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着。
刚才梅殷所言的每一一个字,每一句话,就如同千万根钢针般扎在他心上,疼痛难忍。
自己对梅殷、景清这些人如此仁慈,如此宽恕,为什么换来的只有背叛?
朱棣的双拳攥紧,骨节咔咔做响,一股愤怒和杀戮的冲动,充斥在他的脑海里。
这种事情,他不愿再发生,他绝对不容许有任何人忤逆于他!
“传朕旨意,梅殷罪行昭彰,择日处斩!”
“另外,加派兵士严守东郊大祀坛,防备贼人作乱!”
正午时分。
从魏国公府里出发的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驶出城门,直奔东郊。
此刻,东郊大祀坛周围方圆十余里,用夸张的修辞手法说,能下脚的地方,都站满了人,全部都在翘首以盼。
这些人里男女都有,有五六十岁的老翁;也有二三十岁的青壮;甚至还有七八岁的孩童....
而这群人,除了极少部分朝廷派遣来的观礼祭祀的官员们,就是从整个南直隶广大范围内,四面八方赶过来的百姓们。
南直隶的这些百姓们,大部分都不认识化肥仙人的雕像,或者说认出来了,
也无法跟没见过的国师对应上。
他们有些人没听过朝廷的诏书,并不清楚,已经开始推广使用的化肥,就是国师
制造出来的。
他们只知道,今天这场祈雨盛典,是老天爷是否在天有灵的体现。
也是关系到,新皇帝在上苍那里的合法性的问题。
老天爷降下雨水,那就是新皇帝被老天爷认可了,反之,那就是还不太认可这位弑君篡位的新皇帝。
在过去的近二十天中,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于是,
他们今日便纷纷聚集到东郊大祀坛附近,准备亲眼目睹这历史性的时刻。
还有很多头脑灵活的小贩,准备了些零碎小玩意和吃食,在流动贩售着,挣得可谓是盆满钵满。
“这是什么东西?”
很快,要高出地面一截的大祀坛的空地上,被黑布掩藏起来的、事先运输到这里的热气球,
露出了它们的真容,足足六只热气球,隔着一定间距,一字排开。
热气球的绸布,摊开就有小十丈,宽阔无比,再加上大祀坛垫起来的高度,这些
看起来就很庞大的东西,如同山海经里的巨兽匍匐着身躯一样,耸立在人群前方,让
所有人都为之感到好奇。
“这就是传说中国师用来祈雨的法器吗?
“果然够神奇,莫不是一掐诀,这法器能飞上天去?”
兵仗局的莫良器等人,正在紧张地进行最后的检查,包括球囊缝隙的结实程度,
吊篮的放置,以及加热装置和燃料是否正常运转。
看着热气球的加热装置开始点火预热,球囊开始鼓胀起来,周遭的百姓们议论纷纷。
其中有些心急之辈,更是忍耐不住,想要凑上前去摸一摸。
但却因为士卒们早已列开阵型,禁止百姓靠近,隔着上百步呢,就被身前的土卒所拦阻。
“不许碰!
“再乱来就把你抓起来。”
士卒们呵斥。
听闻这话,心急的人只得悻悻退后,但是却依旧伸长脖子,踮着脚尖,想要看个仔细。
大祀坛附近,以祭坛为中心的一圈,任何方向都有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卒们,
用人墙将热气球周围的位置圈定起来,防止有心之人真的宁可挤破头也要进来,干扰了热气球的正常升空。
当然,人墙也仅限于外围区域。
至于更深处,则有几层厚实的土木筑垒挡住,防止真有人能冲破外围的人墙。
而在这几层土木筑垒的内侧,还有忠义卫的精锐士卒们,手拿刀盾,严肃守卫着
毕竟,这次参与祈雨的,都是朝廷各部、寺乃至五军都督府的重臣,身份尊贵,
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谁担待得起?
魏国公府一行人穿过人群,早有给他们预留的观光位置,魏国公府的队伍外,有其他勋贵府邸上的人忍不住问道。
“你们说这个国师,究竟靠不靠谱呀?这东西是用来祈雨的法器吗?”
徐景昌骑着高头大马,有意无意地炫耀道:“靠不靠谱不知道,反正我前阵子,
是看到这东西摔了一个。”
“什么?”
众人惊呼,随即质疑:“这种事情事先半点风声都没有,你怎么知道的?”
徐景昌冷笑:“这你们就别管了,反正,我是亲眼看到的,难道我还会骗你们不成?”
众人一愣。
虽然徐景昌的家族背景显赫,但是,他自己的小圈子,最近也颇有名声.....反正不是好名声就是了。
不过,不管是成国公那里,还是太子那里,确实都是有可能透露出风声的。
如果真是那两位说的,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信口胡言呢?
顿时,不少人心底生出变化来。
既然之前摔过,难保今日不会摔,也不知道今日祈雨,到底能不能够成功?
