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的寿辰便在这风光之中过去了。
两位王妃没有多留,宴后与众位夫人说了会儿话便告辞。
晚上在水榭边上大了戏台板子,有了带孝之身的便宜,林曦和赵元荣都默契地没有过去凑热闹。
烛光下,林曦静静地听着暗首的禀报,良久才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表舅不处置她吗?这种可恶的奴婢留着做什么?”赵元荣正趴在桌子上自己清点今日之所得,见林曦没说一句话便不解地问。
他虽然年纪小,然而跟在母妃身边也耳濡目染一些,像这种吃里爬外的丫鬟,一旦发现,第二日王府里就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了。
林曦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闻言便笑道:“不必了,若是处置了这个,保不定就有下一个,再找出来也麻烦,不如就留着,横竖有了防备,她做什么心里也有了底。而且有了她,那背后之人只当是我们没有察觉,只会继续暗中动作。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的力量如今在那些人面前还是太渺小,若是打草惊蛇,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来。”
暗首闻言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看林曦,他这个新主人就这样直接同只有六岁的世子爷明说吗?
世子能懂吗?不怕童言无忌万一说漏嘴?
“哦……”赵元荣皱起了眉,小脸凝重,看看带着淡淡微笑的林曦,接着忿忿道:“梁王妃娘娘究竟为什么要监视表舅啊?”
“啊,我手里有要命的东西。”林曦感慨了一声。
两位王爷真是不遗余力地想从他这边拿到账本,只是不知道为何蜀王改变了策略,选择了怀柔,而梁王……还真是跟淮州一样,暗中慢慢地透过一颗又一颗的棋子达成目的。
林曦心里冷笑了一声,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真有一个上位了,这个大夏也完了。
赵元荣可没有什么好办法,于是问:“父王知道吗?”
林曦点了点头。
然后赵元荣放心了,在他的想法里,他父王虽然很讨厌,但是却可靠的。只见他握住林曦的手安慰道:“表舅,你别怕哦,我会保护你的,父王说要我跟着你呢。”
那可真谢谢你了,林曦揉了揉他的脑袋。
这时听到暗首低声说:“林公子,您不必顾虑,王爷临走前已吩咐过,只要有威胁您的,都可以先行铲去,后果他自会承担。”
林曦是相信的,但他不需要这样行事。
揽月轩没有秘密可言,当初住进来时,林曦便已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书房里什么都没有,所以有人进出翻找他也不过让人盯着罢了。
如意进屋看着坐于窗案前绣着帕子的吉祥,皱眉问道:“你晌午去了哪儿,一直找不到你人,圆姐姐问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回话。”
吉祥绣了几针,抬头笑道:“你紧张什么,今日侯府里各个忙得脚不沾地,我被管事妈妈叫去帮忙了,也不过刚得了空。”
如意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你去帮忙?哪位管事妈妈让你去的?你不看着书房,反而跑出去?”
吉祥放下绣活说:“少爷的书房又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哪需要时常盯着,前头慌慌张张地来请人,总不能让人觉得揽月轩托大,一点小忙都不帮吧?况且少爷和世子都不在,揽月轩也真没什么事,横竖也有各位姐妹看着。”
如意没有说话,看着吉祥,不知道她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装糊涂,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走到吉祥身边坐下,低声说:“吉祥,我们都是揽月轩的丫鬟,将来少爷不论在哪儿,我们都要跟着的。少爷脾气好,周妈妈虽然严厉但不苛刻,将来的少夫人若也是个和气的,就是我们修来的福气,别再想着有的没的了。”
吉祥侧目看如意,只听见她淡淡地说:“你是外头买来的,可我是家生子,我的老子娘都在这里。”
于是如意没再说话。
林曦希望暗中求稳,等羽翼丰满,然而有人却等不了了。
一道圣旨驾临永宁侯府,永宁侯摔众人跪地听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宫中张美人风寒之症久久未愈,圣心甚忧,听闻永宁侯府林曦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今日召其入宫诊治,钦此。”
永宁侯听此圣旨不禁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这圣旨是给林曦的。
“侯爷,这位林公子呢,赶紧请他出来接旨啊。”宣旨公公提醒道。
“曦儿……曦儿还在白家学馆,管家,赶紧派人去将他接回来!”永宁侯吩咐完管家,又对宣旨公公陪笑道,“公公稍坐,白家学馆离侯府还有些路程。”
林曦如今正跟白老先生讨论民生之题,首当其冲便是百姓赋税。
农税逐年加重,百姓苦不堪言,减税减税,士林朝中年年都在喊,然而却总是流入表面,未得实施。
“即使如今上这般勤政为民之君,也未敢随意下旨减免,为何?”
