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可欧德曼雅尔让阿尔卡教她诺德投掷术。有几次,还故意安排她去斯瓦迪亚买一些根本用不着的玩意。当然,被贝蒙德老爷发现了,狠狠挨了一顿揍。” 雅德女人收起了笑容,碧蓝的眼睛里溢满了担忧,“有时候我半夜醒来,她不在屋里,却在树林里一个人扔石头和砍木桩。最初扔半人高的树苗,现在专门投五六年的树——和老爷脑袋一样高。”
“残忍的世道究竟给了孩子们什么样的回忆。整个卡拉迪亚到处都是这样罪恶的故事。”欧德斯肯摇了摇头,说,“等我赚够了赎金,你就带上欧若雅和我一起走吧。假如我下次还能活着回来。”他不待女人回答,连烟卷也不掐熄,把盒子放在窗台,转身牵着毛驴和货物离开。
当商人满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诺德人的新兴城市提哈之后,诺德人节节胜利的消息蜂拥传回。
帝国王都萨哥斯和重镇窝车则先后沦陷,斯瓦迪亚人的血液流满了每一寸海滩。每日每夜,腰间两侧悬满斯瓦迪亚人头颅的彪悍战士兴高采烈地凯旋而回,雄浑的诺德战歌冲霄而起,在十里意外的海面都能听到。战歌声中,来自禅达城的谦卑使者卑躬屈膝地送来整车整车的金银珠宝,络绎不绝地穿行在萨哥斯和提哈之间,让克温村居高眺望的斯瓦迪亚少女显得更加沉默。
在夏天到来的时候,来自北方的大船龙骨船在提哈海岸线上绵延百里,宣示了北方大陆的毁灭力量还未被释放。诺德人开始大批量的建造攻城器械和铠甲武器,整个克温村的居民和奴隶都被征用去砍伐树木。而在欧德曼似有似无的保护下,欧若雅只是被安排去看守树林。
村中的木匠繁衍了事地为她搭了一个简陋的木材小屋,除了逐渐长大的欧德曼雅尔和一直照顾她的雅德女人,每夜都有悉悉索索啃食墙角的林鼠和鬼鬼祟祟不怀好意的黑影光顾——后者总是在第一时间被一根飞来的扫帚或是板凳砸得口齿流血、晕厥在地,只能在苏醒后满怀恨意地灰溜溜逃走。
渐渐地,欧若雅似乎对消灭盐碱地林木中的老鼠产生了兴趣,她借着采购的机会鼓起勇气在提哈的集镇和饭馆里穿行,向上了年纪的厨师和家庭主妇询问灭鼠药的配方,最后,凭借着少女清澈的眼神和支支吾吾却毫无破绽的言辞,从一个眼神不太好的医生手中要来了一些亮晶晶的药剂。
“欧若雅。”然而当她回到海边小屋的时候,欧德曼雅尔,那个五年前倔强青涩而现在笑容苦涩的诺德青年,正坐在她的窗前,默默得望着他。“忘不了就走吧。我的父亲和叔叔们一起去了禅达,可能要秋天才回来。”
“我毕竟是他的儿子,我也姓比荷夫。”说着,青年站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转身离去,“克温村外面,我丢了一匹马,上面有足够的水、第纳尔和签了比荷夫家族印记的通行证,说不定那马会把人驼到徳赫瑞姆、帕拉汶,或则是更远的苏诺。”
“所以呢,我是不是应该多谢你和所有诺德人的好心肠。让我从美梦中醒来,成为一个野蛮民族最卑微的奴隶?”少女的声音尖刻了起来,她的眼中好像有火焰在燃烧,“让我欧若雅.诺萨穆远远地逃离这个地方,离开自己战死的父亲和被杀死的母亲,离开我从小生长的地方,还好像这是一种恩赐?”
“欧德曼,我恨你和所有的诺德人。”少女挑衅般上前一步,逼视诺德青年的眼睛,“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或者告发我,要么就让一个心怀不轨的**隶潜伏在你的身边,等着我总有一天显示我的仇恨。”
“我明白……”欧德曼垂下了头,“我对你是有罪的,欧若雅。因为你,我每日每夜诅咒自己的身份和软弱的内心,我给了你马匹和刀剑,让你选择自由或是复仇——让比荷夫家族的血为诺萨穆的红叶增添新的荣耀吧。”
然而少女突然平静下来,美丽的眼睛定定地瞧着他,好似蒙了一层雾。
“不要忘了我。”避开少女的眼神,欧德曼扭转头离开,大声说,“哪怕是恨!”
