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亦然回来的时候,连翘正头枕着胳膊趴在桌子边上,不知道为什么傅亦然只觉得在喧哗热闹的餐厅里她纤细的背影看上去是那般的落寞可怜。傅亦然本来因为饥肠辘辘而有些暴躁的心情也在刹间软了下来。
连翘感觉到有人轻轻的将手放在了她的肩头,心头惊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反手搭上他的手背,“这么快?”
回眸间傅亦然发现她眼圈红红的,禁不住关切的问道:“你眼睛怎么红了?谁欺负你了?”
“还不都是这酒精炉子,”连翘很快调整了情绪,“快过来坐下吃饭吧,菜都凉了。”
傅亦然见饭桌上的饭菜一点没动,有些生气,“谁让你等我了,你自己不会先吃吗?往后不要这样了。”
连翘笑,“怎么,是我记忆出现混乱了吗?我记忆中的傅大少可一直都是口口声声孔孟之道,夫为妻纲,男人不先动筷子女人就只有干等的份……”
傅亦然猛吃了几口饭,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笑看着她,“我有这么差劲吗?你也知道聘婷是我一手教育大的,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根本就不像个女人!我常说那些话也是想管教她,我本人没你想的这么封建守旧。”
连翘笑了,傅亦然咀嚼了几口道:“没你的手艺好。哎,咱们什么时候搬一起住啊?”
连翘抽筷子敲了他的手背一记,“乱想什么呢!”
傅亦然被打的莫名其妙,稍一反应,猥琐的笑了,“我就单纯的想和你搭伙做饭,我看是你胡思乱想了吧。”言毕见连翘有些不好意思,也没刻意取笑她,转移话题道:“幸好了,刚才听你的话,我一出门就遇到了那小女孩的亲戚。”
连翘眉头微皱,戏谑道:“怎么,那家人没客气的请你吃饭。”
“嗨,外地人,老家b省的,姓李。”
“外地人?姓李!”连翘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傅亦然嗯了声,便漫不经心的将遇到女孩亲戚的事给说了。
还未等傅亦然说完,连翘表情一变,低喊了声,“糟了!”
“怎么了?”傅亦然不明所以。
连翘怔怔的看着他,表情既纠结又严肃,大概过了十来秒钟,傅亦然都想问她是不是便秘了。连翘呼的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身,“那人八成是人贩子!走!”言毕率先离开了座位。
傅亦然还没吃饱呢,在她身后喊了几声,最后还是无奈的放了筷子,经过收银台时随手抽了几张一大钞搁下便追了出去。
连翘承认自己是一丁点都不想管这种闲事,一丁点都不想。
被拐卖了最好呢!
这何尝不是一种报应!
那家人将要遭受因果循环的恶报,又关自己什么事啊!
“你怎么知道是人贩子啊?”傅亦然捉住她。
“感觉,”连翘有些混乱,随口胡乱的应道:“女人的第六感。”
太玄妙了,这!
不过现在傅亦然回想回想也觉得有点不对劲,虽说那中年男子接过女孩的时候,女孩并没有哭闹,但女孩看他的眼神却很茫然,而且男人是先用棒棒糖诱哄了小女孩。
如果说小女孩真是脑子有问题的话……
都怪自己太大意了,傅亦然也着急了起来。
连翘本也只是纠结于良心,心想着找不找得着就听天由命。可没想傅亦然竟表现的像丢了亲生女一样,满脸的焦灼,转眼间就跑没了影。
连翘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她到底是怎么了?这种事本来就不该她操心的,就算弄丢了,她也没有主观故意。
良心,良心值几个钱啊?
连翘在人群中瞎晃,完全找不到傅亦然的踪影。等她再次听到傅亦然的声音时,她正站在一堆人围成的包围圈外。
连翘挤了进去才愕然发现,被围在人群中的共有四人。而其中俩人正是连翘这辈子死都不想再见到的温立风,胡靓儿这对贱人!
连翘掉头就想走,傅亦然却突然喊了声,“翘翘,过来!这边!”