师生二人盘坐与小几对面,一壶清茶,几叠炒米花生等小食,门窗大开,清风徐来,颇为惬意。
赵元荣则坐在这两人中间,面前放的是一碗木莲羹,正拿着勺子慢慢地喝着,听到白老先生问话便抬起头来看他表舅,只见林曦微微一笑,悠悠地喝了一口清茶,才缓缓道:“国家收入十之八.九来自税收,土地之税为国税之重,商税则为辅,观我朝开国到如今,人口至少翻了两翻,土地从开国丈量之初到如今也扩充不少,荒地开耕,山地种树,按理说税收只会多不会少。”
赵元荣舀了一口碗里的木莲羹,疑惑道:“那为什么?”
林曦伸出手指头摇了摇,“土地兼并,官员剥削,国银乱用,节流不开源……”还有科技不发展!
赵元荣看着林曦的四根手指,伸手抓过来摸了摸,笑眯眯地“哦”了一声。
白老先生低笑了一声,示意林曦继续。
林曦无奈,这孩子显然没听懂,他收回手,拍了一下赵元荣的脑袋,说:“土地兼并,便是将平民手中的土地或买,或抢或赏集中到一人或几人手上,当那人有功名爵位之时,他手中所有的土地便不需要交税了。就如荣儿你,你名下的所有田庄是不需交税的,因为你是亲王世子有爵位。然而天下能耕种的土地本就是这么多……”
林曦手指沾着茶水在小几上画了一个圆圈。
“当皇上赏赐越多,王爷替你买的田产越多,他人赠送的越多,那么光你名下不需要交税的土地就是很大一部分……”
林曦将圆圈的一部分用茶水涂满阴影,而这阴影随着他的说话越来越大。
“最终,能交税的土地就越少了,若国库的税银不想减少的话……那么这部分空白的百姓只能交的越来越多!再加上中间官员为己私利,私设名目胡乱收税,一年到头百姓的存粮越发减少,当连吃也吃不饱,卖儿卖女就出现了,可若碰上天灾*……”
林曦冷笑一声,当阴影占满整个圆圈,沾水的手指突然在这个圆上画了一个大叉。
农民起义,一切重头来过吧!
赵元荣看着那个圆圈嘴巴也瞬间张成了一个圆圈。
白老先生忍不住调整了一下坐姿,慈祥和乐的面容也不禁肃然,道:“曦儿,你危言耸听了,当今圣上还算清明,不会如此。”
林曦拿出绢布,拭了那个圆,又伸手摸了摸赵元荣的脑袋,笑道:“是,的确是学生说过头了。”
一个皇朝的灭亡自然不会是如此简单,昏君,贪官,外敌入侵……一系列的因素融合在一起才能造成这个结果。
至少这个大夏朝命数还未尽。
白老先生做了一辈子学问,估计还未碰见小小年纪就这么胆大妄为的学生,顿时不知道是欣喜还是担忧了。
“那……荣儿也交税是不是就好了?”赵元荣摸了摸小心脏问。
白老先生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荣儿心善,不已私利,甚好。不过你同意,其他人未必有这个觉悟啊,一生苦读是为官,为官为何,不就是为了这些吗?问问你表舅,他想做官也不过是为自己谋求福祉罢了。”
林曦顿时一噎,被白老先生这样直白地说出来,特别还是在孩子面前,有些尴尬。
虽说前世贪心不足性命来抵,然而这世他是决心好好做人好吗?
