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究竟想干吗?”
重仪太子凝视万隐的古怪神色良久,又转头好似很漫不经心地随口一说:“回头把本宫竹叶青色的衣服都烧了,明天……不,就等下回去,你叫尚衣局的管事给本宫做几套新衣,四季都要,就……宝蓝色吧。再给郡主做几套粉白绣红梅的冬衣,用最好的料子——按照太子妃的宫装款式做。”
万隐挤了挤眼,脑中快速转了一圈,恍然大悟道:“殿下,该不是郡主觉得您穿竹叶青色碍眼吧?”
重仪太子突然冷了脸,眼神微凉,语气低沉中又隐藏着惊涛骇浪:“什么叫碍眼?”
“殿下,您这就不知道了吧。”万隐装模做样地挺了挺肚子,再悠然地掸了掸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漫步走到太子殿下身边,做足了饱学之士的姿态,不过一开口高人气象就荡然无存,他小声道:“竹叶青这颜色原本没什么不对,但您想这是谁喜欢的颜色?蕉宁夫人呐!您又为什么会穿这个颜色?还是因为蕉宁夫人呐!您说这看着哪个姑娘不觉得碍眼啊……就仿佛是郡主身上永远只用宝华香,因为这是皇帝爱用的,殿下受得了么?”
“哼。”
重仪太子不痛不痒地哼了一声,大约觉得在郡主身上闻到宝华香真的挺膈应的,便眉毛一挑嘴角一翘,开口不知是在告诉万隐还是在告诉自己:“郡主不用宝华,她喜欢梅香。”
“您这倒是知道得清楚。”万隐强忍住笑意损了损太子殿下,然后喟然长叹,出了个馊主意:“殿下,您要想讨郡主欢心,就把所有能让郡主联想到蕉宁夫人的物件全部毁了,这样眼不见为净啊!”
重仪太子瞟了瞟他幸灾乐祸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点头,问道:“是啊,那你说本宫要不要把东宫也毁了,毕竟蕉宁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其实本宫觉得,最好是本宫死了,这样一了百了,你觉得呢?”
万隐讪讪地咽了口唾沫,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重仪太子摇头又垂下眼去,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眸光矛盾地询问:“蕉宁她……她最近怎么样了?”
“她对您日思夜想,形容憔悴,得知您还活着并于朝堂之上力挽狂澜,手握大权之后高兴得快飞起来了,殿下您赶紧去看看吧,说不准还能旧情复燃。”万隐一听他家殿下这么不开窍,竟然还有闲心关心蕉宁夫人的情况,顿时恨铁不成钢,说话也阴阳怪气。主要他原本对蕉宁夫人印象就不甚良好,得知施微的事情后更是果断抛弃他家殿下,站到了施微和郡主的那一边。
他想了想,又刺激道:“将来殿下平定外患,肃清宫闱,整顿朝纲,登基为帝后还能封郡主为皇后,蕉宁夫人为贵妃,坐享齐人之福呢!殿下高不高兴?”
重仪太子自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随手掀起一本砸了过去,脸色淡淡的,侧面轮廓一如林下高士缥缈,不知是喜是怒。这混账话也就万隐敢说的出来,换了别个人敢这么说早拉出去砍了脑袋了。
“本宫与蕉宁缘分已尽,以后不许说类似的话,尤其是当着郡主的面。其实本宫与蕉宁……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不过这其中关节太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万隐捡起书来放回太子桌前,摆手道:“好吧,我知不知道不要紧,不过即便千思万绪,我还是觉得殿下应该早日跟郡主说开的好。”
重仪太子“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没过多大会儿两位总指挥恭恭敬敬进了大营,后面的事情不用多费口舌便顺理成章地达成了协定。他们两人肯孤身进大营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只要是不太过分的要求,没人愿意和已经大权在握的东宫太子作对。
听闻圣上病重,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了,恐怕也是眼见着没几天好活。就是有几天好活,这不还有太子呢么,所以说圣上现在倒下,就是个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的局面。
而圣上一旦驾崩,国之储君重仪太子定然能即刻继位,坐上了两军总指挥的人哪个不是精明之辈,如此明显的大势所趋,自然不会守着那点愚忠去自寻死路,更何况威远大将军已经倒了。
这边最大的军事问题一解决,顿时外患消弭,只剩下整顿朝纲和肃清宫闱了,重仪太子有兵权在手,又是名正言顺的监国皇太子,要做这些事实在易如反掌,就像瓮中捉鳖一般。
万隐兴冲冲地回了宫里,稍一打听便知道了今早惊鸿殿里的情况,果然!他就知道这两人早上一定吵过架,否则他家殿下不可能平白无故就脸色难看成那样,还说要烧衣服——啊!对!赶紧去烧衣服去,他早看那些衣服不顺眼了!
