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所言好歹还是有着希望,林莞婉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些,只是愤怒如何也下不去,抓着苏昭珩衣襟的手还在发着抖。
木香听着又哇一声的摊倒在地放声哭了起来,既喜又悲。
芫花用余光扫了眼脸色铁青的苏昭珩,上前与郎中道:“可否劳烦郎中今夜照看着?”
郎中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林家是京中极有声名的人家,听这些丫鬟称呼这长得极娇极美的小姐为三小姐,他就知道是当今尚书大人的嫡长女,辅国大人的嫡孙女。这差事如若有个万一,想来这样盛名在外的人家应该也是宽厚不会对他有什么,可他着实没有想到会深宅内院的会闯进来一位少年。
他刚才余光扫到他的朱红袍角,下摆绣着海水江崖纹,再下边是一双五彩绣纹的官靴。
这样的装扮官阶品级极高,又对林三小姐温柔细声的哄慰着,原本围在后院的丫鬟婆子也都全不见了。这样的亲昵,绝不能是林府哪位少爷。
他想来想去只得是那与林三小姐定亲的苏家,原先那位世子爷。
正因他窥探得这不该他看见的画面,他才不敢接话。
他委实怕因这层而走不出林府。
郎中呐呐的没有答话,只满额的细汗,芫花脸色沉了下去。
这人怎么回事?难道他刚才的话是诓她们的?!
“这位郎中姓何名何,家住哪里?”阴沉着脸的苏昭珩突然开了口。
郎中吓得直一哆嗦,上下嘴唇直打架,更是不敢报上名姓。
杏儿性子是泼辣的,先是在心中暗道同伴是上哪找的不识趣的郎中,再拔高了声音喝道:“问你话呢,你不敢回答莫不是先前所说都是哄人的不成?!”
郎中忙转身将头磕了下去,抖着说绝对没有哄人,只要熬过今夜他就有办法将两头鹿治好。
苏昭珩目光凝在他身上,手无意识轻轻拍着还揪住自己衣襟的小姑娘后背。“你不必害怕。不过是想劳烦你在两个小家伙康复前照看一番。不知它们现在能否移动?若是要照看养着,你一个男子,在这处也不合适,少不得要挪地方。若是你有不便或不愿大可拿了诊金离去。我再寻了他人来就是。”
少年说话的声音没什么情绪,淡淡的,也没有恶意。郎中大脑快速转动着,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小题大做了,又想想也许这次是个机会。
事情已经这样了。如果对方真不放过,他现在走了一样不会有好下场,还不如一博。
“小…小的自然是愿意为贵人照看这两头鹿的。移动的话只要不太颠簸,是不会有问题的。”
郎中声音还是在打抖,却起码是想通了,整个人都显得镇定了许多。
苏昭珩看着觉得他还算通透,点了点头。“如此便好,如若能好,大约会要多久。”
“确切时间还得过了今晚再观察,最少须得一两月。”
“嗯…”苏昭珩闻言低头去看一直没做声的小姑娘。“婉婉,将小角和小宝放到我离京最近的一处庄子上将养着如何?让这位郎中时刻在身边陪着,他留尚书府就是再僻个住处也是麻烦。庄子宽敞些,也好让它们有多活动的地方。”
林莞婉抓着他衣襟的手又紧了紧,侧头去看了眼还在哀哀叫着的小家伙,咬唇嗯了声。
苏昭珩眼中有着喜色,伸手揉了揉她头发,再与郎中道:“不知你觉得如何,帮我照看些时日,酬谢必然不会少的。若是你担心家人也可接到庄子上。再不放心也可以我签个短契,过了官府。”
这是在打消郎中心底最后一点顾忌。
郎中受宠若惊,如果能有短契最好不过了,忙磕头道一切听贵人吩咐。
林莞婉此时也恢复了些精神。终于松开了手,细细将自己在少年官袍上抓出来的褶皱抚平,吩咐着芫花。“芫花,你去备车吧,用我平时出门那辆马车,再多掂些软厚的毯子。”
木香此时忙爬起来道:“小姐。小姐,你让奴婢也一并跟了去吧。奴婢一定好好的照顾小角和小宝,将功赎罪!”