“阿雷多我的父亲……请您原谅我。”少年已经走远,而欧若雅呆呆地立在原地,晶莹的泪水静静地淌向微凉的沙地,沁出一小圈悲伤的痕迹。“欧德……曼,也请你原谅我。我没有选择像祖先一样高贵的作战。”少女止住悲声,平静地走进小屋,关上门窗,让黑暗吞没了自己战栗的身体。她的手上,始终紧握着那瓶药剂,和不息的仇恨与悲伤。
这一年秋天,欧若雅始终平淡地陪着雅德女人忙活村庄和比荷夫家族大大小小的杂务,恬静得像风暴来临前的北海。只是在立秋的时候,她外出了小半天,用自己劈柴换下的1个第纳尔换了一件雪白的亚麻衣服,郑重地折叠放在自己床下。而欧德曼也像是忘记了她的存在,再也没有步出过库林城堡斑驳的城门。
秋叶飘摇落下之际,东北方已经漫天大雪。
贝德蒙一世率领着他疲倦的战士步入库劳旁层叠的雪丘,却透过结了霜的日耳曼战神盔看见不远处的森林中,密密匝匝的影着晃动的光点。无数张维吉亚硬弓向着诺德战士咯吱张开,涂满油脂的火箭在雪花中啪啪作响,恍如群狼明灭不定的眼睛。
雪原马在不安地喷着响鼻,森林一片静谧。
贝蒙德清晰地听见森林维基亚神射手的皮手套在紧绷的弓弦上发出阴冷的摩擦声,雪地中只剩下雪花扑簌落地和诺德人沉默的呼吸。“很好。”他高高举起冻僵的右手,“让我们告诉维基亚人,暴雪就是偷袭者的葬礼。”宣战的热气凝在他的胡须和头盔上,遮得英勇战士的双眼和未来一片模糊。
命运似乎和诺德人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第六年初春,诺德战车的巨轮遭到了卡拉迪亚战士的顽强狙击。当诺德人试图像往常一样用战斧和投矛将前方的敌人碾为粉末,却发现在森林、河道、雪原任何一处道路上都会射来密密麻麻犹如暴雨的维基亚箭矢,而后方的山岗总是影影绰绰地站立着数不清的斯瓦迪亚骑兵,这些渴望复仇的斥候静默地镶嵌在山巅的月轮里,渴血的长矛和钢盾闪着阴森的光。
残余的卡拉德帝国(斯瓦迪亚前身)痛定思痛,暂时放弃了对库吉特的还击和南斯瓦迪亚叛乱区(罗多克公国)的镇压,转而把战争的惩罚之剑举向诺德。自南斯瓦迪亚地区血战而归的皇家骑士团按着严苛的命令在一个月内赶回了苏诺,与年轻的哈劳斯爵士率领的近卫骑士团会师,针对诺德人开始了严酷的山地战训练。半月后,哈伦哥斯家族的制裁骑士团在苏诺平原上发起潮水般的冲锋,粉碎了鲁达雅尔和格拉纳雅尔所率军团的不败传说。在留下一地的诺德人尸体后,哈伦哥斯家族的兵锋直指杰尔伯格堡,斯瓦迪亚军人与誓死不退的皇家侍卫们用血染透了高耸的城墙。
沦陷五年的提哈、萨哥斯境内第一次出现了斯瓦迪亚骑士跃马扬枪的的身影。
挟着巨大胜利的余势,卡拉德先王向着斯瓦迪亚的腹心地域发出了印着国王权威命令的征召令。在海边丘陵和山地中丢盔弃甲的斯瓦迪亚人重整旗鼓,从苏诺平原的各个角落源源不断地汇聚到要塞城市徳赫瑞姆,在大小领主、职业军官和诺德人残暴传说的威胁下日夜操练。而维基亚人虽然在守卫王都库劳的战役中杀死了诺德的军神岗定,却也付出了数以万计的伤亡,两个冰雪中生存的战斗民族满怀仇恨地宣称要让对方的血液“流满整个冰原”
春天的一个夜晚,伴随着呼啸的冰冷海风,斯瓦迪亚人的旗帜出现在克温村外的树林里。
“他们来了!”回到海边小屋的欧若雅轱辘翻起身来,推醒沉睡中的雅德女人,“这是斯瓦迪亚骑士列阵冲锋的蹄声。我小时候经常听到。”
“来了……”欧若雅颤抖着从床下取出那件洁白的亚麻衣衫,神色好像在哭泣。“我可以回去了。”
她攥着衣服,紧紧地抱住身边的女人,“您也和我一起,我们到帕拉汶到苏诺去,我的外公就在那里。”
雅德女人困惑地看着她,突然瞧见桌上的油灯在微微颤动,不由心中一紧。她轻轻推开少女,探头向窗外望去,只见月下不远处的树林外,有滚滚的烟尘翻腾而起。
“这里本也不是我的家乡。唯一舍不下的就是欧德曼,可他现在也大了。”雅德女人喃喃道,“而五年里,我也早把你视作女儿。”说着,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碟风干的红泥,拿过少女的麻布衣服,边哈气边小心翼翼地涂抹起来。
简单的三五笔下,一枚精致的红叶在衣服上呼之欲出。
“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她瞧着似哭似笑的少女,又递上一把精巧的小匕首,“喏。画画手艺花了半个第纳尔在城里学的,为你高兴只会画红叶子。这刀子却是我给村长家刷了半个月墙壁换来的东西,准备过两天送你。”
“您就是我的第二个母亲。”欧若雅的眼睛潮红了。
雅德女人轻吻了她的额头,让少女换上画着红叶的新衣服,又给两人披上棕黑的斗篷。想了想又翻箱倒柜地找出几个零散的第纳尔,把几条冰冷的熏鱼打包交付到女儿手里,这才拉着她的手急急忙忙地推门而出。两人避开大道上的灯火和诺德人守卫,慌慌张张的从林间小路向外走去。
他们七折八绕爬上村后的山岗,正好目睹了嘶吼着的斯瓦迪亚人挥动武器冲进夜晚的山村。
“那是哈伦哥斯家族的制裁骑士团!”少女苍白的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潮,她叫起来, “是骑士,是骑士!”
然而下一刻村中就响起了凄厉的惨叫,被复仇驱使的斯瓦迪亚人点燃了他们看见的每一栋房屋,用刀锤和弩箭驱赶和屠杀着手无寸铁的诺德平民。衣衫不整的男人慌张地举着菜刀和农具进行无谓的抵抗,而女人们被脱光衣服呼喝着赶到村中心,如同一群待宰的羔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