连翘攥紧了手心,自言自语道:“傅亦然你可以去死了。”
转过头时,面上神色不大好,语气恶劣,“你还在这干嘛?走啊!”
温立风在看到连翘时愣了下,过了许久,直到胡靓儿拍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微微扯了个笑。
连翘的表情很僵,却在此时胡靓儿狠狠的将女儿从温立风怀里扯了下来扔在地上,紧接着又朝她的头脸胡乱甩了几巴掌,“你个蠢货!棒棒糖有什么好吃的!我叫你吃!”言毕夺过女儿温情手里的棒棒糖就扔在地上。
女孩儿吓的哇哇大哭,温立风护住女儿,“好了,好了,女儿才找到,你怎么又这样!”
胡靓儿一脸的怒容,一边用餐巾纸擦着沾了糖水和口水的头发,脚下用力猛踹女儿,“这么个蠢货,留着她还有什么用啊!难道你还指望她能给你养老送终?你又不愿意趁着我还能生赶紧跟我生一个!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到底是不行了,还是你们父女俩脑子都坏掉了……”
胡靓儿因为对生活不满,对自己男人欲求的不满,整个人显得紧绷又暴躁。骂人发脾气也完全不顾场合。温立风自感颜面尽失,不过这一年多来,他也不觉得自己还剩什么面子了。
胡靓儿还在瞎闹,温立风终于忍受不了怒喝了声,“你闹够了没!”
胡靓儿愣了下,嘴角扁了扁,万般委屈的样子,突然抱起一直抱着温立风大腿的温情,一扭屁股掉头跑走了。
温立风面容难看,朝傅亦然点了点头,“傅先生,回头再感谢您。”言毕便跟着追了过去。
话说俩人回了家后,胡靓儿便开始砸东西,自从她跟了温立风后,她别的没长进,就这项技能是突飞猛进,砸起东西来,那叫一个手下不留情,一砸一个准。
本来温家的老母亲还在屋子内和女儿说话,俩人一看胡靓儿哭花了妆容,一脸鬼样的冲进来,同时默契的站起了身,胡靓儿冲进房间后就开始砸东西,俩人刺激的面皮一弹一弹的。不走吧,接下来肯定是场惊天动地的大战,留在这肯定会被殃及。走吧,生活费没要到,家里眼看着就要断电断水断粮了,总不能又白跑一趟吧。
温立风是在外面抽了一根烟才走进来的,看到母亲和妹妹都在,面上也没太多表情,而是冷淡的点了点头。
“哥,你回来啦!”温小玉热情的招呼道。
温立风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将痴傻的女儿领到了她的房间里,放了动画片,将声音调到最大,摸了摸女儿的头,才折身走了出来。
女儿是半年前发高烧烧坏的脑子,当时他因为和胡靓儿争吵,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可他万万没想到胡靓儿居然将正生病的女儿反锁在家里也彻夜未归,半夜温情高烧不退,。直到第二天嫂子刘云过来,才发现了已经烧的口吐白沫的温情。
房门口,母亲和妹妹都趴在门口看他,“要不我进去陪陪她吧,”母亲讨好的说。
“不用,”温立风挡住母亲,将俩人拦在门外,而后关了房门。
俩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无措。温立风没管她们,径自走向客厅,点了根烟。
“那个,儿子啊,你看啦,现在这物价是越来越高,我们这一大家子又没有收入,你又狠心的将你大哥在医院的工作给辞了,他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啊,他还要养小章啊,现在小章怀上了,我都带她去找人照过了,是个儿子,咱们老温家终于有后了……”
“妈,您觉得这是好事?大嫂怎么办?”温立风不耐烦的吼道。
温家母亲不以为然,瘪瘪嘴,“能怎么办,她又不愿意离婚,那就受着呗,反正小章怀孕坐月子也要人伺候,等小章将孩子生下来,也需要人带啊,刚好我这个做奶奶的可以歇歇了……”
温家母亲越想越美,温小玉还在边上帮衬着,温立风着实听不下去了,猛吸了几口,掐灭烟头,挥手赶她们,“你们要没事就赶紧走,我这烦着呢。”
俩人被温立风赶着嗷嗷叫,“那生活费,生活费呢!”
