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透过小窗缝隙吹进来,摇着桌上那盏小灯。过了不长不短的一阵儿沉默,梁荷颂才启齿:
“皇上,您或许不知道,猫儿也有它们自己的组织,臣妾只是以鱼引诱之,它们便嗅着味道听命了。”
眯了眯眼,厉鸿澈仿佛并不相信,眸光锁着怀中女人的小脸:“别告诉朕,你那只猫诈死、诈伤也是你用鱼引诱它的,它知你意所为。”
厉鸿澈怎么知道贤太妃是诈伤的?梁荷颂暗暗咽了咽口水,扯出个不浓不淡的浅笑。“臣妾这只猫儿确实聪明一些,不过许多动物都有诈死求生的本能……”
仔细瞄了梁荷颂那双低垂的眸子几眼,厉鸿澈眸色闪现几丝阴郁,没再问她,闭目睡觉了。她没有说实话。
梁荷颂暗暗舒了口气。贤太妃的真实身份实在太敏感,经过这次它身陷险境,梁荷颂是更不敢泄露半点它的身份。若是让人知道,它就是宫中连提都不许提的“贤妃”,后果不堪设想!
“半月后中秋宴,你好好梳洗一番,到时朕打算升你为曦嫔,你觉得如何?”
躺在厉鸿澈的臂弯里,梁荷颂不着痕迹地侧目看厉鸿澈,他闭目小憩着,浓密纤长的睫毛盖着下眼睑,侧脸的轮廓俊挺、深邃,鼻梁很高,像山陵。
她记得听看相的师傅说过,鼻梁的高的人,有雄心壮志。不过,恐怕也不准,哥哥的鼻子也很挺,却是个很和顺的人。
“怎么不说话?”
那浓密深黑两扇睫毛翕动,眸中星光乍泄,洒在梁荷颂身上,让她闪过些许的紧张、忙移开视线,在厉鸿澈臂弯里看帷帐顶上的一双彩绣鸳鸯。
“一切全凭皇上做主。只要皇上喜欢,臣妾就喜欢。”
她说话时,桃花色的樱唇不紧不慢的动着,吐出一个个好听的音色,厉鸿澈将梁荷颂桃花雪面尽收眸中,语顺、人也顺,但,他凝了眉——他能将她身做主,却没办法将这女人心的主!明明,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厉鸿澈一侧眼,见那装了一满篮子的黑猫站起来,弓着背伸了个大懒腰、打了个打哈欠,跳出篮子,带出来一件小孩子穿的衣裳,仿佛是百花儿样式的。设计、绣工都做得极好。
不必说,这样的绣工,除了梁荷颂,他不作他想。
搂了搂怀中困得迷迷糊糊的女人,厉鸿澈勾了勾唇角,而又心头暗暗叹了口气。何必那么较真,她温言软语是真心还是算计。只要他睁眼,她在他身边睡着就行了。
这晚上,梁荷颂睡得香甜。担心了这么多天的贤太妃终于找回来了,多日来这还是她第一晚睡好觉。
不过,虽然她睡得好了,就有人睡不着了。
欣兰宫。
傍晚时候,珍妃便收到了宫外父母送来的口信儿,现下趁夜色来了欣兰宫。黎惜兰最近身子不太利索,时常头痛,这会儿正盖着小绒毯子、斜倚在榻上,蔫蔫的。
珍妃摘下披风帽子,轻唤了声“惜兰姐姐”,黎惜兰才睁开眼来。
“韩贵嫔如何了?”
“皇上发了火,我也不敢去看,出来时听奴才说,哭闹了一顿才歇息下。”珍妃说着,只觉韩贵嫔真是太不成器,眉头锁了锁。
“唉,韩贵嫔也真是太容易受人挑唆,这些年若不是你多看着,恐怕也撑不了这么多年,让你劳心了。”黎惜兰拍拍珍妃的手背。
珍妃笑了笑,另一只手握住手背上黎惜兰的手。“我们三个一块儿长大,进宫了多照拂照拂,是应该的。不过,姐姐说宝珠是受人挑唆,到底何人如此大胆,敢挑唆她?”
