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嫂当时给四大棍报完信,就匆匆离开了。她当然想知道凶宅究竟有不有事儿,但害怕真是太太的孩子遭遇了不测,不敢亲眼目睹结果,如果这样,是没法瞒着太太的,太太知道了怎么接受得了?还有一个原因,她不能让老爷发现自己找过四大棍。那孩子到过茶楼的第二天,老爷就不让太太出门了,她猜想就是那孩子出现的原因。老爷和太太一直没有孩子,她知道太太心里一直惦着前夫,和老爷并不亲密。她进秦府的时候,太太和老爷就是分房睡的,这么些年太太一直守着活寡。太太平时对老爷总是不冷不热,倒是老爷对太太倍儿顺从,甚至有几分畏忌。但自从那孩子出现以后,老爷的态度拐了个大弯,而太太也突然变得软弱了。她猜这里边一定有什么原因,是什么原因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做人不要知道太多,知道的事情越多就越难做人。太太说什么就做什么,伺候好太太才是本分。但太太的有些事情得瞒着老爷去做,像事关那孩子的事儿,就绝不能让老爷知道。
太太这些日子口味不好,吃饭只是做做样子,她看着心疼,从娘家打一转,上菜市买了菜回来,匆匆吃过午饭,又上街给太太买糖果糕点。
她到的是天津卫的一个大市场,这里什么铺面都有,东西多,而且质量好。买好糕点往回赶,遇见有人拖副棺木过来,嫌它晦气,急忙避让。当拖副棺木的错路经过的时候,无意间一瞥,有些眼熟,心想这人是谁?忽然记起他眼角的红色胎疤,暗暗吃一惊,这人不是四大棍中的一个吗?合着他们中有人没了?该不会是……她不敢往下想,顿时心里透凉透凉,一双脚软得移不动步。自言自语说:“我得问个准信,佛祖保佑,可千万别是太太的儿子。”
什么叫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两个就这么碰上了。
曹嘎三拖着棺材倒回去,一路走得晃晃悠悠。这么点活儿于他原本不算回事儿,只因为武藤章的蒙汗药余效未消,感觉不那么对劲。
他来到王嫂买糕点的市面的时候,将车停放在路旁,坐下来歇口气。想起郧中隐说棺木要挂红,歇了一会儿,起身去店铺买了一块绸布出来,听见有人在“兄弟、兄弟”的叫,斜睨一眼,是一个手挽果篮的中年女人,半熟脸儿。
“叫谁呢?”他迟疑着问她。
“兄弟,问个话。”王嫂拦住他。
“干啥?”
王嫂脸色不自在,嘴唇嗫嚅颤抖说:“兄弟,你拉的千年物,是给什么人用?”
曹嘎三听这话不顺耳,又烦她管闲事,呛了一句:“咋啦,你想用?”
王嫂左顾右盼,迟疑着说:“那倒不是我自己用,我就想问问,北郊凶屋是不是真出了事儿?”
“是啊,有人杀人呢。”
王嫂“啊?”了一声,忙问:“该不会是在茶楼逗鸟那孩子吧?”
曹嘎三愣了一下,这才正面看她,认出是早起报信的女人,也有些意外,转出些好脸色,说:“是你,我说咋有些面熟呢。”
王嫂心急火燎,追着问:“兄弟,讨你一句实话,到底是不是把沈万奎的鸟叫走那孩子?”
曹嘎三记得那天从风就是叫她做娘,我何不趁机会问明个白,好让从风早日了了心愿?反问说:“你是他娘?”
“不是。”
“真不是还是假不是。”
“真不是。”
曹嘎三心里不耐烦,真不是你问他干什么?这娘们儿是个爱管闲事的。于是不理她,抬步就走。
王嫂急眼了,紧着在后边追,直跟到棺材边上,搂着提篮里说:“兄弟你吃不吃绿豆糕?刚买的。”
曹嘎三听到一个“吃”字,嘴角边禁不住流出馋沫来。武藤章的蒙汗药这会儿都消尽了,记起午饭还没吃的,来回折腾没少费神费力,耗得肚空腹瘪,巴不得吃些东西,口里说“你自个儿吃”,眼睛却往她篮里瞟。
王嫂花太太的钱把得紧,捏出两块绿豆糕,曹嘎三瞄一眼,嫌少,还是说“你自己吃”,没接她的。
王嫂会了意,一把抓了五块,说:“兄弟,你给我个准信,逗鸟那孩子到底乍的了?”
曹嘎三这回不落口水的把她递过来的绿豆糕吃了,心想,你又说不是他娘,又要个准信,唱的哪一出?吃个绿豆糕还哄小孩似的,见过抠门儿的没见过你这么抠门儿的,我的准信金贵着呢。摸着肚子说:“我午饭还没吃的,不奉陪了。”
王嫂听他的意思是要请吃饭,不想这小子恁地贪心,今儿个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糕点回去跟太太说明白,想必太太不会责怪。就拿出一整包绿豆糕来,说:“兄弟,我本该请你吃饭的,只是身上带的不多,你多吃点糕点,先充充饥。”
曹嘎三捞了不少吃的,心里欢喜起来,我管你是谁的娘,有吃就是娘。脸舒颜展的说:“婶太客气了,为从风的事儿我今儿也是受累了,大半晌都没喝一口水,这会儿还饿着肚子呢。也得亏您递信,要不咱们上哪儿找他去?”
王嫂的脸都急黑了,“兄弟,你倒是说啊,现在到底怎样了?”
曹嘎三还在打哑谜:“您没见我这会儿去退棺材吗?”
王嫂要快晕倒了,恨不得叫他一声大爷,“退棺材是啥意思?”
“大婶,您咋揣着明白装糊涂?棺材是装死人的,咱总不能把活人装进去吧?”
“哦……他还活着,伤着哪儿没有?”
“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刚头儿回去他正在喝汤呢。”
王嫂差点没被憋死,终于松了半口气。但意犹未尽,又问:“你们到那儿的时候他还活着吗?好像不见人有好几天了。”
“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死了,要不怎么买棺材?我把棺材拉回去,看到他活过来了。死了的人能活过来,您说稀不稀罕?”曹嘎三这会儿不弯弯绕了。
王嫂感叹了一句:“真是命大福大。”
曹嘎三哼笑了半声:“命倒是大,福嘛,也就那样,要不怎么傍着咱几个卖苦力的哥们儿?”
“他一直跟着你们?”
“可不嘛。”曹嘎三真饿了,“大婶,不跟您唠嗑了,我这儿正忙着呢。”
他没把整包绿豆糕拆开,揣进兜里,准备留给庚妹吃。抖开红绸布,把棺材围起来,“嗨”一声,拉起往前走。
王嫂连声谢他,又去店铺买些绿豆糕,就拣直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