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剿匪之事林曦听得突然,就是赵靖宜接到密旨事先也没有听到风声,那时林曦还在贡院里,来不及说话便去了京郊营,想着离京之前总能再见林曦一面。
然而终究没那机会。
山西匪患大臣们隐隐约约都有从各自的渠道听说,其中深浅,各自缘由都能猜到几分,牵扯的势力可不小,这个钦差绝对不好当,特别是九皇子在外臣中毫无根基,更是难上加难。
宫风声隐隐传出来的时候,众人都当个笑话看,要知道就是梁王和蜀王前去都不一定能理的清楚,大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要给初生牛犊九皇子泼冷水,于是等待着早朝。
然而不曾想夏景帝连询问都没有询问一声,直接宣了圣旨,点睿亲王赵靖宜为主将,第二日带兵五万压入山西剿匪,接着才命九皇子赵靖宇同行,协助处理剿匪后续事宜。
任性起来的皇帝真是让人毫无招架,九朝流珠冕冠之后锐利的眼睛直直望着惊愕的众臣,似笑非笑地问了声:“主将之选众卿可有异议?”
谁敢有异议?
其他人或许还能挑出个毛病,可睿亲王是谁?杀退了胡奴两次,连公主都愿意送过来的杀神啊!
只是似乎杀鸡用牛刀了些吧?
一个大臣出列,小心低下头说:“皇上,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山匪,王爷镇国之能是否太屈才了些。”
“不入流的匪患?”夏景帝冷笑一声,忽然沉下脸色,大声呵斥道,“一个不入流的匪患却让堂堂巡抚毫无办法,山西军全数溃败?谁给朕说说,是朕的军资给的不够饿着了,还是这山贼有三头六臂,上天眷顾?这本是个笑话,可这笑话居然还成真了!折子加了急报送进京城,就搁在朕的案桌上!”
夏景帝这振聋发聩的怒斥一顿,底下自然消了音。
“都闭上嘴巴吧,朕已经丢不起这个人了,朕的护国将军,呵呵,就是给你们收拾烂摊子去的!”夏景帝指着下方嗤笑,接着又挥了挥手,不欲多说的样子,“老九也大了,也该出去看看,跟着兄长,朕也放心一些,白爱卿,拟个随行人选上来,便去宣旨吧。”
白如柏躬身道:“是。”
轻描淡写之下,最应该有所争议的人选九皇子就这么定了下来,已经被臭骂了一顿,哪还有臣子敢乱说话拔老虎须子。
是以快刀斩乱麻之下,赵靖宜还在京郊营便收到了一早出发的旨意,根本来不及赶回京城再翻一次墙头。
最后黑着个脸,匆忙地写了封信,“告诉他本王定尽快回来,勿要生气,到时亲自向他赔罪。”
卫甲一把接过,抬头挺胸大声道:“是,属下定亲自交到公子手里。”
赵靖宜看了他一眼,神色不愉。
卫乙翻了个白眼,不与多说。
卫甲尴尬地讪笑了两声,“您放心,属下一等到公子的回信便快马加鞭赶回来,绝不敢耽搁一刻。”
赵靖宜掀起一边唇角,仿若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
九皇子的车驾清晨便出了城,与早已整装待发的大军会合。
看着猎猎旗帜之下的飒飒男儿,骏马抬踢响鼻,赵靖宇忍不住便是一阵激动,深宫之中,如何曾见证过这样阳刚壮志场面。
待车驾归位,赵靖宜抬起手,肃容下微微一扬,副将一声长吼“出发——”,顿时马蹄声起,旌旗而动,五万人马犹如五十万大军而动,渐渐远去。
忽然卫乙唤道:“王爷。”
赵靖宜似有所感抬头,瞬间看到了伫立远处高坡之上的长亭公子。
春日的清晨,还带着阵阵寒意,纯白的披风微微浮动,如玉的林公子静静望着长长的队伍。他的身后是一个矮小的身影,赵元荣一手抓着林曦的披风,另一手扬起朝他挥动,看不清的面容,却让赵靖宜多日的阴郁顿时一扫而空。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林叔?”倒是掀起车帘的九皇子,看到林曦顿时高兴,毫不犹豫地对骑在马车边上的赵靖宜问,“睿王兄,可否稍等片刻?”
赵靖宜眸光微动,扬起手,整个队伍便立刻停了下来。
“多谢睿王兄。”九皇子跳下了马车,看了看林曦身边的赵元荣,犹豫了一下便说,“荣儿也在,睿王兄不如与弟弟同去说几句话?”
赵靖宜自然求之不得,点了点头,跟在九皇子身后朝那高坡走去。
林曦看着两人而来,起身相迎,躬身行礼,“学生见过九殿下,睿王爷。”
赵靖宜的手指一动,然而最终微微颔首,九皇子却没想那么多,一把扶起林曦,回头对赵靖宜说:“睿王兄,你们父子好好说话。林叔,我们去那边说,就不打搅他们了。”
说着还笑了笑,很是体贴的模样。
赵元荣看着自己的父王,虽然依旧一副冰山脸,仿若毫无表情,可怎么都觉得周围突然冷了许多,再瞧黑得都能淌墨汁了。
赵元荣顿时撅起嘴,儿子也是很重要的好吗?别一副都不想说话的样子,这段时间可都得靠他看住表舅了好不好?
