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红绳,各执一段。
林曦悄悄地将它绑在了那块玉佩上,贴身佩戴在胸前,润白之色,雕琢着鸣凤,系一段红绳,此间意义不语自现。
而赵靖宜则将他藏进了荷包内,宝贝地连赵元荣都不给看。
自那日之后,两人似乎已被那小小的一根红绳所牵绊,冥冥之中已非孑然一身。
那晚相拥坐看烟花散漫,牵手同走长阶而下,灯火照耀,胜于互诉衷肠,缠绵悱恻。
两人的圈子自是不同,大年初一便是各走各的亲戚。
初二,出嫁女回门,林曦的母亲早逝,萧家姻亲正往来,他自是要代替母亲回府拜年。
而萧锦萍去世,与妻族关系并不亲近,又有传闻即将迎娶静安郡主,赵靖宜贵为亲王来不来自是无人说话,永宁侯府也并不指望。
倒是萧锦兰,去年因病没来,今年依旧乘着梁王府规制的车马,摆足了场面到了永宁侯府,只是今年梁王并没有陪同过来。
一个很有可能荣登大宝的皇子侧妃,还十分得宠,侯府自是不能怠慢这位姑奶奶,便簇拥着进了重锦堂。
不一会儿,林曦便来请安了。
只是今日他颇有些尴尬。
虽没有大肆宣扬,但他与白家的婚事已经不是秘密,太夫人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两家长辈已经通了气,只要没出什么意外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如往年般他一一见了礼,只是这次落在身上的目光总是带着几分戏谑之意,让林曦恨不得匆匆全了礼数便退了出去。
只是见到萧锦兰时,他忍不住微微愣了一愣。
十八岁的萧锦兰衣着华美,姿容靓丽,即使是安静地坐着,美目侧盼时刹那间便是风情,进梁王府三年,这姑娘快速地清纯稚嫩褪去,美艳尤物已成初现,林曦都有些认不住来了。
好又不好。
林曦看了一眼便赶紧告了退,看起来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也就没有注意到那双美目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他走后就有位姑奶奶问道:“早些年看到的时候,就知道我们三妹妹家的公子并非池中之物,如今看果真如此,只是不知咱们什么时候可以讨杯喜酒喝?”
太夫人笑着含蓄道:“乱说什么,八字还没一撇,没的影响人姑娘家的名声。”
虽这么说着,不过太夫人满面的笑容却是怎么也不像嗔恼的样子,众人心里顿时有了底,于是便起哄道:“太夫人也太谦虚了,诸位可都听说了,哪还有假?前些日子清平侯老夫人做寿,白家大夫人和二夫人也去了,刚好问起来,二夫人虽没说什么,可也没恼意,大夫人更是夸奖了咱们林少爷!”
“能求娶到白家小姐自是曦儿的福气,不过究竟能不能成,还得看白家能不能看上他,这孩子腼腆不爱说话,还真让老婆子担心。”
单氏向来最会说话,挽着太夫人的胳膊笑道:“您啊,就少操心,等着喝外孙媳妇就是了,媳妇这里可已经准备好了见面礼,捂得都快都兜不住了,也想尽早给出去呢。”
单氏向来大方,嘴甜又不斤斤计较,太夫人也最喜欢她这点,搂着笑骂道:“也亏的老四不说你,哪有这般散财的。”
“母亲这样说,媳妇可就不依了,要怪就怪外甥惹人疼,这手面控制不住啊。”单氏佯装委屈着。
一个姑奶奶恭维道:“难怪老夫人疼四夫人,这么贴心的媳妇放眼整个京城可是难找了。”
刘氏顿时笑得勉强起来,小儿子儿媳不需养家,吃住公中,虽有俸禄银子,但私下的哪有上交的,当官本就俸禄少,多是暗中来往,五城兵马司天子近臣更是不知多少倍,手面自然宽裕。
而且这明明是她媳妇的功劳,不然林曦一个没爹没娘哪有机会认识白老先生,受白家赏识,进而娶到白小姐?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说:“衡儿陪着他媳妇回娘家,也不知道亲家二婶是个什么意思,等她回来,也当尽早定章程才是。”