林莞婉点点头,芫花忙下准备去了。
郎中也被木香扶了起来,仍有些战战栗栗的,飞快看了眼不远处的一对壁人。瞧见苏昭珩面如冠玉,气度不凡,忙又将头垂得低低的。
清竹此时赶了过来,他还没有等到林老太爷的回信,但他知道要先做些什么。
一干丫鬟婆子都不敢靠近后院,最后还是司琴壮着胆子将清竹领到后边,看到牵了自小姐手的未来姑爷吓得忙低头不敢乱看。
清竹大方上前与二人行礼,随后与苏昭珩道:“苏二爷,老太爷早有过吩咐,小的已在墨竹居备好茶点。”
苏昭珩自知今天自己是越了规矩了,但仍不太放心小姑娘,低头担忧的看着她。
林莞婉对上他的视线,露了笑。“你去祖父那吧,我没关系的,这里是我家。”
这话意思是要她自己去处理这些事,而苏昭珩怎么说也是外男,却实不好插手。
苏昭珩犹豫半会,点了点头,松开手跟着清竹走了。
离开前他用极凌厉的目光扫过杏儿。
杏儿屈膝,心下一凛,了解自家主子的意思。
不管小姐要做什么,她都得在边护好,若是有什么问题立即传送信给他。
苏昭珩人在尚书府,他虽担忧却也是比较安心的,起码不管什么事他都能及时现身。至于那两头鹿,如果真有个万一,他便想办法再去寻一对相似的吧。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将它们转到庄子上的原因。
他看得出来这对小姑娘打击很大。
苏昭珩离开了,林莞婉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裙摆,回到了自己屋子。
等到芫花一切安排妥当,郎中与木香在苏昭珩亲卫带着出了府,她才再站了起来,往外走。
芫花忙跟上,杏儿眉宇间也有着沉色,寸步不离。
“去把苒静轩的丫鬟婆子都叫了来。”
不清楚她要做什么,芫花忙又去将人聚集到一块儿。
丫鬟婆子互相看了看。心中忐忑不已。
林莞婉站在屋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扫众人一圈。“给你们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你们敢跟我走吗?”
她的话使得丫鬟婆子们都诧异抬头看她。
看着那娇娇柔柔的小姑娘脸上不见一丝笑意,也不见一丝怒火。整个人似那沉静的深潭,带着让人莫名的寒意,众人忙又将头低了下去。
没有一个人立即回话。
林莞婉也不着急,就只是安静站在那。
众人感觉到无形的压力。
老人们是第二次见着她这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心下皆是一凛。
“奴婢跟小姐去!”司琴站了出来了。攥紧了拳头。
紧接着司衣也站了出来,是她们没用才让四小姐带人在苒静轩做威做福!
两个二等丫鬟表了态,其它犹豫的人中也有三三两两的出列。
林莞婉扫眼望去,近三十人中只出来不足十个,还几乎都是她回府后再调到身边来的。
她唇角弯了弯,看向芫花。“记下这些怕事的,告诉管家,我回来前不想再看她们。我林莞婉宁可养几条不会叫的狗,也不要这种扶不上墙的玩意儿。”
那些个老人面色骤然变得极难看,忙跪下要求饶。
她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多是有着体面的才会被分到林莞婉院子,上回经她打压过一次也全心全意当差,可没想到就因此而丢了饭碗。
林莞婉这是直接要清她们出府啊!
然而对于她们的哀求,林莞婉连扫一眼都懒得扫。
怨不得林莞莹带着几个王府的下人就能在她这里放肆!
她养了一群连护院狗都不如东西!
带着出列的人,林莞婉直接出了院门。
这架势不用说众人也知道是要找林莞莹算帐了。
杏儿回头撇了几眼还面露慌色的丫鬟和婆子,心中有了打算。
她也要将功赎罪。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就到了林莞莹院子。
林莞莹正躺在贵妃椅上吃着丫鬟剥的葡萄,眯着眼好不享受。
这葡萄睿王妃也只得了一小框,却是送了一半给她过来,可见自己真是有多受宠。又想着刚才自己好一通打了林莞婉的脸,让满府的人都知道她也是惹不得的。心情越发的愉悦。
只是她还没得意过来,守在外边的小丫鬟跌跌撞撞就跑了进屋,跪倒在地上。
“四…四小姐!三小姐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过来了!”
林莞莹险些被葡萄籽卡住,拍了两下胸口才将籽给吐了出来。有些吃惊。
“你说谁过来了?”
“自然是本小姐。”
林莞莹话音刚落,林莞婉已踏入了她的屋子,一双杏眼全是冷意。
林莞莹惊得直站了起来,看到她身后的丫鬟婆子,意识到不好,忙先放声威胁。“林莞婉你想干什么?你丫鬟纵容你养的两头畜生撞死义母送我的孔雀。我都不计较了,你还敢找上门来?!”
