走,看快要开败的梅花,梅花虽美但花期已过,暗香在枝头挣扎的场景看在眼里有些黯然,但转念看到枝头新芽蠢蠢欲动,却又是一番勃勃生机。
勃勃生机下,是一群焦头烂额到处乱转的宫人,如同寻宝一般的弓腰在地上扎来找去,个个神情严肃,让周盈在一瞬间联想到从前看抗战电影时,里面的日本鬼子也是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谨慎的搜寻着共产党深埋地下神出鬼没的地雷。
感情这群人在玩扫雷不成?
“哎?你看那个小女孩,不是清都帝姬么?”宇文晴突然拉住她的袖子窃窃私语,周盈循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姑娘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看那些宫人忙活,一身帝姬服制,同她和宇文晴如出一辙。
不是说清都帝姬是个快要及笄的姑娘么,怎么看上去还这么嫩,是她显小,还是她们都老了?
周盈分外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现在自己其实才十七岁,也算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女,只是这颗心早就历经沧桑老态毕现,老让她觉得自己其实已经不年轻了,看到漂亮小姑娘自惭形秽也是自然。
她们两个人往那里一杵,即便没开口说话,那些宫人的眼力价也是好的,百忙之中还不忘抽空过来问个安行个礼,周盈就趁机朝清都帝姬遥遥一笑,垂眸问那些宫人:“这般忙,是在找什么呢?”
“回帝姬,奴才们是在找小帝姬的玉佩。”
一块玉佩,这么多人团团转的都还没寻到,周盈很是怀疑玉佩真的丢在这儿了么,若是真丢在这里,早就该找到了,若是早早的被人捡去了,就算在这掘地三尺也没用啊。
“若是玉佩还在这里,你们这么多人早就找出来,想必是早被人捡去了吧,不如派两个人去管这处园子的宫人嬷嬷那里问问,看看有没有宫人捡到了,既然是帝姬的东西,宫人捡到了也不敢私自昧下,应当能交出来,就算不交,不是还有刑司么?”
听到被人捡去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清都帝姬突然掩面哭了起来,如此措手不及让周盈有些发愣,朝宇文晴看了一眼,宇文晴也是一副“我也搞不清她为什么要哭”的模样,周盈便很是无奈的走上前去,却不知从何安慰她。
丢一块玉佩至于哭成这副样子么,难道是那玉佩有什么特殊含义不成?
“那块玉佩很重要么?”周盈抽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想起上次递帕子是给宇文衍,不禁有些郁闷:自己怎么老在哄孩子哭。
清都帝姬的声音带着孩子稚气未脱的清灵,抽噎着道:“玉佩是母后给的,我和皇兄一人一块,及笄时是要戴在身上的。”
太后给得的东西未必稀奇,但若是和皇帝共享的,那就得另眼相看了。
玉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有时候人还真会被死东西给憋死,照周盈看来,那块玉佩应当早就不在这里了,这些个人就算把这里清理到一毛不剩,估计也是寻不到影子的,而丢了玉佩的小姑娘哭得正伤心,周盈又不忍心说出来让她难过,便安慰她道:“你哭也不能把玉佩哭回来不是,要不这样,我和青城帝姬派自己宫里的人帮着你一同找找,既然是至关重要的东西丢了,你还是先不要让旁人看出端倪的好,否则让那捡着玉佩的宫人知道了,他兴许一害怕就随手丢了,不敢还回来不就坏了。”
宇文晴也在一旁帮腔道:“我先前也丢过玉佩,就是找嬷嬷给寻回来的,你先回宫里等着,一会儿我去问过这边的嬷嬷,一定比你这样满宫里找强。”
清都帝姬闻言渐渐止住了哭泣,两只眼里水光盈盈,看着如同雨后初霁的天空一般,让周盈不禁小小的惊艳了一把。
这小姑娘生得可真漂亮,眼下她还算是个小女孩,等到长大之后,肯定会更加光彩照人。
只是不知道这样漂亮的姑娘,日后会被许婚给谁家。
“你们可就是住在紫微宫的那两个堂姐?不知哪位是宇文盈?”
周盈听得自己被点了名,指了指自己笑道:“我便是。”
清都帝姬闻言看了她半晌,末了道了一句:“你可真漂亮。”
周盈汗颜,被刚刚认定的美女说漂亮,她虽是与有荣焉,但也有些底气不足。
清都帝姬似乎已经忘了丢了玉佩的事儿,兴致勃勃的对周盈道:“我吃了紫微宫里送来糕饼,比其它宫里好吃得多,这次我回宫就不再跟母后去佛寺了,日后能不能常去你们宫里走动走动?”
宇文晴最是爱罗罗人到宫里玩,闻言顿时喜出望外,满口答应道:“那是自然,我们宫中还有更好吃的点心,不仅如此还有……”脚猛得被踢了一下,她才意识到有些得意忘形,尴尬的朝正拿眼睛斜她的周盈望了一眼,宇文晴收敛了眉飞色舞神情,正色道:“还有好吃的菜式,你可以来尝尝。”
清都帝姬闻言咯咯笑,道:“我早就听说,青城帝姬特别好爽,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又对周盈道:“我许久不回宫了,这里都没有相熟的人,日后还要承蒙二位堂姐多多照顾呢。”
“帝姬……”一旁候着的宫人上前一步,恭声道:“太后快要出佛堂了,帝姬您……”
听到“太后”二字,清都帝姬青春洋溢的小脸上顿时浮现了几丝慌乱神情,匆匆同她们告辞之后转身就跑,一副跳脱样子让周盈乐不可支,用胳膊肘捅了捅身侧的宇文晴:“你看看她,和你倒像得很。”
一样的冒冒失失,为难她在太后身边这么久,笑笑年纪在佛寺中学着修身养性,有时候肯定会觉得很压抑吧。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