想起孙燕绥,黎惜眸光浮了浮,并没有对珍妃说起,转而说了其它。毕竟不是后宫之人,她也不便多说。孙燕绥那女子,若假以时日,恐怕不简单。
珍妃说了来意,原来是韩家听闻了风声,找到了珍妃的娘家,让她帮忙想想办法。珍妃便来找黎惜兰商量了。
“若不是她父亲积德,这回的罪名有她受的!你传信儿给韩家,让他们安静些,该做事做事,皇上已经是顾念忠臣情谊、从轻处罚了,莫要得寸进尺,再生祸端。”
黎惜兰说着,只觉头疼。韩贵嫔也不是头一回干没头没尾的事,从前几次差点折在盛妃手里,都是靠她们二人解围。
韩贵嫔之父是兵部尚书,算是个忠臣,掌管选用武官、兵籍、军械、军令等。而下盛丙寅倒台,正是交接盛家权利的重要人物之一。
珍妃握着黎惜兰的手,只觉仿佛瘦了许多。“每年姐姐操-办中秋宴,都要瘦一圈,今年仿佛瘦得更多了,当心身子啊。”
“今后中秋宴,比往年……更重要。”黎惜兰神色显得有些思虑重重。
珍妃虽平素藏着锋芒,也不多管闲事,但也不傻,知道黎惜兰是因为立后的事焦虑。宗人府提议立黎惜兰为后,可皇上而下却没有任何表示。接下来的中秋宴席,正是黎惜兰要好好表现的时候,不可有差错。
珍妃宽慰、劝了几句,黎惜兰却沉声道:
“我焦心的并不完全是中秋宴,而是一个人……”黎惜兰看着那盏莲花灯座的烛台。
“姐姐说的,是曦贵人?”
黎惜兰点点头。
“曦贵人虽然貌美,但位分和资历是远远不及姐姐的,再说,这回除盛家乱党之事,黎伯父又出了大力,她应当是威胁不到姐姐的啊。”
“皇上考虑事情向来长远,若他真的喜欢那女子,定然会把最好的都留给她。”黎惜兰温婉的脸能沉出水,染着哀伤,“曦贵人现在没有资格做皇后,并不代表她日后没有。”
立后之事已经拖了这么些年,皇上再拖个两三年也不是不可能,倒时候梁荷颂有了皇帝的亲生儿女,她这位子,没准就要让贤了。
珍妃心知黎惜兰什么事都喜欢藏在肚子里自己消化,也不多问了,宽慰了几句,温声告辞。黎惜兰让胥常芬去送了她出门。
珍妃离去后,黎惜兰翻来覆去睡不着,便让胥常芬来给她揉捏了揉捏肩膀、脖子。胥常芬是久在宫中摸爬滚打的宫娥,胆识和主意自是出色。
主仆二人聊着话,先说了宗人府要求立后,以正后宫风气的事,后又说起了梁荷颂。黎惜兰一直记得,厉鸿澈说梁荷颂腹中之子是他的、以及不能动她的话,就仿佛一把刀扎在心口。但,若她还想要皇帝的心,就不能再擅动了,上次的事没有成功,她也看明白了梁荷颂的斤两,她就不能再轻易冒险。
“娘娘觉得,曦贵人如何?”胥常芬问。
说起梁荷颂,黎惜兰睁开了一条眼缝:“圆滑不失狡诈,温柔不失狠辣,不可小觑!”