恶人先告状,林莞婉压抑了许久的爆脾气也上来了,风一阵就冲上前甩手就给了林莞莹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在屋里回荡,林莞莹脸重重偏向一边,脸上有着错愕。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林莞婉回手又是一巴掌,扇得林莞莹脸又是偏向一边。
林莞莹身边的丫鬟终于反应过来,想要上前去拉行凶的林莞婉。
杏儿可不是吃素的,提了裙子谁敢动一步,一脚就给踹到边边儿去。她是习武之人,又没有留余力,屋里的四个丫鬟眨眼间都飞了出去,撞到桌子架子椅子再反弹落下来,狼狈趴在地面上。
跟来的丫鬟婆子们都傻眼了。
这个杏儿才多大点,将人全给踹飞了!!
没有人阻拦,林莞婉对着林莞莹又是扇了两耳光,直扇得她头晕目眩撞倒在贵妃椅中,也终于反应过来了。
脸上火辣辣的疼让她充满了羞辱感,尖叫着从贵妃椅爬起来,要和林莞婉对打。
可她忘记了林莞婉曾在将军府几年。除了学医还跟她舅舅学过几招三脚猫功夫,论打架她又哪里是对手。
这不她还没有冲到林莞婉面前,就被对方轻松一避,然后踩到她裙摆上。整个人就失重往前摔了个狗啃泥。那十二幅华再的湘裙也因此发出撕裂声,只余一半还挂在她身上。
林莞莹摔得骨头都似要散架了,爬都爬不起来,眼泪也不争气的直往下掉。
看着她的狼狈,林莞婉面色不变的蹲下身。杏儿怕她乱动弹伤着自家小姐,拉了把圈椅直接卡到她身上让她爬都爬不起来。
“林莞莹,我告诉过你,不要来惹我。你是忘记了吃过的苦头了?”
被困着的林莞莹又羞又恼,还疼得厉害,但她仍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恨恨盯着眼前那张精致的面容狠声道:“林莞婉!你敢伤我,义母不会放过你的!你弄死了义母赏赐我的孔雀,我早已经让人禀了她的了!你识趣就快点给我道歉,不然就是父亲也保不住你!”
皇家赏赐的东西有损。那可是大不敬罪。
林莞莹自觉自己是拿捏到了她的把柄。
而且林莞婉身边的人刚才打的就是睿王妃赐她的人,这是罪加一等!
可惜林莞婉根本没有出现林莞莹所想的那种慌乱,还很淡定的对她笑了笑,拔下发髻中的簪子。
林莞婉拿着簪子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贴着她脸慢慢游走,簪尖的凌厉使得林莞莹心底伸起从未有过的恐慌,身子也不停的颤抖着。
“哦?”林莞婉发出声饶有趣味的短音,目光盯着那簪尖。“反正你义母也不会放过我了,我不再给你添点伤痛,是不是太对不住自己了?”
感受着在脸上加重力道的簪子。林莞莹真害怕她就那么划下去,那样她的脸绝对就要毁了!她还没有议亲!
“三…三姐姐,你要是现在放开我,也许我还会和义母说说好话。免了你的罪。”说着这话时,林莞莹连牙齿都在打架。
林莞婉嗤笑一声,“我的四妹妹,是你傻还是我傻?我会相信你给我说好话?我劝你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那只死了的孔雀在哪里!”
倏地变得极凌厉的声音吓得林莞莹一哆嗦,又见她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林莞莹也不敢拿自己脸开玩笑。尖声回道:“在后院,在后院埋了!!”
司琴猛的转身就窜了出去。
其它的人也有些反应过来,跟了一大半出去。
小姐要那只孔雀肯定有用,得找出来!
睿王妃给林莞莹一共拨了六个人,还有两个人早听见动静觉得事情不对,都躲在外边廊下。此时听到林莞婉提到孔雀,都惊了惊想到什么,忙去拦那些丫鬟和婆子。
有着前面杏儿的示范,还有刚才被欺辱到家门口的憋屈,众人可都卯足了劲先将她们乱打一气。撕得两人衣裳都差点遮不住身子,根本拦住不人。
这院子里的其它小丫鬟们更加不敢乱动了,惶惶都躲到一边。
她们知道林莞莹惹不得,可林莞婉她们更惹不得,她们都是家生子,可两人总会嫁的!四小姐嫁了就没兄弟姐妹再拿捏她们,可家中二爷是三小姐嫡嫡亲的哥哥,她们还是识实务的好。
于是众人接下来很顺利的找出了孔雀,直接又冲回屋里,呈给林莞婉看。
林莞婉看向杏儿还没有开口,杏儿已经明白意思,接了过来检查那孔雀的死因。
先是用随身的银针去探喉咙,发现没有中毒的迹象,便又看身上各处,摸来摸去还拔了身上几处毛。
林莞莹看着在眼前纷纷落下的孔雀毛,整个人发抖得更厉害了,她有些明白林莞婉为什么这样有持无恐了。
“小姐,这孔雀应该是先被打断了脖子,然后又用棍棒一类的东西再打到身上,反正是被打死的。”杏儿检查完后禀道。
林莞婉突然就收了还贴着林莞莹脸上的簪子站了起来,“将睿王府送来的人给我绑了,再将今天溜孔雀的丫鬟也一并绑了,构陷本小姐,在本小姐院子里行凶逞能。本小姐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出的主意。”
林莞莹这会是真的害怕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林莞婉居然就这么破了算计,她不应该留着这孔雀尸体的!