于是林曦正色道:“学生以为不义之财不可取,正当所得以改善生活又有何妨,当官为国为民自然,为己也无可厚非,难不成非得缩衣节食才算好官吗?能让一方百姓今日比昨日过得好,笑容今天比昨天多就是好官,是也不是?”
“对的,对的,表舅说的都是对的。”
赵元荣拍小手绝对支持。
白老先生也呵呵笑,“功课不好好做,歪理倒是一堆。”
“哪有,表舅有好好背书的,荣儿都检查过了。”赵元荣不满道,接着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说,“荣儿也有认真做完。”
瞧着一本正经的模样,两人纷纷失笑。
林曦扬起嘴角,脸上的笑容如冰雪消融,发自内心,只有在这里人才觉得生活充实自在。
白老先生满腹经纶,能说古今,但他并不迂腐,会包容谅解,会鼓励学生发表自己的观点,能互相辩论求真。
林曦感觉从没有这么畅快过,连赵元荣的性格也开朗活泼起来。
然而当永宁侯府的小厮匆匆跑来之时,这份温馨的喜悦也戛然而止。
“表少爷,圣旨……圣旨到了,要召您进宫……快跟小的回去接圣旨……”
那小厮气喘吁吁,显然事情紧迫。
林曦心中一跳,下意识地看向白老先生。
白老先生问道:“你可知是何事?”
那小厮赶紧见礼,回道:“小的听不正切,不过似乎请表少爷进宫医个妃子,那公公还在侯府等表少爷呢。”
这是容不得任何准备了。
见白老先生皱眉沉吟,林曦便道:“老师,既然是圣上急召,学生只好先行告退,至于荣儿……”
见林曦看过来,赵元荣立刻说:“我跟表舅一起去。”说着立刻站起来,拉住林曦的袖子。
“那便去吧,小心行事。”白老先生点点头。
当林曦回到永宁侯府的时候,这位宣旨公公已经喝了第三杯茶,颇有些不耐烦。
“林公子,快随杂家入宫吧,晚了皇上怪罪下来你我可都吃不了兜着走了。”
林曦见过睿王府的曹公公,夏景帝身边的来公公,这位却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他回头望着太夫人。
太夫人道:“公公稍安勿躁,曦儿刚回来,还需要做些准备才好进宫,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想来颇为棘手。曦儿,将你的药箱带上,快去快回,荣儿便在老婆子这儿待会儿吧。”
林曦看了看赵元荣,这位表舅的跟屁虫不需要说马上拉住袖子,林曦无法只好对那公公拱手一叩,便抱起赵元荣向揽月轩而去。
然而没走几步,齐妈妈悄悄地跟了上来,快速说:“这是方公公,贵妃所住长秋宫的首领太监,表少爷要诊治的张美人,如今就住长秋宫偏殿。张美人青春美貌宠冠后宫,表少爷此去定要谨言慎行,连太医院也是束手无策的事,表少爷定要三思后行,切不可如大少夫人分娩那日这般行事了。”
林曦顿了顿脚步,接着点点头,道了声谢。
待齐妈妈一走,就有暗卫抱过赵元荣,林曦快步回了揽月轩,一边让圆圆整理药箱,一边将事情对暗首说明。
暗首低声道:“宫中眼睛众多,公子此去最好不要单独与张美人相处,身边定要有丫鬟跟随。”接着问赵元荣,“世子是否许久未见太后娘娘?”
赵元荣闻言眼睛一亮,“对啊,这样我也可以一起进宫。”
“会不会有危险?”林曦不太想把赵元荣牵扯进来。
暗首沉声道:“太后娘娘和皇上疼爱世子,无人敢对世子不利。”
林曦想想也对,他老爹还在前线打仗,这唯一的儿子皇帝定是看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