屋子里顿时消了声响,单氏道:“也是,这也多亏了大少奶奶,不然也不知道白家对曦儿这么看中。”
太夫人看了刘氏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一直沉默的萧锦兰忽然起身,“祖母,孙女儿想回品兰院看看,一同见见三妹妹。”
一屋子的中年妇人,这样一个年轻女子的确是坐不住,太夫人痛快地便答应了,“你的院子一直都在,姐妹俩一年到头也见不找几面,说说话也好。”
萧锦兰欠了欠身便退出去了。
“小姐!您别走这么快。”
萧锦兰一出重锦堂便提着裙子匆匆而去,身后的丫鬟婆子不明就里立刻跟了上去,就见萧锦兰朝她的贴身丫鬟道:“请两位妈妈去喝茶,在侯府里,不需要跟着。”
一个妈妈立刻陪笑道:“侧妃娘娘,王妃娘娘吩咐老奴定要跟着服侍您,有什么要事老奴也好给您出出主意。”
萧锦兰艳丽的脸上柳眉顿时一竖,吊起的眼角带着一分凌厉,冷冷地说:“妈妈,这是永宁侯府,在我的娘家还能出什么事?让你去喝茶喝就是了,也别说侯府待客无道。我要去找三妹妹说说心里话,难道你们也要听吗?”
说着朝她的丫鬟看了一眼,俩丫鬟便伸手拦住了两位妈妈,笑道:“妈妈也知道我们侧妃娘娘最不喜人跟着了,只是王妃娘娘好意我们侧妃娘娘心里清楚,所以便没有推辞,不然曲解了意思,到了王爷那里,让王爷王妃难堪便不好了,您说是吧?”
萧锦兰若不是庶出,凭家世如今的梁王妃根本就压不住她,当初贵妃看中的便也是这一点,再加上萧锦兰青春貌美,梁王的宠爱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
枕头风一吹,就是梁王妃也是挡不住的。
萧锦兰不再废话,抬脚便走,其实她也不知道去哪儿,只觉得呆在那屋内,听着众人言语能让人透不过气来。
今冬虽冷,但今日罕见地出了太阳,照在人身上似乎能带来些暖意,只是萧锦兰出来的匆忙,一身锦服华衣,哪怕衣上刺绣再怎么活灵活现,也御不了寒冷。
“小姐且等等,奴婢去找件衣裳来,前面有个亭子,荔枝,你陪着小姐去那儿坐坐吧。”
只是在那个亭子里,立着一个身影。
“表哥!”
“二表妹。”林曦吃惊地回过头。
萧锦兰站在亭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出来,面对林曦,内心复杂难以言语。
林曦也不知道怎么会遇到萧锦兰,女眷不是都应该在重锦堂吗?
只是这位姑娘穿得单薄,林曦只好道:“二表妹进来吧,外面冷,这里可以挡些风。”
本就是不期而遇,两边的丫鬟俱在,也犯不着刻意回避,林曦站在这里实属想一个人静静,他的婚事太夫人是一百个满意,差不多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如何取消,真是一件头疼的问题。
萧锦兰握紧了手,扶着丫鬟进了亭子,坐在另一边,而目光下意识地往林曦身上看去。
再过一年便能及冠了,才华横溢,清俊沉稳,没有一处不好的。
想到那些话语,心顿时揪了一下,越是年长,她越是能够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梁王府光鲜亮丽,但内里的肮脏相比侯府只多不少,掐尖好强下梁王的宠爱如昙花一现,失宠便什么都不是了,如何比地上细水长流,相濡以沫的两人。
萧锦兰忽然问:“表哥见过白家二小姐吗?”
林曦顿了顿,摇头。
萧锦兰目光落在远处的秃枝,一笑,“我见过,那日在清平侯老夫人的寿宴上,我跟着王妃前去贺寿,襄平郡王家的小姐弄脏了裙子,她不动声色地脱了披风给那小姐挡住污处,寻了个由子一同换了身衣裳。看大嫂就知道了,白家的姑娘总是秀外慧中,进退有度,表哥你喜欢这样的女子吗?”
