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23日,这天邢涛有饭局。
一位朋友再婚,上午时分,邢涛前去饭店观礼,隔着一条马路,他看到了正站在饭店门口迎接来宾的新郎和新娘。
新郎已近中年,身材有些发福,一身西装革履,面对前来参礼的宾客,满脸虚笑和客套。
新娘很年轻,听说只有25岁,穿白色刺绣婚纱,身材玲珑有致,新郎搂着她纤细的腰身,笑容好不春风得意。
是该得意,事业有成,新妻年轻貌美,人生至此,怎不美哉,乐哉?
邢涛在马路对面站了一会儿,默默的吸完了一支烟,就在邢涛抽出第二支烟,正准备点燃时,新郎和新娘迎宾暂歇,双双走进了饭店。
邢涛把烟收起来,快步穿过马路,他今日并不打算入席,也不打算和新郎新娘打什么照面,递了礼,跟男方亲友打声招呼就走。
跟不喜“老夫少妻”无关,只因他生性不喜筵席场所,他一个搞学术的糟老头子,身边乱哄哄的坐着一群人,没话题不说,他待着也觉得憋屈。
递了礼,亲友再三挽留,甚至叫自家小孩赶紧去饭店叫新郎出来,邢涛连忙摆手离开,步伐很快,倒像是真的有急事一般。
其实邢涛哪有什么急事,那天是周日,学生过星期,所以这一天对于他来说,是极其悠闲的。若是往日,他可能会找几位老教授一起下下棋,或是出门去公园里随便转转,但观礼之行打乱了他的一日生活安排,原本说好今日和恩师罗立军一起外出吃饭喝酒的,但现在都快中午时间段了,也不知道罗院长是否已经吃上了午饭。
邢涛在路上打了一通电话给罗立军,二十几年前,系里那么多学生,属邢涛鬼点子最多,在严肃的罗立军面前,时常会说些幽默话捉弄恩师,惹得罗立军气笑不得,再加上邢涛毕业后一直留校任教,和罗立军在朝夕相处间,感情自是很深厚,罗立军也一直把邢涛当儿子来看待。
电话通了,邢涛咧着嘴笑:“罗老,午饭有着落了吗?”
“你师母正在厨房准备午饭,你呢?喜宴开席了吗?”罗立军声音异常沙哑,不过这份异常,并未被邢涛及时察觉。
“我出来了,这不是中午了吗?正发愁午饭该怎么解决呢?”邢涛是故意这么说的,说得时候甚至笑弯了眉眼,随时等着罗立军邀他过去蹭饭吃。
邢涛的小心思,罗立军怎会不知道?只听老院长的声音缓缓响起:“你来吧!正好之涵也在,我们中午一起聚聚。”
刹那间,邢涛止了步,愣愣的握着手机,他张着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之涵?
方之涵。
邢涛一颗心,犹如高空跌落,摔得岂止是晕头转向?听到“之涵”两个字,他是完全懵了。
“之涵前不久回国,今天来学校看我,我也是吓了一跳。算了,不说这么多了,你赶紧过来吧!”邢涛刚给罗立军打电话的时候,罗立军应该是正坐在客厅里跟方之涵聊天,但说这话时明显离开了客厅,或许是进了书房。
邢涛承认自己心思乱了,乱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中,一贯被学生评价“毒舌教授”的他,眼下竟开始有些结巴了:“罗老,你……你们吃吧,我……我就不去了。”
罗立军沉默几秒,轻声叹道:“怵场了?这些年,你不是一直眼巴巴……”
“罗老——”这道声音被邢涛唤出,他才意识到声音不是一般的大,一时间手机静了,周围路过的行人更是好奇的看着他。
邢涛低着头,地面竟像是起了雾,稳了稳情绪,他缓和语气道:“罗老,我还有事,挂了啊!”