最可怕的是她能屈能伸能忍,这一点是许多后宫女子都不具备的致命短处,甚至包括她自己。
“好在,尚且还嫩。”
“娘娘上回让黎大学士查的事情,今日传信儿来说有结果了。只要尉迟将军动手,曦贵人的兄长也一定难逃一死!到时候,皇上定然下令处死梁烨初。曦贵人与兄长兄妹情深,必然与皇上势同水火。娘娘,此计真乃一箭双雕,既除了曦贵人的靠山,又能断了曦贵人和皇上的感情。想那横着兄长之死,凭曦贵人的性情,定然不会再接受皇上,可谓永绝后患!”
胥常芬分析道,眼中闪烁着仿佛看见了胜利的光芒。久在后宫,能爬到贵妃身边当心腹、军师的,都是“久经沙场”的。
“若是如此,倒还好,后宫中风起云涌,不到最后,都难说……”黎惜兰捏了捏太阳穴,问了二皇子厉嘉念最近的学习情况。
胥常芬说,自梁烨初来教厉嘉念之后,厉嘉念就变得十分勤学。
“不过,奴婢有两回看见二皇子和曦贵人在一处,玩得仿佛很开心。”
黎惜兰眸中一紧,思虑又重一层。厉嘉念与她这个养他的“娘”都不亲近,却和梁荷颂亲近……
*
昨夜厉鸿澈在双菱轩睡了一宿,早上又陪梁荷颂吃了早膳,离开的时候天色都大亮了。
早上还发生了一段插曲——
厉鸿澈一起床,便踩到床边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吓了一大跳!梁荷颂也吓了一大跳!
那可不就是贤太妃么???它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咬尾巴,一会儿就滚到床脚。直到他们吃完早膳,贤太妃都还在滚来滚去的咬尾巴,几次在床脚上撞了头……
梁荷颂扶了扶额,突然想起昨夜厉鸿澈说贤太妃聪明的话,难道贤太妃也听见了,所以……
出门前,厉鸿澈回头来叮嘱道:“你现在怀着身子,离那蠢东西远些。免得它不知轻重伤了你。”
梁荷颂:“……”瞟了眼还扬着两颗白牙咬尾巴的贤太妃,默默点了头。看着是蠢。
后宫中,八月十五将近,最大的一件事便是中秋宴席。平素宫中大小活动都由淑贵妃一手操办,中秋宴自然也不例外。
如此想来,梁荷颂一点也不奇怪,为何盛妃娘家如此强大,也抵不过淑贵妃一介文臣背景。虽然淑贵妃平素默默无闻,少有响动,但这后宫就是淑贵妃一手支配、管理着,盛妃再得宠、再有背景,在别人的池塘里哪能活得自在。
“贵人,您又在看书啊。”飞燕笑嘻嘻过来,羡慕地巴望着梁荷颂。“贵人很喜欢看书么?”
看了一眼飞燕那双巴望的眼珠子,梁荷颂轻轻笑了笑,仿佛天上掠过的薄云。
“不喜欢。”
飞燕纳闷,不懂。
梁荷颂也不解释。
她不喜欢看书,但是喜欢和需要、应该,是两码事!她绝不做第二个盛妃。摸了摸小腹,梁荷颂心下微微暖。快两个月了。郝温言说,四月才显怀,现在肚子都还平坦着。
飞燕捧着脸在一旁羡慕,她也不大识字,疙疙瘩瘩地应是把“资治通鉴”几字读成了“欠口捅金”。康云和采霜正在一旁缝制秋衣。康云絮被惹得忍俊不禁,采霜听见却仿佛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只是认真的缝补着。
无意看了采霜一眼,梁荷颂略作了些许打量,而后她书看得够了,康云絮二人衣裳也缝制得差不多了,她便支开了康云絮,留下来飞燕和采霜。
飞燕不解,看采霜,当然,她是不可能从这张面瘫脸上得到什么交流的,所以又收回视线来,暗想:贵人这是要吩咐什么,需要支开云絮姑姑。
“说吧。”梁荷颂放下书卷,正襟危坐,凉凉地审视二婢女,“是谁派你们潜伏在我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