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就是登高节那天在八角凉亭里碰到那个年轻小厮,当时因为他对沈青黎出言不逊,还被慕云霆狠狠训斥了一番。
这小厮显然也认出了慕云霆,神色稍稍有些尴尬,触到慕云霆身后的那个中年男人,才毕恭毕敬地上前抱拳施礼:“窦先生,快快请进。”看了慕云霆一眼,见他一张俊脸快要结冰了一样,心里不禁一颤,忙道,“这位公子里面请。”
慕云霆迅速地打量了他一番,目光迅速地掠过他手上的薄茧,心里暗中有了计较,面无表情地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公子呢?”窦禹率先撩袍而入。
慕云霆也跟着走了进去。
“公子在院子里画画。”那小厮边说着边引着两人朝正厅走去,“先生稍等,下人这就去请公子。”
这处院子混在京城郊外的一片民宅里,很是普通,说是正厅,其实只是一间稍微大一点的房子罢了,里面的摆设也很简单,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而已。
墙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字画,一看,就是大家风范,孟八公子果然不是虚有其名。
立刻有人进来奉茶。
是个驼背老汉。
穿着一身麻布短衫长裤,虽然有些陈旧,但胜在干净利索,脸上带着疏离的笑意,似乎只是为了笑而笑。
“公子最近没有出去吗?”窦禹问道。
“公子近来一直在家画画,不曾出门。”驼背老汉的声音很是沙哑。声音似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窦禹点点头,品了一口茶,笑道:“在下这个学生,虽然时常为生计发愁,但是品味还是不肯凑合的,尝尝这茶,正宗的马里红。”
马里红是西域贵族竞相追捧的好茶。
“实不相瞒,我们侯府有处茶庄就是专门种植猫耳红茶的。”慕云霆也轻抿了一口,不动声色地说道,“只是这种猫耳红茶到了西域。就变成马里红了。若是孟八公子愿意屈尊到府上当舍妹的先生,马里红茶保准管够。”
话音刚落,一个身长如玉的身影大踏步从外面走进来,朗声道:“就冲这马里红茶。府上的先生。在下求之不得。”
说着。又朝窦禹行礼:“学生见过先生。”
“不必多礼。”窦禹忙起身虚扶了一把。
虽然先前匆匆见了两次,未曾细看,今日细看孟八公子。慕云霆顿感意外,这人看上起哪里像什么秀才,更像一介武夫,身材倒是修长消瘦,举止投足间也没有读书人的绵软,眉眼间却无一不透露出一股英姿勃勃的气势。
“早就听说孟八公子画艺超人,性情开朗,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既然孟八公子愿意到府上教导舍妹,那今日就随我回府就是。”慕云霆开门见山地说道,“至于月薪,孟八公子觉得多少合适,就是多少。”
“慕大人果然爽快。”孟八公子爽朗一笑,撩袍坐下来,“在下虽然为生计所迫,但也并非贪得无厌之辈,我们主仆三人只求有个安身之所,衣食无忧就好,哪里还能要求什么月薪。”
“府上别的或许没有,闲置的房子还是有的,公子如果不嫌弃,你们主仆三人就在府上住着就好。”慕云霆说道,“既然孟八公子不肯要月薪,那我也不勉强,若是日后孟八公子有什么急用,尽管开口就好。”
“好,就这么定了。”孟八公子毫不含糊地起身道,“既然慕大人要我们今日进府,那请容我等先收拾一下,随后就动身前往就是。”
慕云霆点头。
门外,一阵嘈杂声。
孟八公子脸色微变,急步往里走,对身边的小厮说道:“晴声,你先在这里照看着,我去收拾一下里面的字画。”
晴声会意,暗暗握紧拳头。
驼背老汉神色从容地去开门。
一行人鱼贯而入。
为首那人手里拿着一副画像,凶神恶煞地问:“看见画上这人没有?”
“小老儿不曾看到。”驼背老汉沙哑道。
“给我搜。”为首那人一挥手。
身后的侍卫应声散开。
“出什么事了?”慕云霆信步从屋里走出来,问道。
“大,大人。”为首那人慌忙上前施礼,毕恭毕敬地把画像奉上,“属下不知道大人在这里,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大人!”
