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路,死路……
选择生路,活得屈辱。选择死路,却能死得其所。
她望着榻前的男子,目光中带着探究,“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别管我是什么人,只需要考虑好我说的话。”男子悠然道,“你不就是憎恨贺兰尧苏惊羽么?巧了,我也憎恨他们,原本我是不想管你的,但我看你如今这么凄惨,便想着,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南柯公主心高气傲的,应该不甘心在这种烟花之地苟延残喘吧?”
古月南柯垂下眼。
早在贺兰平说要把她带到这种地方时,她就决定一死了之,决不能屈辱地活着,可惜她身中迷药有气无力,连咬舌自尽这么简单的自裁方法都无法做到。
此刻站在眼前的这个男子虽然不怀好意,但至少给了她一个选择的机会,让她多了一条路可以走。
死个干净,总比活得低贱好。
想到这儿,她抬眼望着眼前的人,“我选择死路。”
男子笑着看她,“想好了?”
“正如你所言,我身上流淌着皇家的血,决不能在这种地方苟延残喘,那对我而言是生不如死,既然已经走投无路,那我就要死得干净利落。”古月南柯面无表情,“何时带我走?”
“深夜。”男子唇角轻扬,“很好,南柯公主果然是傲气的女子,算我没有看走眼,这会儿贺兰平还在这楼子里,想要逃脱可没那么容易,等晚些,他离开了,我带你逃走,我想他应该是不会在这种地方夜宿的。”
古月南柯正要应下来,却见眼前的男子忽然俯下身,一手钳住了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捏了颗药丸,塞到她嘴里。
古月南柯被迫吃下药丸,拧起眉头,“你给我吃的什么?”
“既然南柯公主选择了死路,那么再吃一颗毒药对你来说也无关紧要吧?”男子淡淡一笑,“这是三日断魂丹,顾名思义,你只能活三日,别怪我小人,我就怕南柯公主你不敢死,关键时刻会做逃兵,这才给你服用了毒药,也是给你壮壮胆,如果你不能将他们炸死,那么,三日之后你也会毒发,你现在已经必死无疑了,就尽力也拉着他们去给你陪葬吧。”
古月南柯冷哼一声。
这个人,当真是阴狠毒辣。
特意来救她,让她帮他除掉贺兰尧苏惊羽,又怕她会怯弱,便给她吃了毒药,这么一来,她已经无路可走了。
横竖都是死,被炸死和被毒死,不都只是一瞬间的事么?
不过,前一种死法可以拉人陪葬,后一种死法,只能她自己孤独地去死。
古月南柯也不去计较那颗毒药的事,只淡淡道:“你让我绑着火药去与他们同归于尽,我倒是没什么可怕的,但我要问你,如何能接近他们?贺兰尧何其谨慎,想要接近他只怕不容易,况且,点火药是需要时间的,若是他察觉到危险快速逃走呢?这些问题,你想过么?”
“我若是没有把握,也不会来找你。”男子瞥了她一眼,“南柯公主觉得你为什么值得我花万两黄金么?因为我要对付他们,就要找一个不怕死的人来,省得关键时刻怯弱逃亡,再有,我需要一个聪明冷静的人,不是大街上随随便便拉一个就行的,南柯公主你很符合这两个要求,相信你可以办到,至于怎么接近他们……”
男子说到这儿,笑了笑,“苏惊羽在出嫁前有个贴身丫鬟,叫海棠,后来贺兰尧与苏惊羽被皇帝逮捕,那丫鬟也就没有踪影,据说是因为那丫鬟没什么本事,苏惊羽怕带着她碍手碍脚,就给了她一大笔盘缠让她回老家过日子,之后这主仆二人也就失去了联络,这次你就扮成这个海棠,装作无路可走去投靠苏惊羽,以苏惊羽的性格,曾经服侍过她的人落难,她不会坐视不理,这么一来,你岂不是有机会下手?”
古月南柯道:“你知道这个海棠长什么模样么?”
“当然,我花了不少钱找寻她的下落,总算给我找到了,现在就在我手里,别看这丫头没本事,还有点作用。”
“既然你都筹划好了,那我没有异议。”古月南柯淡淡道,“就依你的意思吧。”
男子道:“你放心地去吧,你的后事,我会给你办妥当的。”
……
月黑风高,谪仙殿外树影婆娑,树叶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
这一年的冬季,似乎快要来临了呢。
谪仙殿内,一袭白衣坐在小凳上温酒。
“师兄,你最近很喜欢喝酒?”月圆倚靠在窗台边,望着前方那跳跃的火苗。
火苗映照着月光静谧的脸庞,使得他看起来多了些烟火气,不像平时那般神秘高雅。
月光悠悠道:“有人告诉我,酒是个好东西,不仅仅是拿来浇愁的,有时候喝了反而会让人开心,还有助于强身健体,你要是闲得无事,不如也来喝上一杯。”
“师兄最近看起来跟平时不太一样。”月圆淡淡道,“话似乎变得多了一些,不像从前那样寡言少语。”
月光道:“人是会变的,尤其在交了朋友之后。”
“我们不需要朋友。”月圆面无表情,“拥有太多情感,对我们而言,不是什么好事,师兄,薄情才能活得长久,这个道理你应该很明白。”
“我怎么就不明白了。”月光笑了笑,“薄情是能活得长久,可惜,我有点厌倦那种孤寂的感觉了,若是连个谈笑的人都没有,活得再久又如何?我这辈子都活得这么无趣,就不能有一点儿任性的时候?”
月圆闻言,目光中浮现一丝诧异,“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不像从前的你。”
“师妹啊,你也别顾着教训师兄了,你当初还不是为了月满那个蠢货忙前忙后,她一次次作死,你一次次试图营救,要不要我给你算算你会折寿多少年?”
