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所有痛苦的根源就是,恶毒和善良都不够纯粹,自以为是和自我感觉,最容易蒙蔽双眼,所以大多数人都在自欺欺人中睁着眼睛走瞎路。
就好像此时此刻在门外的那群人,绝大部分路人看到之后,第一反应都会对他们予以高度的同情,叶雷阳甚至可以想象的到,如果有媒体记者看到这一幕,会不会迅速写出一篇让人潸然泪下的文章。
连内容和标题叶雷阳都替他们拟好了,就叫《走投无路的百姓》。
然而事实上呢?
随着唐欣把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叶雷阳只能感慨,人性有时候真的是一种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
这件事就如同之前叶雷阳在乡党委办公室里面听来的差不多,主要是因为市里面要修一条路,然后路过死者所在的东阳村,需要把这个村子进行拆迁。
按照市里面的规定,每家每户可以拿到十万元的补偿款,然后在公路两边,要求村民自建一套二层小楼,树立城市新形象。
也就是说,虽然政府给了十万块钱,但农民必须要在公路边再建一栋二层小楼。实际上这些农民拿到手的补偿款根本就没剩下几个钱不说,还得把自己的家腾出来。
“这不是形象工程么?”叶雷阳听了唐欣的话,脱口而出道。
唐欣叹了一口气:“是啊,嘴里说着要从实际出发,不搞所谓的形象工程,但每一任领导上台,却又迫不及待的开始搞这些东西。”
叶雷阳一阵无语:“那接下来呢?老百姓根本承受不起这么重的负担好不好?”
他很不理解,这种事根本就是上面的人拍脑子想出来的主意,怎么可能就通过了呢?
唐欣苦笑了起来:“这是市长想出来的主意,老百姓能不能承受,关他什么事儿?你别忘了,道理都是人讲的,权力就是道理,权力越大,道理就越多。”
叶雷阳默然不语,他甚至不用再听下去,就知道事情的结果是什么了。
就像唐欣说的那样,行政命令永远都是最有效的办事手段。
市里的文件下达之后,县乡两级政府只能按照命令执行,用了半年的时间做通了大部分人的工作。
当然,也有人拒不执行上级的命令,但这年头不是还有种手段叫做强拆么。
可谁都没想到,事故还是发生了。
“门口那家人,也是奇葩了。”唐欣一脸无奈的说道:“那是在我上任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们家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老人已经八十多岁了,却一个人住在一间破房子里面,几个子女没有一个赡养老人的。拆迁的时候,更是奇葩的要求,每个子女都要给十万块钱,否则就不让老母亲搬家……”
叶雷阳差的没蹦起来,这比抢劫还厉害啊。
“更让人无语的还在后面呢,拆迁通知发出去三四天之后,明明老太太已经搬出去了,结果却被这几个孩子硬是给送回了房子里。”唐欣脸上的表情满是苦涩:“然后,拆迁公司的人不知道这些,照常用推土机推了他们家的房子……”
叶雷阳心中一颤,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了。
“事情就是这样,拆迁公司的人推卸责任,说早已经通知过了。丁家的人则一脸不服气,非要政府赔偿。”唐欣耸耸肩:“就这么僵持住了。”
叶雷阳点点头,说起来,乡里面应该是最无辜的了,毕竟这件事是上面的命令,下面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奉命行事,结果现在出了乱子,背锅的还是这些办事的人。
道理很简单,位置决定一切,位置也决定一个人的政策正确与否。有的位置,哪怕做出的决策是错误的,别人也会说是正确的,到最后,甚至连那个做出错误决定的人自己也觉得是正确的了。但反过来,有的位置哪怕做出的决策是正确的,别人却说是错误的,反对的声音大了,那个人自己也就觉得是错误了。
有时候,当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有的时候,却是揣着糊涂装明白。
“你们乡里怎么说?”叶雷阳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对唐欣问道。这种群体性的事件,一旦曝光的话,最倒霉的,无疑就是华民乡的这些领导了。
说白了,上面的领导肯定是不会承认自己错了的,错的也不可能是“无辜”的老百姓,那唯一错的人,就只能是中间基层这些办事的工作人员了。
所谓替罪羔羊,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唐欣一脸的苦涩:“能怎么说,就是拖而已……”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乡里的财政并不富裕,也没有钱给丁家人补偿,更何况丁家那几个子女完全就是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一百万。
“算了,这个事情你不要掺和,免得惹上麻烦。”叶雷阳想了想,对唐欣说道。
虽然心里面对这种事很同情,但他终究还是一个现实的人,这样的事不管站在哪一边都会得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参与。
并不是叶雷阳没有善心,而是他早已经看透很多东西了。
没有人会喜欢孤独,只不过是不喜欢失望而已。
很多事情,怀着一腔热血去抱打不平,到最后却无奈的发现,现实比自己想象的要残酷许多。
唐欣点点头,她虽然也很无奈,想要解决这件事,但毕竟她不是神仙,上级的意图无法理解,下面老百姓的愿望也无法满足,与其到最后里外不是人,倒不如不去掺和,还是把事情交给双方当事人自己去磋商。
唐欣甚至可以想象的到,在乡里区里得不到答案之后,这些人肯定会去市里闹事,到时候负责解决这件事的人,就是那位一拍脑袋决定修路的市长大人了。
对于这种官僚,她一向都没有什么好感。
当官的追求政绩无可厚非,但如果完全不做实际调查,就坐在办公室里光凭一张嘴胡乱下命令的话,这种领导活该倒霉。
“对了,霍文逸还在区里呢,你要不要见见他?”唐欣似乎想起什么来,对叶雷阳笑着说道。
叶雷阳一怔:“他怎么在这?”
上次那个医疗下乡的事情,叶雷阳是让唐欣和霍文逸联系的,后来他忙着处理京城那边的事情,也就没有再问过了。
只是没想到,霍文逸居然还在长信区。
唐欣无语的看着叶雷阳:“你以为医疗下乡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啊……”
“怎么了?”叶雷阳一笑,看样子这里面还有别的问题啊。
唐欣解释道:“之前他们给村民检查的时候,发现了不少病人,有的病情比较轻,吃点药打打针就可以了。有的人情况比较严重,需要住院治疗,医大一院那位主任,就把霍文逸给留在咱们区医院了。”
叶雷阳一怔:“这也行?区医院的人能同意么?”
他怎么想都觉得有点离谱,换做是自己,怎么可能同意别的医院的医生留在自家医院里面指手画脚呢?
唐欣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吧,我们区里的这个医院,以前是丹江市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丹江市医学院当年就是滨州医科大学的丹江分部。据说那位主任,好像还曾经做过丹江市医学院的院长呢……”
“啊?”
叶雷阳一脸的懵逼,他都快被唐欣的话给搞糊涂了。
唐欣见状笑道:“总而言之,区医院的院长看见王主任的时候,脸上笑的和一朵花似的,一个劲的喊着老师,听说霍文逸是主任的弟子,二话不说就给留了下来。”
“对了,那位院长今年快五十了,管霍文逸叫小师弟。”唐欣一句话,让叶雷阳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