赵靖宜低头,正好见到赵元荣忿忿地嘟哝,顿时大眼瞪小眼。
作为传闻中极度宠独子的父亲,赵靖宜少不得要嘱咐几句,“不出意外,本王入冬之前便能回来,府中一切便交由你做主,不可惫懒忘了练功,少了功课,行事要有度,不得任性为之,待本王回来,定要考校。”
“知道了。”父亲训,儿子听,赵元荣只得恭敬领命,不过……他朝另一边努努嘴,“他呢?”
赵靖宜深深地看了赵元荣一眼,低声道:“这还要本王交代吗?”
赵小世子发誓他在自家父王的眼里看到了浓浓的鄙视。
赵靖宜不再理他,微微扬声问道:“九弟,可好了?”
“林叔,您放心,我既不求财,也不求人,只求一个问心无愧,只追一个来龙去脉,不管如何,我只问过程,至于如何决断,全凭父皇裁决。”
林曦微笑地点了点头,“殿下是皇子,无人敢问您之过。”回头看到赵靖宜,顿时四目相对,瞬间移不开视线,“殿下,时间不早了,这便出发吧。”
九皇子回头看见赵靖宜望过来,便回道:“这便来。”又嘱咐林曦,“天气虽然转暖,不过林叔还是记得要注意身体,我走了。”
“慢走。”
在两人离去之刻,林曦忽然听到赵靖宜说:“林曦,保重。”
抬头便看到那目光,温凉的深处却是一丛灼热,低眉浅笑后高声道:“王爷,一路顺风。”
大军一走,林曦心无旁骛,闭门冲刺,多年的苦读就是为了这最后的一次独木之争。
白老先生是三元及第,自家小徒弟已中了解元,也未曾没想过再教出一个三元及第来,甚至因着帝王的偏爱,只要会试夺魁,殿试想必尽在掌中。
是以对林曦的要求就更加严格了。
转眼春去秋来,秋末冬至,可山西大军依旧未归。
匪患对于五万精锐之师根本毫无威胁,不消一月便被困在山中,若不是赵靖宜没想赶尽杀绝,甚至不需要十日。
隐隐约约传来的消息,林曦足不出户默默地关注那边情景。
果然,穷凶极恶的匪徒毕竟少数,不惧朝廷的更是少中之少,若不是被逼无奈怎会上梁山?
赵靖宜的来信简短数笔交代了始末,而九皇子便具体多了。
起因简单而狗血:临山县丞之子见匪首张四之妻貌美,便趁张四上工之时强行霸占,妻辱自缢,其母阻拦不及当场死去,其父受不得刺激卧床不起,张四状告于临山县令,县令包庇判糊涂案,反杖责张四五十棍,终其父无人照看绝望下闭眼。家破人亡下,又受县丞之子当众奚落,张四失了冷静错手杀了县丞之子,最后逼上临山,张四所在张家村受其连累,接连下狱,终于集体叛逃成了山匪。
临山县不大,却又不少村子,平日受压迫极多,张四带领抢夺了几家富户,将财物粮食分给各村村民,队伍便越发壮大。山西府州乃临山县令妻舅,其后之事官员层层相护,欺上瞒下,山西军有不少便来自各村,自然毫无战力可言,甚至有的直接斩杀了长官,事情慢慢闹大,终于到了御前。
这个案件好审,无需奏对御前,底层县令之下有一个抓一个,直接掉了脑袋,平息了民众怒火,剑拔弩张之事瞬间缓和。
然而更加深入变难了,这也是大军一直滞留至今的主要原因。
“山西靠近西境,五年前胡奴和西夷联军攻打西境之时,两国边界之处的马匪趁机便捞了不少好处,城破便有其好大一笔‘功劳’,其后联军投降退出西境数十里,赵靖宜收拢各军之后便收拾了那帮亡命之徒,怕是有一部分逃进山西境内了。”
这些九皇子并不知道,但是睿亲王却清楚,林曦将信交给赵元荣。
“表舅,你是说这些狂徒进了临山,也成了山匪,这些都是他们怂恿的。”
林曦冷笑,“与其说赵四是匪首,不如说是傀儡。”
“父王要抓住他们吗?”
当年镇西王府败得太快,太蹊跷,赵靖宜能掌握的线索并不多。可那流油的矿藏太过诱人,没了江南银库,再丢了这个,亲王府也会入不敷出。只需细想便能猜到,这些人定然还在附近,果然线索便来了。
而皇帝毕竟是皇帝,总能猜到几分。
林曦摸了摸赵元荣的脑袋,轻声说:“不,是九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