“多谢师兄,不用了,能活多久算多久,即使我明日就咽气,你也不用提前告诉我。”
月光笑了笑,正想再说话,蓦然察觉到心口抽搐了几下。
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月圆见他似乎不太正常,连忙道:“怎么了?”
月光的神色有些凝重。
上一次的心口抽疼,是在他与苏惊羽初遇的那个夜晚。
师门有训,心口连续出现异样,是劫难的警示。
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时,他一点儿都不忧虑,反而很好奇他的劫难是什么,于是他凭着感觉去宫外走了一圈,正好遇见从乱葬岗爬出来的苏惊羽。
他算过她的命格,有大福,也有大祸,她是异世之人,出现在乱葬岗的那一夜,正是她的魂魄依附在苏惊羽身上的时候。
从此,她成了苏惊羽,而原本的苏惊羽,因为貌丑而遭人嘲笑数年,终于有一日想不开去投了湖,被一名渔夫打捞到尸首时已经咽气,渔夫去衙门报了案,官差为了忙里偷闲,不想管这档子事,便将尸首找了处乱葬岗丢弃了。
他的劫难并非原来的苏惊羽,而是后来的那个异世之人。
初见她的时候,他是有那么一点兴趣的,他很好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是个什么样的。
但事实证明,她确实很特别。
她仿佛是他无趣的时光里的调味剂,让他告别了枯燥无味的日子,自从她出现之后,他笑的次数也多了。
可惜,她跟他永远是不可能的,他知道不可能,所以不试图去纠缠她,看着她遇到命定的良人,直到成婚,直到如今她有了孩子。
他以为她的大祸已经度过,贺兰尧当初不顾自己的性命,将仅有的青莲给了苏惊羽服用,他以为,她的祸端贺兰尧已经帮她度过去了。
那一次中毒是她的劫难,若是贺兰尧当初舍不得自己的一株青莲,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因此,贺兰尧的选择至关重要。
好在贺兰尧没有让人失望,一切以保全苏惊羽为主,也正是因为他的干脆利落,才会让苏惊羽备受感动。
月光捂着自己的心口,眉峰蹙起。
他几乎没有多想地,低下头,将手伸入腰间,拿出了三枚铜钱,另一只手则是拿过了放在桌子边缘的一个白色圆盘。
他将铜钱放在手中,闭上了双目,双手合掌紧扣并摇晃手中的铜钱,随后掷入卦盘中,如此反复六次之后,看清卦象的他面色微变。
卦象不容乐观,却又不是标示着大祸。
看上去似乎还有转机?
身侧忽然有人走近,随后是月圆的声音传入耳中,“师兄,在卜算什么?结果似乎不太如意啊。”
月光淡淡道:“下平卦,小凶。”
“方才看你眉头快拧成麻花了,我还以为是下下卦。”月圆轻描淡写道,“替谁算的?”
“我要出去一趟,师妹,早些休息。”月光说着,站起了身。
月圆见此,当即伸手将他按回凳子上,“卜出下平卦就要出门?是要去多管闲事么?师兄,我劝你最好不要,他人是福是祸,我们不该提醒。”
“若是我的恩人呢?”月光不咸不淡道,“前几日不小心见了日光,又恰好赶上风寒,有人说我是身体变异了,看上去似乎很严重,后来人家费尽周折给我寻来了晟火莲,外带借给我一只小狐狸解闷,这样的恩情,该不该报?做人薄情可以,但不要不仁义,否则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你说是不是呢?花火?”
月光说到后头,转头看了一眼蜷缩在软榻边的小红狐狸。
红狐狸望了他一眼,眨巴了一下眼睛。
月圆无言,松开了按着月光肩膀的手。
月光起了身,向殿外而去。
……
绸缎庄内,灯火通明。
苏惊羽靠坐在榻边,吃着花轻盈给她炖的莲子羹。
“阿尧,我就说吧,这招一定管用,我不过就是假摔了一下,母亲就着急成什么样了,还要天天给我做羹汤,你是否该夸我一下呢?”
贺兰尧闻言,轻描淡写道:“夫人真有智慧。”
“我跟你说,这婆媳关系一定得处好,否则将来有的是你烦的。”苏惊羽嚼着莲子道,“母亲虽然善良得有些愚蠢,但好在她不会为难我,否则这日子就不好过了。”
“如今还有谁能为难得了你?”贺兰尧失笑,“在这个家里,你倒是跟大爷似的,呼风唤雨,母亲看你显然比看我顺眼,她如今倒是会关心你,但依旧不太搭理我。”
“我要是不怀这个孩子,她铁定连我都懒得多看两眼,说白了,还是这个没出世的娃面子最大,母亲关心的是他,可不是我两。”苏惊羽悠悠叹息一声,“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她不会再对你我冷言冷语。”
二人正说着话,窗户外头闪过一道影子。
“何人?”贺兰尧目光一凛,身影一闪到了窗台边,拍开窗户。
“是我。”窗子外头一抹修长的身影,衣裳随风轻动。
“最近这些日子,莫要让外来人进家门。”月光开门见山道,“我不是在说笑话,切记。”
贺兰尧见他很是正经,便知道他是认真的。
月光一旦认真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贺兰尧这次也不与他斗嘴,只问道:“你大半夜来,专门为了提醒我们?”
“不然呢?难不成还是因为想念你,跟你吵架来的?”
“这次就不骂你了。”贺兰尧瞥他一眼,“你该不会是算到了什么不好的兆头?你这么一提醒,岂不是坏了门规?我就问你一句,你会折寿么?”
“我就提醒你这么一回,就当是报答你那一株晟火莲。以后你若是大难临头,我肯定远远地看着,哼着小曲儿欣赏你怎么上西天极乐净土。”