“大人!”院子里的侍卫见了慕云霆,神色一凛,也纷纷上前抱拳行礼。
他们当中有好几个是当年跟随慕云霆去幽州平叛的老兵,现在冷不丁见了当年的上司,心情自然很是激动。
甚至有人脑海里开始回忆当年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了。
“这是什么人?”慕云霆皱眉问道。
“这画上的人,属下也不知道是谁,只是提督大人差人拿了画像,让属下们日夜查找罢了。”为首那人拱手道。
“这院子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你们先去别处去吧!”慕云霆掩了画卷,递给他。
“是。”为首那人大手一挥,“都退下。”
一个时辰以后,院子里才真正变得寂静起来。
黑漆大门也悄然落了锁,在无声地告诉路人,这院子已经没有人住了。
慕云霆带孟八公子一行回府后,先去禀报了皇甫氏和苏氏,又跟柳氏言语了一声,随后才命人在离祠堂附近打扫出了一个僻静的院落,给他们主仆三人住。
这院子虽然空置多年,但是一直有人打扫,所以收拾出来并不费事,小半个时辰以后。主仆三人便舒舒服服地坐在花厅喝茶了。
“公子,想不到永定侯府如此奢华,随便打扫出个院落,都比外面的那些宅子好上千倍,小人终于可以有自己的房间了。”晴声长长舒了口气,眼角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驼背老汉,终于可以不用听他的呼噜声了。
“永定侯府人多眼杂,是非多,切不可贪恋什么奢华,要记得自己的身份。”驼背老汉哑声道。“进永定侯府只是权宜之计。并非长久之地。”
“陶翁教训得是。”晴声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这下好了,不用担惊受怕地东躲西藏了。”
他才不会说,京郊那宅子他们刚住进去三天呢!
孟八公子一改往日的随和嬉笑。也不理会适才两人所言。只是敛了表情。沉声道:“陶翁,火速通知卫将军,把咱们的落脚处告诉他。让他速速来见我。”
“是。”陶翁立刻领命而去。
“娘,二哥给我和五妹请的先生,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人进府?”慕晴挽着柳氏的手,慢腾腾地走在院子里,望着不远处那个驼背老汉,撇嘴道,“我偷偷看过了,那三个人,除了那个孟八公子,其他那两个都是歪瓜裂枣的,也好意思出来抛头露面。”
“只是一个教书先生,又不是选夫婿,你管这么多干嘛?”柳氏不以为然地说道,“反正那几个人的月薪也不是咱们出,你管他们人多人少呢!俗话说,教读原来最下流,傍人门户过春秋,反正,你除了跟着那个孟先生学技艺,其他时候都离着他们远点就是,你如今也到了待嫁之年,多学些技艺傍身也是好的。”
府上请先生,是件好事不假,可是这先生也太年轻了些吧!
教习两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想想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但是这先生是慕云霆出面请回来的,她自然也不好说什么,若是贸然开口,日后见了那先生,倒是尴尬了。
看年纪,那先生也得二十好几了。
“嗯,母亲说得是,女儿知道了。”慕晴笑笑,撒娇地把头靠在柳氏肩头,“只是女儿不想嫁人,想陪母亲和父亲一辈子。”
“傻话,待母亲忙完了你三哥四哥的亲事,就给你好好物色人家。”柳氏柔声道,“母亲的确不舍得你早嫁,你生辰小,两个月后才及笄,不急,待明年母亲再给你好好相看婆家。”
“母亲!”慕晴脸红了起来,掩面躲进了柳氏的怀里。
母女俩笑作一团。
花木间,慕霜静静地站在那里,满眼艳羡地看着眼前亲热的母女,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张模糊的俏脸,若是,若是她也有母亲,那该多好……
“五小姐,起风了,咱们回去吧!”青桐不知道什么走过来,轻轻给她披了个斗篷。
“嗯,回去吧!”慕霜拽紧斗篷,轻声应道。
“五小姐,奴婢听说世子爷给您和四娘请了教读先生,如此一来,五小姐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上学堂了。”青桐兴奋道,“听慕安说,世子准备把学堂设在畅风堂那边,等孟先生歇息一天,后天就开讲。”
“嗯,就是我笨,不知道二哥请来的这个先生,会不会嫌弃我。”慕霜脸上有了笑容。
“五小姐哪里笨了,别忘了,小姐在游园会上可是得了魁首的。”青桐与有荣焉地笑道,“把太子都比下去了呢!”
“那是二嫂偏爱我而已。”慕霜难得开心一笑,“若不是二嫂做评判,我哪里会有这个殊荣。”
“五小姐就是谦虚,二少夫人虽然是五小姐的二嫂,可是太子还是储君呢!还不是一样评了第四,这说明,二少夫人评得很公允,也没有偏袒五小姐。”青桐笑道,“五小姐,您就相信自己这一回吧!”