温立风从裤口袋掏出钱包,才刚握在掌心就被温小玉一把夺了去,母女俩同时看向钱包,却在看到抽出为数不多的现金时,面色都难看了起来。
“就这么点?”温小玉问。
温立风尴尬的点点头。
温家母亲不高兴了,“你可是大学教授!医院院长哎!工资先不说,你的稿费,外聘的课时费,还有各种补贴奖金,林林总总,你自个儿又不花什么钱,你钱呢!钱呢!都叫那女人给拿去了!哎呀呀,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啊!儿子啊!你再这样下去,迟早叫那女人将你给吸干啊……”
房门呼啦一声被拉开,胡靓儿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怒气冲冲的站在门口,“你玛丽隔壁!死老太婆,你有种再说一遍!”她喊叫着,却是几步冲到人前,一把夺过温立风的钱包,“滚!你们都给我滚!你们这群好吃懒做的寄生虫!滚!”
要不是温立风从身后抱住了胡靓儿,温家母亲甚至都觉得她会上前划破自己的脸。
温家母亲怒目相向,“我在找我儿子要生活费,关你什么事啊!”
胡靓儿就跟疯了似的大喊,“怎么不管我的事了!他是我男人,孩子的爸!老太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儿媳妇不是给你买保险了么?每个月你都有一千多块钱的生活费可以领,一直到你死!你还要什么生活费啊?你不赌不嫖的,要那么多钱干嘛!”
温家母亲气的发抖,“你个混账女人!你老几啊!我老太婆何时轮到你来教训了!”
“我老几?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温立风的妻子!孩子她妈!”胡靓儿喊的声嘶力竭,“倒是你们这群寄生虫,你们有什么资格从立风要钱啊,各个有手有脚,却好吃懒做,活该你们饿死穷死!子孙都跟着你们没出息!”
温小玉本不愿和她吵,此时不免也火气上头,呼啦着胳膊就要干架的样子也跟着吵了起来,“我呸!别不要脸了!就你也配这个家的女主人!当年要不是我哥因为我嫂子突然过世受不了打击,整日浑浑噩噩的,脑子也不是很清楚,我们一家软硬兼施,连骗带哄的将他骗到民政局和你扯了证,你会转正?别不要脸了!你知道我哥有多讨厌你,多不想娶你吗?”
温立风抱住胡靓儿的胳膊一松,是啊,那会儿他到底是怎么了,被连翘发现他有外遇后,他就跟个疯狗似的,急迫的甚至是失去理智般的乱咬人。十年的夫妻情分啊,他就这么随便听信了亲人和情人的怂恿,将连翘完全恶魔化成一个随时会夺走他一切的恶毒女人。
他惶恐害怕,狗急跳墙,才会在自己被实名举报影响仕途后,担惊受怕到极点,想和连翘对质,想和她疯狂的大吵大闹。
他那会儿怎么忘记了,连翘肚子里还有他们的孩子啊,他的亲骨肉啊。
那会儿他一定是疯了!绝对是疯了!
所以才会在连翘死后,才那般的心灰意冷,恨不得就这样追随她而去。
这之后他整日酗酒,浑浑噩噩,而他和胡靓儿的结婚登记也是那时办下来的。即使是现在,他也回忆不起当时他是怎么在婚姻登记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完全回忆不出,记忆就像被掏空了,过完一天忘记一天。
他就像个行尸走肉般过了一个多月,直到某一天听说汤佳丽要被起诉,他才恍惚间找回了自己,汤佳丽是谁?家里人为什么要起诉她?为什么?哦,她不是连翘最好的闺蜜么?
是什么原因呢,什么原因呢?好像是因为汤加丽打了自己,还将自己打的头破血流住了院。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他活该被打啊!汤佳丽打他的时候,他还为她喊了句“好”呢。
“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女人,当初我们就不该帮你,说什么和我哥结了婚就让我们过上好日子,全是屁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就是你举报的我哥,自己抖了和我哥的婚外情,还陷害我嫂子,要不是你使出了这么恶毒的计策,我哥怎么会和我嫂子彻底翻脸,我嫂子又怎么会死……”
什么?!温立风以为自己听错了,脑壳像是要裂开了般的疼。
那边俩人已经厮打了起来,胡靓儿此时完全是不管不顾了,她嘶吼着,“你们也不是什么好鸟,温立风是欠了你们什么,要说养育之恩早就还清了,你们是想拆他骨肉吞了他啊,你们还想赖他到什么时候!我们一家三口过的不幸福,全是你们害的!”