这是半个小时前,邢涛拒绝了罗立军的午饭邀约;半个小时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寓所里,颓废的躺在*上,失神的望着天花板发呆,脑海中来来回回只有一个念头:方之涵回来了,方之涵回来了……
快二十五年了。
二十五年前,他们是年轻的大学生;二十五年后,他们是中年人,正在一步步奔赴苍老。多年来,他一直期盼能够再次遇见她,但真当她近在咫尺时,他却忽然间心存畏惧。
邢涛在这一刻意识到了时间的可怕,时间助长了他的迟疑不定,也让他变得愈发畏手畏脚。
他有这样的心理变迁,并不代表他正在悲伤,恰恰说明方之涵的出现,让他极度极度地震惊。
睡*今日堪比铁板,邢涛躺在上面,有着说不出的难受,翻来覆去良久,最后烦躁起*,仿佛困兽一般,他在客厅里转了几圈之后,看了一眼墙上悬挂的时钟,已经中午12点了,他盯着看了一会儿,似是有些跑神,但很快就又回过神来。这一回神,却是一刻也不愿意在家里多待了,快速抓起手机和房间钥匙,他要去罗老家,他要见方之涵……
邢涛是一路跑着上楼的,到了罗立军门口,胸口急速起伏,他深呼吸数次,这才心思紧张的敲了敲门。
片刻后,门开了,是罗立军开得门,看到邢涛,老院长眼眸闪了一下,并未惊讶,也不问邢涛怎么出尔反尔,都这个点儿了,怎么又一声不吭的跑了过来,只把客厅门打开:“进来吧!”
罗立军这么一说,邢涛的步伐又有些凝滞起来,但他终究还是走了进去。
此时,方之涵早已起身,转身朝门口望去,看到邢涛,微微愣了一下。方之涵发愣,不是因为不认识邢涛,而是二十几年未见,她早已模糊了邢涛的面容,年轻人和中年人毕竟是有些不一样的,所以看到邢涛的时候,她正在和记忆中的那个大男孩对号入座。
怎么说呢?以前的邢涛衣着很讲究,但如今……多少有些不修边幅,学者嘛,也正常。
邢涛看了方之涵一眼,又仓促低头,此时此刻他很想朝自己脸上抽一巴掌,这般小家子气,太不像自己了。
方之涵嘴角带着浅浅的笑,站着不动,她跟邢涛打招呼:“好久不见。”那声招呼不热络,但也不陌生,介于客套之间,却一下子浇灭了邢涛内心的火焰。
方之涵跟邢涛握手,邢涛嘴角扯出一抹笑,生硬回握。多年故友不见,不是该拥抱问好吗?这样的握手动作……
他控制自己发抖的手指,握着她的手,快25年了,终于还是见到她了。
25年,不管是漫长的时光,还是数不清的日常琐事,常常能够淹没很多记忆中的人和事,若不时常回忆,早晚有一天会变得模糊不清。
邢涛一直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方之涵的面容,这一路上,他奔跑着,激动着,天马行空的想象着,她是否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她,是否变了模样?他期许她不要变,他就这么念念叨叨了一路,直到咫尺再见,他方才觉得时间早已将他们变得面目全非,心一下子沉入深海。
怎么可能不变?
多年前,邢涛、萧靖轩和方之涵,他们是莫逆之交,被c大金融系学生戏称是“三剑客”。
2007年的今天,萧靖轩化成了一把灰,邢涛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只有方之涵,她仍然保留着之前姣好的貌,多年过去一点也不显苍老,如今的她有着成熟的风情,再也不是记忆里那个留有明媚笑容的女生了,她贵气的令人不敢直视。
重逢,虽说没有喜极而泣,但日常寒暄是避之不掉的。
邢涛:“2007年马上就要过去了,细算下来,我们快有25年没有见过面了吧?”
方之涵:“是这样的。”
邢涛:“听罗老说,你刚回国不久。这些年,你一直在国外生活吗?”
方之涵:“大多时间是在国外,偶尔会往返台湾处理一些事情。”
……
方之涵跟邢涛对谈始终都是淡淡的,跟陌生人相比的话,无非是添了几分熟悉罢了,这让邢涛异常难堪。
邢涛想问一问,她现在的生活是否幸福?可有儿女?丈夫待她怎样?随便说点什么都行,但他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陌生了,是真的陌生了。
方之涵在跟罗立军说话,邢涛看着罗立军,老院长虽说应着方之涵的话,但抽着旱烟袋子,却是心事重重。
邢涛如坐针毡,听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找借口去厨房帮师母做饭。
师母已是65岁高龄,站在厨房里正在切洋葱,切得频频擦拭湿润的眼角,邢涛洗了手,走近说:“我来吧!”