万隐美滋滋地奔回东宫,太子殿下的衣服不必他翻箱倒柜地去搜,原本太子殿下要于今早出殡,殿下的衣物自然也是要随行送到皇陵,下葬之时烧了的,所以早有宫人前来收拾过了,衣服都是现成叠好堆在寝殿里的,他一亮东宫洗马和一品侍卫的金牌,顿时宫人们都毕恭毕敬地抱起那一堆锦衣华裳,一脸肉疼地放到后院去。
……万侍卫已经架起了烤鸡,就等“柴火”了。
这边无极宫。
门外几株红梅灼灼开放,空中幽然浮泛几缕清香,衬着精心雕琢过的巍峨宫殿,大气沉静又兼顾雅致灵秀,实在要算怡人逸景。
而皇帝姬玄策就静静地躺在这样的宫殿中。等到重仪太子将朝堂局面彻底稳固,就是姬玄策的死期。
萧折靡与施微从惊鸿殿方向走来,距离宫门不到三丈远,她慢慢地踱步,姿态散漫悠闲。的确是来看皇帝的,不过不是什么相思之苦,而是她务必每日查看皇帝的情况,以防有任何疏漏,要知道皇帝一旦醒来,任何命令都可能使他们现在的处境变得危险。
可偏偏现在时局乱,皇帝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距离无极宫宫门还有一丈之远。
突然一道银白的剑光从殿中飞掠而出,剑锋虽然凌厉,但出剑之人似乎并不懂得武术,这一招漏洞百出,萧折靡抬手就能将来人镇压,但她没动。
只是双眼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神色变得悲戚起来。
那出剑之人,是朝阳公主。
此时的朝阳仍如当初一样亭亭玉立,云鬓花颜芙蓉色,一身迎春花的鹅黄宫锦,天真明媚。只是,只是啊……她看向萧折靡的时候再不复当初的亲厚,满脸痛苦悲伤,又带着强烈的怨恨,以至于明明是杀气腾腾的姿态,执剑之手却因为萧折靡的不抵挡而开始微微发抖。
朝阳的剑停在她面前并没有刺下去,只是愤怒地质问道:“萧……萧……萧贵妃!枉我朝阳视你为这世上最亲近的朋友知己,没想到你却……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你怎么做得出来!太子哥哥一片真心待你,你却在他遭遇不测后豁然勾引我父皇!这还罢了,我父皇对你也够好了吧?一入宫还未侍寝就以贵妃之位相待,结果你却害他成了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你,你简直,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萧折靡静静地看着朝阳公主,目光柔和又带着难过,她并不因朝阳的不理解和误会而感到寒心,这是人之常情,姬玄策无论怎么说,也毕竟是朝阳的亲生父亲。但是,很奇怪的是……她明明早已下过命令暂时不许任何人将这些事传到朝阳公主耳朵里!
朝阳因几日前听闻重仪太子离世的消息而当场昏厥,此后更是神情郁郁甚少下榻走动,平时连去皇后正殿晨昏定省的功夫都免了,若宫人不特意传告她,她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朝阳,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朝阳公主听得她柔软温和的声音,一刹那想哭出声来,但想到了目前的情况只是咬了咬牙,说道:“是……”
身后三道人影在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迈出无极宫门,立于台阶之上俯视萧折靡,那真是一道绝丽的风景。皇后一身凤袍华贵无双,左手边是淡然讽笑的含玉夫人,右手边是长裙火红,绝代风华的蕉宁夫人。
其中皇后凛然而立,凤目威严,出声打断了朝阳的话,回答道:“是本宫!怎么,萧贵妃做得,本宫说不得?”
朝阳公主错愕地回头,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后,明明是含玉夫人偷偷来告诉她的啊。
萧折靡一一扫过她们的眉目,嘴角轻轻地笑了笑,很好,看起来好像我倒真的是千夫所指,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不过好在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只是真的到了这样一天,怎么还是有点痛呢。
“不敢,皇后娘娘乃后宫之主,没有什么说不得的。”
她刚回答完,皇后就冷笑了起来:“哼,萧贵妃眼里还有本宫这个后宫之主?本宫怎么觉得萧贵妃比本宫更像后宫之主呢?刚才本宫要进无极宫探望圣上,竟然有人敢出声阻拦,说是没有萧贵妃和太子的命令,谁也不准进去!本宫是皇后!”
前面的话说得冷然平淡,到了最后五个字的时候却陡然提高嗓音一声暴喝,惊得周围的宫人心脏一跳。
萧折靡垂着眸光面色平静,缓缓跪倒在地,点头应道:“是的,您是皇后娘娘。”
她这一跪,无极宫内外所有宫人侍卫全都随着她跪倒在地。
“可是本宫这个皇后,却还需要你一个贵妃的命令才能进无极宫,这是什么道理?还有人把本宫当做皇后吗!”皇后见状更加怒火冲天,说着就转头看了一眼萧沉鸾,说道:“含玉夫人,萧贵妃乃是你的堂妹,如今她贵为贵妃,寻常宫婢不能对她动手,你便代替本宫赏她几巴掌长长记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