“他是我哥,他愿意,我们是一家人。你呢,离了婚就和我哥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女人,你凭什么在这大呼小叫的!”
“呵呵,你哥,你说的是温志刚吧,他……”胡靓儿一声冷笑。
温家母亲此时突然尖锐的喊了声,“你们都不要吵了,不要吵了,”看那样子随时都要昏倒的样子,“立风,立风,快管管你女人。”
温立风上前抱住就要倒地的母亲,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母亲有这般脆弱,相反的,他太了解她们,这几个女人如果吵起架来不吵的彼此精疲力竭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他也只有忍着受着,不管他们。
更何况,他现在还未从自己当年不是被连翘实名举报的这件事中消化过来……
“哥,你看她爸妈气的,你还这样惯着她到什么时候啊,你还不跟她离了!我才不要这样的女人当我的嫂子!”温小玉唯恐天下不乱,“哥,我一直都没敢告诉你,当初就是这个女人自己实名举报的你,之后被我和妈发现了,但是妈妈怕你们夫妻有隔阂才硬逼着我瞒着你,今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我一定要告诉你……”
“小玉!”温家母亲嘶吼了一声,却怎么也阻止不了温小玉迫不及待的告状。
“可笑,你将你妈说成这么个心疼晚辈的长辈,我都要吐了!我告诉你为什么你妈这么偏爱我,处处帮着我,甚至处心积虑也要帮我拆散你哥和你前嫂子,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们温家的一个大秘密,她怕我说出来……”胡靓儿冷笑。
“贱人!你闭嘴!”温家母亲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那敏捷的姿态根本就不像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妇。
胡靓儿被扑倒在地,她谩骂着嘶吼,“温立风,你听好了……你……不是……你妈……亲生的!你是……捡来的……”
虽然断断续续,却也无比清晰的传到了温立风的耳朵。
“你这个贱女人!叫你胡说,叫你胡说!”温家母亲长的身强体壮,肉多,骑在胡靓儿身上,狠狠的抽她嘴巴。
只不过胡靓儿也不是吃素的,她猛的一拳头打在老太太的眼睛上。老太太疼的鬼哭狼嚎。
“够了!”温立风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一把扯下眼镜,攥在掌心捏碎。冷冽的气息游走在他全身,或许是怒气让他充满了力量,他几乎是很轻易的就将几人给分开了。
“儿子啊,你别听她……”温家母亲作势就要倚上他的肩头哭泣。
温立风冷冷扫了她一眼,温家妈妈吓的当场就闭了嘴,这样的温立风她从来没见过,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那根本就是杀人犯的眼神啊。
她见过,在老家的时候,当村里的屠夫屠宰牛羊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种嗜血的眼神啊。
“将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温立风看向胡靓儿。
胡靓儿打了个寒战,这才哆哆嗦嗦的开了口,“我,你不是温家亲生孩子的事,我也是偶然发现的……”
温家妈妈身形一个趔趄,直接倒在温小玉身上,后者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怎么可能!这个外表儒雅,又聪明又能干的哥哥居然不是自己的亲二哥……
温立风听完胡靓儿的话后,突然笑了,笑的很大声,很大声,最后竟将眼泪都给笑了下来。
他自嘲般的摇着头,“原来不是亲生,难怪,难怪,我就奇怪亲生的母亲居然可以如此恨下心肠坑害自己的孩子……难怪,难怪……”
温家妈妈抹着眼泪带着唱腔哭喊,“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的啊,你吃的穿的用的,你读书,哪样不是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给你的啊,在我心目中,你比志刚和小玉都重要啊……”
是这样嘛?
温立风不禁回忆起过往的三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