邢涛拿着菜刀,他把洋葱切成丝,兴是洋葱刺激了泪腺,眼睛里忽然间涌出了一股湿意,他先仰脸望着油烟机发了一会儿呆,方才继续低头切菜,切着切着,竟是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师母在一旁看到了,一边递纸巾给他,一边笑:“辣哭了吧!赶紧擦擦,我刚才也跟你一样,眼睛辣的不行……”
接过纸巾擦泪,邢涛笑着说:“太辣了。”
……
这一日,罗家有客造访,山水居同样有客亲临,来人是唐瑛。唐瑛昨夜给傅寒声通过电话,她希望能来山水居见一见萧潇。
当时,傅寒声略作沉吟,然后唐瑛似是听他唤了一声“潇潇”,再后电话被萧潇接起,她虽不吭声,但唐瑛知道,接电话的人变了。
唐瑛说:“我明天去山水居看你?”
“……”萧潇不作声。
“我明天过去。”唐瑛又重复了一遍,不过这次迎来的却是挂机。
萧潇不说话,唐瑛只当她是在默认,隔日一大早,也就是12月23日这天,她一个人开车来到了山水居,此行没让黎世荣随行,只她一人过去。
抵达山水居有些晚,源于她跑了一上午商场,手里提满了营养品,种类很杂,但凡是对养伤有用的补品,她都买了过来。
车停山水居草坪旁,不见萧潇,倒是傅寒声背手站在了门厅廊檐下,不远处站着曾瑜,还有几位家佣,应是出来专门为了迎她。
东西太多,这个女强人今日有些狼狈了,把车里的大小礼盒全都拿在手里,但实在是太多了,刚走了两步,就有袋子掉在了地上,于是连忙回身去捡。
那天风有些大,风吹乱了唐瑛的头发,弯腰捡袋子的时候,袋子里的东西又开始不听话的往外落,她有些手忙脚乱了。
萧潇站在主卧室窗前,她看着唐瑛,看着漫天树叶跌落枝头,被风席卷在阴湿的天空里,那些落叶在萧潇的眼里似是变成了一场飞扬大雪。
后来,她看到了傅寒声……
傅寒声上前帮唐瑛捡起袋子,交给曾瑜等人时,他抬眸望了一眼主卧室,那里窗帘微微浮动,却无人。示意唐瑛入内,省了一系列客套话,比如说——
傅寒声:“人来就好,这些东西,山水居并不缺,何必麻烦?”
唐瑛:“总归是我的一片心意。”
这样的一问一答,略显客套和虚假,所以傅寒声不问。
入厅前,唐瑛开口问傅寒声:“萧潇还不能走路吗?”
“绷带还未拆除,这事急不得。”清冷的人,但这日嘴角隐隐含着笑,身旁这位女士,怎么说也是他妻子的母亲,家常一些也是应该的。
来山水居真是有些晚了,正赶上吃饭时间,傅寒声在客厅里陪唐瑛说了一会儿话。两杯清茶,傅寒声笑意不减,话很少,不热情,但也不疏离。
在唐瑛看来,傅寒声的城府,实在是太深太深了,他绝口不提萧潇,险些逼唐瑛失态。
他不提,无奈之下,唐瑛也不问。
正值中午12点,曾瑜走了过来:“傅先生,午餐已经上桌了,需要把太太的午餐端到楼上去吗?”
这几日,萧潇一直都是在主卧室用的餐,也难怪曾瑜会这么问了。眼前这位女士,曾瑜自然知道是谁,c市有名的女强人唐瑛,算起来这还是山水居第一次迎接外客。
曾瑜有些奇怪,家佣也有些奇怪,但在山水居做事,有很多道理他们还是懂的,比如说:不管是否知其密,首先要学会的就是缄默。
唐瑛专程来山水居看女儿,这顿午餐,萧潇势必要下楼,傅寒声道了声:“不用。”起身时,吩咐曾瑜:“带唐董去盥洗室洗手。”
“阿妫——”唐瑛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问了。
傅寒声了然:“我带她下楼。”
……
主卧室,傅寒声进来时,萧潇正单脚站在桌前喝水,鞋没穿,袜子也没穿,她喜欢赤着脚走路,好在卧室里除了铺着厚地毯,室温也调的很高,所以傅寒声这才放任她不管。
脚步声很细微,萧潇转眸看了傅寒声一眼,便又移回眸子继续喝水,傅寒声淡淡的笑:“喝饱了,还怎么吃午饭?”
