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落座,各就各位,气氛比刚才更凝重。重仪太子让优罗回后院去等着,她是重要人证,五大氏族不认识她倒没什么关系,可现在却绝不能出现在豫州刺史面前。
方少爷和万隐这两朵奇葩一出手,速度果然十分迅猛,没让大家等多久,布政使范序之和豫州刺史秦大人就双双出现在观澜府大厅里,均身着朝服,只是脸色臭的让人不忍直视,那两双眼睛像刀刃一般唰唰地射向方少爷和万隐,不过后者皆无动于衷。
看来他们“请”人的方式不太友好。
万隐立在太子身后,方少爷整队围好整个院子,然后又笑嘻嘻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重仪太子搁下手中的茶盏,那声音分明轻微沉闷,听在下面这一圈人中却仿佛如鼓重锤。
“范大人,三年前派来接任淮西道布政使的那位大人,你可知道他为何会无故消失?”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先向豫州刺史问罪,毕竟四具朝廷命官的尸首都是从刺史别院里挖出来的,却没想到重仪太子会先拿布政使开刀。
范序之顿了顿,跪倒在地上,万分惶恐无辜地回答:“殿下,臣实在不知啊!当初接到朝廷调令,臣已和家眷收拾好行李,准备与那位大人交接完毕便启程赴任集庆巡抚,谁知在听说大人进了豫州城后连面都没有见过便失去了踪影,臣只好又继续担任布政使,将此事奏禀朝廷,等候决断。却不想一连发生……”
重仪太子颔首,目光深邃地凝视他脸上的神情,打断他后面的话:“范大人,在这件事情上,不是不知者无罪,而是不知者失职!你堂堂布政使统管淮西道七府三州,却让下任朝廷命官在你所管辖的豫州城内失踪!你还有脸跟本宫说你不知,你继续任职布政使,却从未想过彻查此案是何意图?后来接连派下两名监察御史要查清此案,却为何也与那位大人一样失踪在这豫州城内?还有那名节度使……接二连三地发生命案,你这位布政使却毫无作为,不闻不问,那要你何用?!要是本宫也失踪在你这豫州城内,你是否也只能推脱说毫不知情便罢了呢?你要是担任不了这等重任,就该及早奏禀圣上辞官回家养老,朝廷高贤有能者多得是!”
他骤然一巴掌拍在桌上,神情震怒,目光锋利如寒霜。
范序之伏在地上微微发抖,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气的,他沉声痛悔地回答:“太子殿下教训得是,臣失职在先,未能追查出幕后凶手在后,是臣无能,不敢狡辩,请殿下降罪!”
“既然范大人如此,本宫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本宫受皇命平定豫州,督办纠察此案。”重仪太子见他态度如此良好,露出了些许笑容,只是那笑容里的审视意味比之前更浓。“然范大人失职失察,无能放任此等案件一再发生,凶徒猖獗,手无任何情报线索,罪无可恕,故再三斟酌之下,决定贬为豫州观澜知府,掌管一府事务,本宫念及你认罪态度诚恳,所以仍旧允许你在这豫州城内继续任职,范大人可要想清楚了。”
连贬四级!
从正二品,到从四品!
按理来说这个处置如果仅仅是失职失察的话,就未免太过严重了,但涉及四位朝廷命官性命,以及他在事后完全不曾追究此事的态度而言,倒是合情合理,甚至算得上网开一面从轻处罚了。
范序之重重地磕头,将狰狞冷笑的神情掩盖,声音里透着感激涕零:“臣愿领责罚,谢殿下开恩!”
“如此甚好,万望范大人任职观澜知府期间体恤民勤,明察秋毫,方不负圣上本宫所托。”重仪太子挥了挥手,便立刻有侍卫上前脱去范序之的二品朝服,然后拉他起来,不想刚用力站起来一条腿,却又膝盖一软跪了下去。范序之一边擦着满脸的虚汗,一边一手撑地一手拉着侍卫的胳膊缓缓站了起来坐回座位去。
演得真好啊,来个稍微道行不深的官员就能轻松被蒙混过去了,尤其方才那噗通一声的跪倒,那膝盖触地之声多么沉重,可想而知——到底绑了几层护膝才能有这样的声音呢?
萧折靡微笑,她猜是四层。
重仪又将目光看向豫州刺史,不等他发问,秦大人立刻跪在地上态度更加诚恳地说道:“臣有罪,臣失职,臣无能,由于郊区别院乃是贱内陪嫁的一座院子,除了下人负责打扫看管以外,臣公务繁忙甚少亲至别院中居住,不曾想让宵小之辈钻了空子,竟将四位大人之尸体埋在后院中,着实穷凶极恶,臣必定配合殿下早日将凶徒缉拿归案,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失职无能何时也成了竞相效仿的借口了?