林曦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是或不是他也不想跟这不熟悉的表妹谈论这个问题。
然而在林曦沉默的时候萧锦兰的眼泪却顿时流了下来,“我知道的……没可能了,可总是要最后确认一下才好死了心……”
“小姐!”梨枝差点要叫了起来,转头看向林曦。
他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啊!
林曦赶紧叩了叩手,转身便走,然而却突然听到一声嘲讽尖锐的笑。
“二姐姐,表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与你有何相干,表哥也是,若真是喜欢二姐姐,也该在二姐姐未嫁时便求娶啊!”
萧锦馨从亭子的后面站了出来,笑盈盈地看着他们,笑容中说不出的不怀好意,“听说二姐姐要来与妹妹叙旧,妹妹不知道有多欢喜,早备了茶水瓜果等着二姐姐,却不想……原来不过是二姐姐的一句借口罢了,害的妹妹左等不来又等不到,怕二姐姐出事便找了过来,若早知二姐姐是来见表哥,也应当告诉妹妹一声,省得如今这般……”
跟随在萧锦馨身后的还有几个丫鬟和妈妈,其中有卢妈妈,还有重锦堂的一位管事妈妈,以及从梁王府跟随过来的妈妈。
萧锦兰的丫鬟桔叶正手捧着一件绒毛披风焦急地看着这里。
梁王府的妈妈嘴角往下撇,深刻的法令纹下带着讥讽,“侧妃娘娘……”
然而她还未说出一个完整的话,圆圆便站了出来,高声反驳道:“三小姐这话可真好笑,咱们少爷至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离二姑奶奶的距离还没跟三小姐来的近呢,怎么在三小姐的嘴里就成了对二姑奶奶有意了呢?今日太阳亮堂着呢,就是编成戏文也演不出呀!咱们奴婢虽身份卑微,但好歹也算是个能说话能看的玩意儿吧,杵在这里莫不是都眼盲耳瞎了?永宁侯府家的小姐若是这样连偶然见个面也能瓜田李下,这门啊怪不得没人登呢!”
萧锦馨一口气忽然憋了上来,还没说话团团却接口道:“是啊,姑奶奶都出嫁了还能被这样误解,可见若还在阁中,咱们少爷就跳河也洗不清了,三小姐……”团团突然一笑,“您可要小心了,千万别跟少爷离那么近,少爷可没那意思呀。”
林曦身边的两丫鬟,向来不是唯唯诺诺的,当初林曦身子弱时尚且不让人,如今更不用说,噼里啪啦非得将对方踩下去不可。
而且是逮着痛脚使劲踩。
随着团团的意有所指,众人的目光下意识望向了萧锦馨。
那目光本没什么,可是如今敏感的她顿时觉得如芒在身,她大声说:“胡说!他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
卢妈妈在心里叹了口气,立刻伸手杵了萧锦馨一把让她不要说话。
卢妈妈是想极力阻止萧锦馨过来的。
她是刘氏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妈妈,也是从小看着萧锦馨长大,身份情分非比寻常,她的话萧锦馨也是听的。
可是自从睿王爷亲事将定,永宁侯要将萧锦馨另嫁之后便越发乖戾了,今日不过听了一个嘴碎小丫头的话,便二话不说带着人立刻跑来,这便也就算了,居然将梁王府的两个妈妈也找了来!
即使二姑奶奶与表少爷真有什么,家丑也不可外扬啊!
萧锦兰坏了名声,萧锦馨还能得的了好?当初萧锦萍杖杀庶子之事还在前头,今日再闹出什么来,永宁侯府家的姑娘都别嫁了!
萧锦馨被卢妈妈拦住,自己又被个丫鬟抢白,梁王府的妈妈立刻沉了脸色,“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论到丫鬟吵嚷了,这位公子,这就是你府上的规矩?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也算让人见识了。”
从这大帮人忽然出现,林曦便没有再说话,此时也不过掀了掀眼皮,看也没看那两个妈妈一眼,勾了唇角漫不经心地问,“主子?二表妹,恕我孤陋寡闻,这两位在梁王府是什么身份?”