可林莞婉算的就是这点,皇家赏赐的东西,活物就是死了也得好好处理。不能连尸身也毁去。她知道木香为人,她从来不会真犯错不认,所以她才敢肆无忌惮先将林莞莹收拾一顿。
只要能洗清她害死孔雀的诬陷,她就没有什么好去怕睿王府的!
理都在她这边!
丫鬟婆子听到号令,哄的散开找绳子的找绳子。按人的按人,动作利落不已。
不一会,六个睿王府的丫鬟,外加那溜孔雀的小丫鬟都被绑到了林莞婉面前。
闹了这么久,收到消息的林老太爷已经回府了。
毕竟他们参加的是长房的喜事,他让儿子和孙儿都留在那,只说自己有急事先离开,也不会让主人家觉得林家不注重他们。
林老太爷风风火火一进府就听到清竹派来等侯的人将事情说了,即刻又赶到了惹事的四孙女院子,正巧看到林莞婉绑了人。
微微喘口气。见到杏儿手中拎着只死孔雀,林老太爷有些提着的心瞬间就放了下来。
他连看都没看还趴在地上的林莞莹,只对林莞婉招手。“你有没伤着?”
林莞婉看到自家祖父那瞬眼睛有些发酸的,她知道今日可是长房的喜事,林老太爷还是回来了,足见他是有多紧张自己。
按下那种被护着的感动,林莞婉慢慢走过去撇撇唇。“祖父太小看我了,不然你以为我十三岁前刁蛮的名声怎么来的。”
林老太爷哈哈就大笑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圈,发现只是裙摆有些乱。放心下来。“不愧是我的孙女,有时候能动手解决的事情,真不必要废唇舌。”
如若他像苏家先前一样掌着京中兵权,他早弄死睿王了。何必还阴的明的乱完一通!
听着林老太爷明显维护的话,林莞莹整颗心都沉到了海里般,她这回是不是又栽了?!随后一口气没提起来,昏了过去。
有着林老太爷回府,林莞婉多少还得问过他意见的,毕竟事情也关一朝亲王府赏赐的东西。
“祖父。这几个人孙女打了,还绑了,接下来怎么处理比较妥当?”
林老太爷这才又扫了眼那跪在地上的人,转身吩咐清墨。“先将她们关起来,这死东西拿冰保存先。”
清墨应喏,让几个小厮将人带到一处妥善关好。
林莞婉跟着林老太爷回了墨竹居,苏昭珩已经得到看了全程的亲卫汇报,知道事情所有经过。
他真是不知道林莞婉发起彪来打人那么有一套。
在再见到小姑娘低着头跟在老人身后时,苏昭珩心下一凛。
他以后一定不能惹她生气!!
林老太爷坐下后才算是将所有事情都联系到了一起,不悦的扫了几眼苏昭珩。
苏昭珩挺直着腰杆,朝林老太爷拱手道:“林老,不是晚辈不相信您,只是此事后续还是交给晚辈处理吧,晚辈比你更师出有名。那对鹿算得上晚辈送与婉婉的定情信物,断然不能就那么被欺凌就算的。”
听着定情信物四个字,林莞婉脸热了热。
林老太爷瞪了苏昭珩一眼,这臭小子脸皮厚得真不能再厚了!
不过……确实交给他要更有利一些。
“让清墨带你去领人。”林老太爷点头应允。
苏昭珩再度拱手,转身到林莞婉跟前。“你别担心,我一定给你讨回公道,小角和小宝也会化险为夷的。我会给你传消息。”
林莞婉点了点头,发泄一顿后,她还是有些提不起来精神。
碍于林老太爷在,苏昭珩强忍下将小姑娘搂到怀里的冲动,和她点点头后离去。
两刻钟后,睿王府门口出现了六个狼狈的丫鬟,被苏昭珩的亲卫押着就站那任人围观,而苏昭珩捧着那装在盒子里的死孔雀,就那么面圣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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