主仆两人有说有笑地回了屋。
深秋了。
后晌的风愈加凉了起来,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寒意,肆无忌惮地吹了进来,把临窗大炕上花花绿绿的布匹都吹皱了。
碧桃起身关窗,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窗前掠过,回头笑道:“少夫人,世子回来了。”
说话间,慕云霆已经进了屋。见临窗大炕上堆满了布料,便撩袍上了炕,饶有兴趣地看着沈青黎,问道:“你要做衣裳吗?干嘛自己动手,千万不要累着。”
碧桃浅浅一笑,麻利地把炕上的布料收拾起来,退了出去。
沈青黎手里正拿着一块红色的细棉布在认真地缝着,听慕云霆这么一说,便咬断线头,冲他甜甜一笑:“闲着没事。给孩子做几身小衣裳。”说着。又把手里的小肚兜展开给他看,“好看吗?”
质地柔软的红肚兜上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老虎,针脚细腻,配色繁琐却恰到好处。一看。就是费了心思的。
“好看。”慕云霆笑笑。伸手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端详了一番,又说道。“只是我觉得你做的有点小了,我儿子怕是穿不了。”
“哎呀,你懂什么。”沈青黎娇嗔地从他手里把肚兜拿过来,浅笑道,“这件是刚出生就要穿的,你想啊!刚出生的小娃娃能有多大?”说着,又拿手比量了一番,“我见过刚出声的小娃娃,大约就这么大吧!”
“你说的那是别人的孩子,我儿子肯定不止这么点。”慕云霆索性脱鞋上了炕,坐到她身边,把手放到她小腹上,低声道,“来,我摸摸,看我儿子多大了。”
“别闹了。”沈青黎笑着推开他的手,“大白天的让人看见多不好。”
楚嬷嬷和芍药还在外套间帮着做小孩子衣裳呢!
“那我晚上摸。”他在她耳边低语道。
沈青黎顿时红了脸,娇嗔道:“你把书房的床都撤了,以后你不准备过去睡了吗?”
“当然不过去了。”慕云霆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道,“我想过了,以后我就在里套间睡,这样我若是回来晚了,也打扰不到你。”
“可是楚嬷嬷今天刚搬过来。”沈青黎皱眉道。
楚嬷嬷是祖母派过来照顾她的,她总不能把人撵回去吧!
“她去后宅住,一把年纪了跟着凑什么热闹。”慕云霆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又取过那个小肚兜放在手里端详着,下巴抵在她的鬓间,柔声道,“这些交给楚嬷嬷她们去做吧!你就不要动手了,你看看,这一针一线的,得多辛苦。”
“我是孩子的亲娘,总得给孩子亲自做几身衣裳。”说到这里,沈青黎心里都是满满的柔情,扭头看着身边的男人,顺势把头倚在他宽厚温暖的怀里,娇声道,“别人做得再多再好,都抵不上我做这些衣裳来得用心,我哪里会感到辛苦。”
“好,横竖说不过你,不过可是说好了,做几件尽尽心也就罢了,我可不希望我媳妇为了孩子都成了绣娘了。”慕云霆把肚兜放在一边,才说起孟八公子的事情,说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天就可以开讲了。
“那就好,五妹妹有了先生,也不用每日在府上郁郁寡欢看二婶的脸色度日了。”沈青黎兴奋道,“池娘子不知道怎么得跟五妹妹很是投缘,昨天五妹妹来的时候,竟然跟池娘子聊得很开心,若是池娘子再指点五妹妹一些医术之类的,那么五妹妹就成了真正的大家闺秀了。”
她竟然还想让慕霜学医……
慕云霆顿感无语。
他本来是看着慕霜在府里的日子不好过,才费尽心思地给她请了先生而已,他只是希望慕霜将来有技艺傍身,日后也能寻个好夫婿什么的而已。
对这个堂妹,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顿了顿,沈青黎又问道:“对了,这个孟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起来这个人你也认识的。”慕云霆笑笑,如实把孟八公子的情况跟她提了提,“虽然前两次偶遇,我对他们的印象不是很好,但是有窦禹先生的引见,想来孟八公子的人品是不会差的。”
窦禹是并州大名鼎鼎的大儒,自然是桃李满天下,跟慕云霆以前就认识,窦禹为人正派,对慕云霆也颇为赏识,两人虽然平日里来往不多,但也算是挚交,上次无意在并州遇到前去找寻原来教导乌布殿下先生的龚四,无意得知永定侯府想请一个先生入府教读,便千里迢迢的来京城推荐孟八公子入府。
慕云霆自然欣然答应。
“只是孟公子太过年轻,四妹和五妹又正值豆蔻之年,是不是有些不妥?”沈青黎说出了自己担忧,倒不是她这个现代人矫情,而是她这个原主跟司徒空弄出这么一段情缘来,她至今都觉得她跟司徒空之间的事远远未了,实在是不忍心看着慕晴和慕霜其中的哪一个再重蹈覆辙地跟她们的先生纠缠不清。
“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安排。”慕云霆颇有深意地看了看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