萧锦兰悠然地抖了抖裙摆,目光从萧锦馨的身上移到那两个妈妈脸上,接着面无表情地问桔叶,“两位=个妈妈不是在喝茶吗?什么时候侯府里可以随意让下人走动了?”
顿时,那妈妈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侧妃娘娘,即使是王妃娘娘也会给老奴几个薄面。”
萧锦兰看了看自己鲜红的指甲,不经意道:“这话我会原原本本地问王爷和王妃的,他们说给几分,我自当遵从。”
这时远处匆匆走来了刘氏,太夫人跟前的齐妈妈也一同来了,神色严肃。
“怎么回事?”
萧锦兰侧眼看了刘氏一眼,毫不理会,反而讥诮地对萧锦馨说:“三妹妹,我不过是个妾,即使将我踩到泥地里,又能怎么样呢?反而落的你也干净不到哪里去,睿王府的大门早就关了,白日做梦也该醒醒了,女儿家的名声你不要,其他的妹妹们还想嫁个好前程呢。”
话音刚落,萧锦馨便哭着扑进刘氏的怀里。
事情的经过刘氏已经在路上听说了,萧锦馨是自己的女儿,纵然有什么不是,也不想归了过错,而萧锦兰那傲慢的态度也是让她不悦。
于是她沉下脸训斥道:“你们两姐妹之间有什么口角,何必闹得人尽皆知落了个笑话,打断骨还连着筋呢,谁都不许闹了!馨儿,你二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纵然再怎么想念,也不必自己急冲冲地过来,派个丫鬟请就是了!见了不高兴也不许胡乱说话,都多大的人了,还当是玩笑不成,快去向你姐姐赔不是。”
萧锦兰受梁王喜爱,眼见着萧锦馨没了前程,还真怕那丫头吹个枕头风,让女儿所嫁非人。
萧锦馨在刘氏使劲掐之下不情不愿地向萧锦兰道歉:“妹妹口不择言惹恼了二姐姐,是妹妹不是,二姐姐别生气。”
林曦侧脸望向一边,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那丫头片子想让他们俩身败名裂却是真的,萧锦兰失宠,他林曦也别想娶白家小姐了。只是她忘了,这种桃色绯闻,对女子的杀伤力尤其巨大,特别是还未出阁的。
刘氏怎会让此事闹大,于是立刻定了姐妹口角的性质。
然而萧锦兰只是冷笑了一声,不语。
刘氏顿时表情阴沉,齐妈妈知要不好,便说:“席面要开了,也别杵在这儿吹冷风,夫人,二姑奶奶,三小姐不如回重锦堂吧,不然老夫人要担心了,表少爷……”
“我正要寻舅舅去。”
齐妈妈笑道:“那好,大少爷和二少爷陪少奶奶们回了娘家,表少爷不是外人,也该陪侯爷和四爷待客了。”
这时,重锦堂的一个下人忽然跑了过来,喊道:“夫人,梁王爷和睿王爷来了。”
林曦正要去前院呢,这会儿也不必去了,两个舅舅也一定都陪了过来。
只是梁王和赵靖宜,这个组合还真是有点意思。
刘氏说:“这就都过去吧,卢妈妈,你送三小姐回房去。”
“娘!”萧锦馨亮起的眼睛顿时着急了起来,然而刘氏一个厉色过去,她便不甘地闭上了嘴,神色间是无尽的委屈。
刘氏的脸顿时黑如锅底,若不是有其他人在,想必打死她的心都有了。
“送小姐回去!”刘氏又说了一边,语气甚是严厉,卢妈妈立刻拉着萧锦馨往芳菲馆走,小声劝道:“我的好小姐,您还没定亲的,听夫人的话,我们回去吧。”
见大局已定,萧锦馨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着跑了。
这场闹剧,不知道得利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