当然,他们关心的不是祈雨本身,而是这场在各大公开的、私下的赌局里,都赔率颇高的国师祈雨的押注。
如果这东西不好使,那么祈雨成功的概率,自然就比预想的还要低了,也就意味着,很多人要赚钱或者赔钱了。
徐景昌看到他们的表情变化,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景昌,你真看到摔了一个?”
就在这时,徐妙锦忽然咬着唇问道。
徐景昌愣了愣,答道:“小姑,这是我们亲眼所见。
徐妙锦看向东郊大祀坛上的六个热气球,不由地隐约有些担忧起来,手指绞着丝绦半晌不言语.
东郊大祀坛上,穿戴整齐祭祀服装的礼部尚书李至刚亲自出场宣读祭文。
“先天而天不违,後天而奉天时,属献岁发春,东风解冻,土膏脉散,草树自乐,而天久不雨,元元何辜?
孰可以授农事,拯彼饥者?岂布德利,施庆惠,尚不及欤?岂掩骼埋,无麝无卵,尚不及欤,岂名山大川,修祭命祀,尚不及欤?
钦若令典,惟增所惧.....布告遐迩,令知此意。”
“国师?”
礼部右侍郎宋礼捧着盛放祭文的托盘,看向姜星火。
按理说,这时候接下来应该还有一系列复杂的仪式呢。
姜星火微微摆手,他低头看向脚下。
就在他站的位置,朱元璋曾经身穿素服脚踏草履,就在一张蒿草席子上坐了三天三夜,试图感动上天,降下雨水。
最后,只是把自己冻感冒了。
“后面的不用了,今日念完祭文就好了。”
姜星火抬起头,环顾着四周的人山人海。
不用猜,这里大多数人,都是来看他的笑话的。
“霍飞,你们准备好了吗?”
六名自愿报名的试飞员,手腕上紧紧地系着装有碘化银粉末的瓶子。
他们的背后,是一个直接穿在身上,像是大伞裙一样的原始降落伞,用料跟热气球球囊是一样的,
目前处于收束状态,只需要解开束缚的腰带,伞裙顺着空气就会鼓胀起来,给他们形成降落伞的减速效果。
东郊大祀坛周围,不仅是大天界寺等地,所有地方都有军队,哪怕是钟山的孝陵卫,都接到了命令,如果有从天上掉下来人,必须急速赶往救助。
其实,姜星火是最不怕死的,但是此时此刻,却由不得他任性,亲自上去做这个飞天第一人。
.一身腱子肉的慧空大师兄,受到姚广孝嘱托,正在背后看着姜星火呢。
而姚广孝和朱棣,并没有出席东郊大祀坛的祈雨典礼,而是在南方不远处的凤山上的大天界寺,观看着。
以霍飞为首的六名试飞员,他们已经签了生死契,如果出现了意外事故,给的补偿,足够他们家人衣食无忧地享受三代人。
一想到待会儿他们就要成为历史上第一批飞上云霄的人,这些试飞员们,
心里除了本能的畏惧,便是无比的激动,肾上腺素飙升,甚至有的人,手指都哆嗦了起来。
“国师,我们准备好了!
所有人异口同声喊道,斗志昂扬。
姜星火看着这些勇气足以彪炳史册的试飞员们,最后说了一句。
“愿诸位平安归来。”
六个人,整齐划一,一字排开。
对他们滚烫的心脏来说,足够刺骨寒冷的风吹拂而来,瞬间灌满了众人的鼻腔和
嘴巴,让人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可即使如此,还是没有任何人退缩。
他们的眼神里写满了坚定、信念,充斥着对未知世界的渴望与向往,以及对胜利的希翼。
霍飞深吸一口气,双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右脚一迈,跨过吊篮的边缘,整个人轻松得仿佛羽毛飘荡。
他回眸,冲身侧的五个人说道:“开始吧!”
“嗯!”
五个人点头。
霍飞再次深呼吸一口气,彻底点燃了预热完毕的加热装置,鲸油滋滋地冒着油花
热浪滚滚而出。
随着一声令下,六个热气球缓缓升空。
热气球越升越高,越升越高......渐渐离开了地面。
在离开地面约数十丈左右时候,众人已经需要仰望了,但在这一刻,
肉眼可见地,它们的速度却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停顿了片刻。
“我的天啊!有人在里面!”
“这是怎么回事?”
“不会是法器坏掉了吧?”
百姓们议论纷纷,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一股阴冷的风吹了过来。
“起风了!”突然,有人惊呼道。
紧接着,狂风骤起,吹的人睁不开眼睛。51
围观人群里,有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老天爷显灵,提前降雨了?”
“不是降雨,就是忽然起了大风,云都开始被吹动了。”
有人一手捂着眼睛眯缝着看清了情况后,另一手指了指头顶的天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