重仪心底一阵冷怒,但他只轻哼一声不露痕迹,的确是,失职也比派人暗杀朝廷命官意图不轨来得轻松啊。
“原来如此,那么秦大人以为,为何那凶徒会故意将尸体埋在你的别院后庭呢?”
豫州刺史想也不想张口就来:“自然是想要诬陷微臣,让殿下误以为此事是微臣所为,微臣百口莫辩,此獠着实用心险恶啊,望殿下明察!”
重仪太子冷笑着点头:“本宫定然会明察到底,秦大人不必忧虑。按照秦大人所推测,那凶徒应该对朝廷官员十分痛恨,又对豫州以内的情况了如指掌,所以才能准时暗杀四位大人,又诬陷秦大人吧?”
豫州刺史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好像方向有点偏,但他又没有感觉出到底是哪里不对,他想偏头去问范序之的意思,但无奈重仪太子眼神一直盯紧了他,只好作罢接着道:“是的,殿下睿智英明,一眼便看穿了凶徒本质,实乃微臣所景仰!”
“哦,那如此说来,为何凶徒不将尸体埋在范大人郊区别院的后庭呢?彼时范大人还是布政使,官位高于你,按照常理,凶徒若真痛恨朝廷官员,自然是能扳倒的官员越大越好才对。而且范大人在郊区的那座别院防守可比你的别院更松懈啊——这大约是范大人别院太多的缘故?”
他笑得寒气森森,瞥了一眼范序之,后者脸一白,尴尬地将头埋得更低。
豫州刺史哽了一下,随即回答:“范大人位高权重,凶徒定然深知难以撼动,只好找一些官位较低的来下手,这样就比较容易一击必杀……”
重仪太子饶有深意地盯了盯秦大人,伸手端过茶来润了润嗓子,然后皱皱眉,转头笑着对萧折靡低声说:“茶凉了,郡主能否替本宫换一杯?”
萧折靡低眉顺眼地接过来,茶杯上还有他手心温凉的温度,浮着浅淡的杜蘅香,很好,知道大庭广众之下她不会给他难堪,有求必应。不过给你倒茶?我真想倒你一脸——她接过来之后笑了笑,转手递给旁边的万隐,吩咐道:“去给殿下换一杯热的来,要沸水刚煮好的。”
重仪太子脸色顿时冷成冰渣渣,瞟了一眼万隐,目光十分危险。
万隐欲哭无泪,悲愤欲绝,殿下你用那样杀人的目光瞪着我做什么!你没看见是郡主递给我的吗?我敢不接吗……难道你以为我乐意去干这件事吗!我早就说不来不来,你非让我来,我来了你又嫌我碍事,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万隐抱着茶杯一路咬牙碎碎念出去了。
重仪太子心情一不好,问起话来就犀利了很多:“官位比你更小一点但在郊区也有别院的官员也不是没有,而且那才是能真正被这件事置于死地的官员,你已是布政使之下的二把手,即便被拖下水也很难确信会被砍头,你说那凶徒为何偏偏就选中你呢?”
豫州刺史口中“这”啊“这”的念了半天,就是编不下去了,他一狠心,默念道:兄弟啊兄弟,你可别怪我卸磨杀驴丢车保帅啊,我这也是束手无策了才会把你供出来的。你放心,虽然你全背了这口黑锅,但肯定是不会有事的,五天之后就是重仪太子他们的死期,你左右离得远不碍事,就先委屈一下吧!
他念完就好像得到了他口中那位“兄弟”的首肯一样,心中顿时坦荡荡,毫无愧疚,抬头作醍醐灌顶的表情,惊声回答道:“殿下,微臣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此人便是豫州城外向西三百里处千丈峰上囤聚一万余人的诚意侯连央,他父诚意候在先帝在位时曾支持齐王为太子,后因此而遭先帝流放,于途中暴毙,是以世子连央袭爵位后一直对朝廷抱有敌意,拒不受封,固守千丈峰。
微臣听闻后曾派人警示他不得有妄念,或许就是因此让他对微臣有了仇恨!以连央之莫测能力,之手下之众,之家仇私恨,是完全符合这凶徒的目的和行为的啊!殿下,就是他,准不会错,这个奸佞恶徒,狼子野心,实在不千刀万剐不足以泄民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