萧潇说:“你让曾瑜把午餐端上来,我不下楼吃饭。”
傅寒声只笑,不作声。
她倒是知道他是来叫她下楼吃饭的,立在她身后,手臂绕过她的肩,抽走她手中的水杯,直接放在了桌上。
“听话,一顿饭而已。”
两人的脸贴得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的刮须水味道,那是淡淡的薄荷味,少了烟草味,闻起来特别清冽好闻。
似是心血来潮,萧潇忽然问他:“戒烟很难吧?”
傅寒声笑,他摸着萧潇的脸,微微使力,那个角度他计算的很好,萧潇脸偏过来的时候,柔软的唇很自然的贴上了他的唇。
“想转移话题?我现在可不想跟你探讨戒烟问题,如果你有兴趣的话,等送走唐董,我们可以泡上一壶茶,坐下来慢慢谈。”他故意选在这个时候说话,薄唇开合间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萧潇的唇,萧潇睫毛微微颤动,只看见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眸正带着清淡柔和的笑意,轻声诱哄:“不下楼,我们正好可以留在卧室里玩亲亲。”
萧潇:“……”
被傅寒声抱着下楼时,萧潇还在想,她怎么就嫁给了一个*呢?不不,正确的说,是一只披着伪善外衣的狼,而她自认攻击力不错,怎到了他这里,却处处受制呢?
见妻子神游太虚之外,傅寒声问:“在想什么?”
“*。”这话纯属下意识,萧潇想也未想,直接脱口而出,但说完,方才意识到这话不该说。
果然,傅寒声:“……”
傅寒声沉默,萧潇也沉默,这时候不说话可能会比较好,只是……某人停在了楼梯转角处,不走了。
“怎么……”不走了?
萧潇问不出来了,因为傅寒声的唇已经顺势落下,薄唇落在她的额头上,那人说:“我的。”
薄唇落在萧潇的眼睛上,那人说:“我的。”
薄唇落在萧潇的鼻梁上,那人说:“我的。”
……
傅寒声是把萧潇当成甜点了,一下又一下的亲吻她的五官,每亲一下,他就会说上同样一句话,他说:“我的。”
萧潇觉得自己的头皮是麻的,她整个人被他抱着,宛如饮下了这世间最烈的白酒,他的亲吻比白云还要柔软,沉沉的低喃声仿佛来自苍穹之外。
萧潇有些晕了。
既是吃甜点,最后的压轴甜品无疑是萧潇的唇,那双深幽的眸柔和的盯着萧潇:“这里,也是我的。”
似是蛊惑,他说的慢,但很专注,薄唇落在她的唇上,少了以往的强势,多了几分*,偶尔含着她的唇轻舔,偶尔侵入汲取她的甘甜。
这一吻很磨人,前所未有的磨人,傅寒声吻得柔情万千,吻得萧潇几欲断气魂散。
若不是被他抱着,萧潇很有可能会栽下楼梯;若不是被他抱着,萧潇很有可能会落荒而逃;她的唇正在被他温情蹂~躏着,她想的是:不能这样,她母亲还在餐厅里,况且这里又是楼梯口,随时都会有佣人过来,在卧室里也就算了,怎能在这里……怪她,这事怪她,谁让她说什么*呢?就算他是*,她也不能说啊!
她现在行动不便,处处依靠他,难免会被他处处压榨,是她糊涂了。
仿佛躺在了漂浮的白云里,就在萧潇呼吸紊乱时,他终于停止了热吻,但唇却游移在她的唇边,额头轻轻抵着她,眸子泛着氤氲的光华,他淡淡的说:“整个人都是我的,我亲一亲,摸一摸,抱一抱,谁敢说我是在耍*?”
她刚才就说了。
“先生,饭菜都已经备上了。”楼梯下方,传来曾瑜的尴尬声。
其实,曾瑜在想,适才她和唐董打了个照面,也不知道唐董是否看到了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