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亚孜其人,”世嘉说道,“我是见过的,品行如何,且不去说他,不过,聪明一定是聪明的,既通汉文,又通蒙文,尤精托忒文,本来想着,可以将他摆到徕远清吏司去,做个笔帖式什么的;若顾虑其同族人的恩怨,不宜直接跟维人打交道的话,也可以将其摆到蒙古翻译房、蒙古官学或托忒学,做一个通译。”
说到这儿,看了看文祥,“这些想法,我是跟博公说过的。”
文祥点头,“是。”
理藩院设旗籍、典属、王会、柔远、徕远、理刑六司,其中的徕远清吏司,掌回部札萨克政令,主责回疆事务。
六司之外,理藩院还设有司务厅等十几个庶务机构,其中,蒙古翻译房掌蒙文翻译及蒙文题本事件;蒙古官学掌教习蒙文、培养蒙文通译;托忒学掌教授托忒文及翻译托忒文文书。
所谓“托忒文”,又称“卫拉特文”,顺治五年,厄鲁特蒙古喇嘛、学人扎雅班迪在回鹘式蒙古文基础上创造,为厄鲁特蒙古专用之文字。托忒,蒙语“明白、清楚”意,因其能较清楚表达厄鲁特地方语音而得名,新疆的蒙人,皆用托忒文。
“理藩院正准备请旨,”世嘉叹了口气,“热娜古丽那边儿递过话来,说她想见一见尼亚孜。”
哦?
“尼亚孜的旧主,”世嘉继续说道,“就是热娜古丽的父亲,尼亚孜背主求荣,热娜古丽全族被屠,尼亚孜是脱不了干系的,说尼亚孜为热娜古丽之仇人,并不为过,那么,热娜古丽见自己的仇人,要做些什么?总不成……欲施其对付阿古柏、胡里伯克之故技?”
关卓凡听见,一旁的文祥,极轻、极轻的叹息了一声。
“热娜古丽何所求,”世嘉说道,“自然要问清楚了,而她的回答,是再也想不到的——”
顿一顿,“她说,她和尼亚孜两个,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她见尼亚孜,只想从对方的口中,得到一个答案:为什么背弃然诺和……呃,那个,那个,呃……”
关卓凡微微睁大了眼睛:什么?!
“呃”了好几声,世嘉终于极别扭的将最后两个字说了出来,“爱……情?”
背弃诺言和爱情。
世嘉微微苦笑,“我们实在意外,询之于别的维人——包括热娜古丽的侍女,并没有一个听说过,热、尼二人,原来竟是有私情的?”
顿一顿,“当然,热娜古丽的侍女,并不是和田人,而是喀什噶尔人——热娜古丽在和田时候的侍女,皆殁于阿古柏夺城之时的大杀戮了。”
再一顿,“没法子,只好去问尼亚孜本人了。”
关卓凡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可别是真的呀!
然而,事与愿违。
“尼亚孜听了我们的转述,”世嘉说道,“立即激动起来,他说,确如热娜古丽所言,他们两个,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可是,对此,热娜古丽的父亲、伪和田‘帕夏’哈比布拉坚决反对,终于……棒打鸳鸯。”
呃……
“尼亚孜说,”世嘉继续说道,“世人皆指责他背主求荣,可是,他的初衷,只是想替和田和喀什噶尔两家讲和,避免战端,阿古柏背信弃义,鸠占鹊巢,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而他接受伪职,既非贪图富贵,也非贪生怕死,而是为了保护族人不受进一步的侵害。”
顿一顿,“他说,热娜古丽对他,一直有着天大的误会,现在肯见他,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那是再好不过了!”
哼,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啊!
世嘉又叹了口气,“尼亚孜年纪很轻,形貌……高大俊朗,热娜古丽若和他有什么私情,倒也……不算奇怪。”
靠,可我为什么觉得怪怪的?
“不过,”世嘉看向文祥,“此事我不敢自专——”
打住。
文祥点了点头,“莱翁来找我,我想,若是不许他二人见面,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于是,就拍了这个板了。”
“我们也想过,”世嘉说道,“热、尼二人见面之后,若争执起来,以热娜古丽的脾性,未必不会——”
顿一顿,“因此,也做了足够的准备。”
“第一,热娜古丽进入屋子之前,叫内务府派的一个嬷嬷,仔细搜检,确保热娜古丽的身上,未携匕首、剪刀一类物事。”
“第二,将屋子里可能随手投掷的尖锐硬物尽数撤去。”
“第三,将房门的门栓撤去,使之无法由内反锁。”
“第四,派人守在门外,屋内一有异常动静,立即破门而入。”
“我们想着,那尼亚孜,高大强壮;那热娜古丽,虽然也是高挑身段,举止便给,可到底是女流之辈,总不能赤手空拳,无声无息,便要了尼亚孜的性命吧!——做了以上准备功夫,应该万无一失了吧!”
说到这儿,世嘉苦笑着摇了摇头,“孰成想——唉!”
关卓凡转着念头:难道——
“尼亚孜在屋内相候,”世嘉说道,“热娜古丽进去之后,房门自然是替他们掩上了,屋内,热、尼二人的声音,都压的很低,似乎都在刻意避免为门外监听,咱们派在门外的人,虽然有会维语的,却怎么也听不清楚,他们两个,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觉语速急促,两人都很激动。”
“两刻钟的时间里,屋子里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压的低低的说话的声音,一瞬也没有断过;然而,突然之间,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过了小半盏茶的光景,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咱们的人,觉得不对劲儿了,喊了两声尼亚孜,无人应答,暗叫不妙,正要破门而入,屋里头传出来热娜古丽平静的声音,‘请进吧!’”
“推门而入,屋内情景,令人瞠目。”
“尼亚孜跪在地上,浑身上下,打摆子似的颤抖着,两只手捏着自己的脖子,指缝之间,鲜血汨汨而流。”
“热娜古丽站在一旁,神色如常,胸前的衣裳,血迹斑斑——不过,那不是她自己的血。”
“一支极尖锐的银簪子,自尼亚孜的后颈插入,簪尖儿,自喉下透了出来。”
“这支银簪子,是……热娜古丽发髻上的。”
说到这儿,世嘉长长的叹了口气,“唉!内务府的嬷嬷,搜检热娜古丽的时候,只搜检了她的身上,并不及其头面——”
顿一顿,“她并不是嫌犯——她的身份,其实得算是朝廷的客人,总不成,叫她将发髻解了开来,披头散发的搜检?”
再一顿,“谁也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将那根银簪子,打磨的极为尖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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